于庚沒在廚房找見陸琛,只找到溫著的湯羹,以為他是有事先走了,也就沒有在意,端著魚羹就上樓。
程潛聽見腳步聲,下意識地把頭往里偏,說實話,他現在心里亂糟糟的,不知道等下陸琛來了,他應該怎么開口,一句干巴的謝謝實在顯得太單薄,可是,其他的,他有些猶豫,其他的,自己給得起嗎?
陸琛的情義流露得太明顯,雖然也許在他自己是盡力偽裝,可是……,紅玫瑰的象征實在太過明顯,公元紀年流傳下來太多的文字,將它指向愛情,要想忽略,程潛想,就好像要自己假裝嗅不到當時他胸前沁著緋色汁水的濃郁花香一樣。
無處可逃。
腳步聲越來越近,他想不如干脆閉眼裝睡,他總不能守在這。
“這么會兒就睡了?”于庚把碗放下,思考要不要把人喊起來。程潛沒聽到第二個人的動靜,于是睜開眼,深嗅了一口,有些訝異,“宋嫂魚羹?”
“你的鼻子倒是挺靈。”于庚見他醒了,在他床頭按了一下,床抬升到合適的角度,從兩側升起兩塊側板,分毫不差地連接在一起,組成跨床桌。一旁待機許久的小型機器人也自動喚醒,就要順著設定軌道滑行到床上桌,給程潛喂食。
程潛一頭霧水地看著那小機器人動作,于庚以為他是感興趣,熱心解釋,這是最新研制的護理型機器人,雖然功能沒有多少增加,但是靈活度和情緒處理能力都有不小提升。程潛這才明白這小家伙的動作是什么意思,忙拒絕,表示自己可以自己喝。
他可不想以后一看到宋嫂魚羹就想起自己被機器人刻板喂食的場面。
程潛攪拌幾下,試探著喝了一口,溫溫滑滑的魚羹順著食道往下走去,帶得全身的細胞都活躍起來,魚肉的清香,火腿的咸香,姜絲的辣和筍的清苦,各種味道都在口腔這一塊小小的地方齊聚,層次分明又無比和諧。程潛忍不住又吃了幾口,才想起來似的,問:“陸……先生人呢?今日實在該好好謝謝他。”
“他呀,這時候大概在議會大廈。”于庚見他吃得那樣香,也覺出一點餓意來,在小機器人的菜單界面選了幾個菜,等著樓下機器人做好送來,百無聊賴中,聽程潛問陸琛的下落,隨口回,心里為自己那傻外甥高興,人家也不是個榆木疙瘩,挺好。這樣一想,某種身為長輩的責任感就開始作祟,小外甥臉皮薄,自己身為舅舅,得多幫著點,于是,話頭一轉,“你倒不用怎么謝他,你把這魚羹能吃完已經很能表現你的謝意。”
?程潛表示不理解。
于庚于是臉不紅心不跳地“娓娓道來”,“你大概不知道,我那外甥,哦,也就是陸琛,做飯主打的就是一個原汁原味,健康自然,那食材在他手里哪怕分子都重組了,你也能一口嘗出每種食材最特色的味道,比如,魚的腥。”他說著,盯著程潛手里的魚羹露出厭惡又同情的神色,仿佛程潛手里拿的不是魚羹,而是一條剛宰殺的生魚。
程潛迷惑地又舀了幾口,這口味,哪里有于庚說的那么恐怖?
此時,坐在圓桌會議上,面無表情聽著藍慶武腆著肚子,口若懸河地談論關于加強宣傳方面工作的必要性的報告的陸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就被扣上了一頂做飯要命的帽子。
他有些不耐,望向藍慶武的眼神冷漠地可怕,這人的報告冗長又毫無邏輯,簡直是浪費人的生命,要是珍妮能交出這樣一份發言稿,第二天在新聞處就不會再有他的位置。周定光怎么就推了這么個人物出來講話?
這個想法冒出的一瞬間,他忽然理解到那人的用意,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眸,不愧是最德高望重的周議員,只怕到最后,這個叫藍慶武的還會為著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而悔恨,絲毫不知自己在踏進這圓桌會議的時候已經成為棄子,甚至,會成為眾矢之的。
輿論方面的工作從來都以其緊迫性和靈活性,成為在座議員不得不重視的部分,而這也就意味著,各方利益都牽扯在內,那些看起來不過是為人提供娛樂的媒體,當真正展現實力的時候,會成為每家手里最柔軟也最鋒利的刀。
周定光手下的人出了事,雖然他剛開始的時候勒令自己手下的媒體不能播報相關信息,但是當事情越演越烈,若是等到公眾反應過來,那么,自己控制的那批媒體信譽度必然會下降,而他手底下不乏影響力數一數二的機構,這又在另一方面加重了他的利益團體的損失。如果此時對此采取任何措施,難免有些人會重新評估周定光是否值得跟隨。為了盡量減少損失,甚至獲得一些利益,周定光找來這個人,看似是給了他一個教人艷羨的機會,但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這是周定光的人,并沒有人會真正欣賞他的能力,更何況,看起來不過是一個腦袋空空的庸人;而按照慣例,圓桌會議召開的每項議題,都必須在會中或者會后,對公眾公開,也就是說,在明知群情激憤的情況下,周定光把這個男人推出來,讓他去轉移大家的視線,以企圖保全劉智父子,進而,維護輿論討伐下的一級法院。
陸琛懶散地轉開視線,和左手斜上方的巴圖魯·恩佐交換了一個眼神。
“哈”有人極不禮貌地大聲打哈欠,打斷了由于會議氣氛過于詭異而緊張到有些磕巴、但還是盡職盡責地在念那裹腳布似的報告的藍慶武,然后在所有人都或譴責或平靜地望過來時,毫不在意地伸了個懶腰,“諸位先生,實在抱歉,這樣的時間,加上這位先生的內容,實在很難不讓人生出睡意。”
“霍爾夫,注意你的禮儀!”一位年紀較長的人出聲,制止他做出進一步的無禮行為。
“瑞德先生,您有好的修養就足夠,”那個叫做霍爾夫的人站起來,走到藍慶武身邊,傲慢又輕佻地拿走了那份報告,“這樣臭蟲似的報告難道值得各位坐在這里,浪費生命?”他把那疊紙隨意扔進碎紙機,才坐回自己的位置,“好了,諸位,我們需要討論討論,如何解救現在正在輿論風暴中的法院的先生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