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橫跨了好多年的談話,真正坐下來的時候,反倒是提出來要聊聊的人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門口的風鈴脆響,時宜翻看著菜單,冷飲店里冷冷清清的,顧許之低斂著眉眼,神色莫名,不知道想到什么,抬起頭來,視線明目張膽地落在對面兩個人身上。
徐澤遠不懼怕地抬頭盯回去,視線灼灼,舒顏拉了兩下他沒理,又去掐他的腿,面上維持著微笑的表情沒變。
顧許之似乎是看到了他們的小動作,唇邊的笑意深了些,頭偏向了另一邊。
好像贏了這場單方面的較勁,徐澤遠摸了摸鼻子,“我昨天看到叔叔阿姨了,他們還說起你了。”
時宜翻菜單的手頓了一下,“他們……還好嗎?”
好像也就只能說這一句話了,時宜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她舔著唇角,腦海里的印象停留在最后。
那天是大學畢業之后,在關于要不要讀研和在哪里上學這件事情上產生了分歧,他們冷漠無情的對她說,“既然這樣,你的事情不需要我們干涉,你今后的生活也由你自己負責好了。”
那么多干澀的詞條和成千上萬個解析陪伴了她那些難捱的日夜,后來想起他們,她也沒有那么難過了,當初的賭氣真的只是賭氣,可是久了,就變成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橫亙在他們中間,他們不過來,時宜也沒有勇氣過去,父母和子女之間,有時候真的也只是緣分一場。
就是緣分太難得,想起來鼻子會酸。
看見她沉默的樣子,顧許之眉眼一滯,“怎么?提到我們了?”
他下巴微挑,說出來的話莫名就帶著挑釁,可聽在時宜的耳朵里,莫名就帶著安穩。
“?”徐澤遠說:“不是我結婚嗎?提你們做什么?”
顧許之:“……”
“沒提我們,你提他們干什么?”顧許之被氣笑了,胸膛跟著有規律的起伏,“逗我們玩呢?”
其他兩個人還沒說話,舒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目光再次聚集到她身上。
大概是要結婚的緣故,她眉目里難免染著一些焦灼和顧慮,還要在人前撐大方,這次出來也做好了萬全的打算,被他們這三言兩語弄破了功。
舒顏把手從桌下地下拿到桌子上面,嘆了口氣說:“你們能來,我很高興。”
“一輩子只有一次的婚禮。”時宜把菜單遞到顧許之面前,在其中的兩杯上點了點,舒顏和徐澤遠的剛才就點好了,她抬頭看著舒顏道:“以前說好了要來的。”
時宜一直都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舒顏剛和她成為朋友的時候,真的有被震驚到。
“不管怎么樣,你們來了。”舒顏用胳膊懟了一下徐澤遠,“你和顧許之一起去吧,我剛才要的冰美式換成檸檬水。”
兩個人一前一后的走出去,舒顏歪著頭笑著說:“也不一定是一輩子一次嘛,不要限制的那么死板,我會有壓力的。”
時宜被她逗笑,“哪有人明天就要結婚,今天這樣說自己的。”
“有很多啊。”舒顏聳肩,“看來你身邊結婚的人不是很多,或者沒有人和你說過這種事。”
“我們這里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身邊的人。”舒顏笑著抬眸道:“每個人要結婚之前,想著都不是天長地久,害怕的手都不知道要放在那里。”
她像說笑話一樣的告訴時宜,之前她的一個朋友,直接從婚禮上跑掉了,在新郎來接她之前,因為太害怕了。
“結婚真的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舒顏連用了兩個可怕,表達這件事情真的很可怕。
“能有多可怕,這不是你自己選定的人嗎?”時宜低垂著眸子,平靜帶著稍許疑惑地反問。
對上她干凈的眸子,舒顏失笑道:“也是。”
“我以前就很喜歡和你聊天,總覺得會有一些新的思路,我表達不太出來,就類似于那種東西。”舒顏手指勾著頭發,做了一個不符合她形象的夸張表情,“好久沒有和你這樣聊天了。”
“前些日子不是也聊過。”時宜抱著座位上原來的抱枕,往后一靠,轉過頭看到顧許之的身影在前臺那里,徐澤遠在他后面,不知道在做什么,需要這么久的時間。
但是看到他,她松了口氣,視線就那樣一瞥就收了回來,“我以為你都要在平城工作了。”
“其實不是,帶著一點小私心,我本來也沒打算過去,雖然說事業家庭兩不誤最好,但是也不能一點犧牲都不做。”舒顏攤手,“本來就是去臨時頂工的,一直待著,對別人也不太好吧。”
舒顏手指在漂紅的發絲里穿過,目光定格在時宜的臉上,看她素白雅致的一張臉,之前都沒有發現,她眼角那里有一個很小的疤,不太能注意,像是刻意點上去的一個痣,添了一抹說不上來的風情。
她的手腕纖細,沒有做過美甲的手干干凈凈,指甲剔透,手腕上帶著一只白色的機械手表,有幾分眼熟。
“這只表?”這個人還真是沒怎么變,舒顏開玩笑道:“不會是我們大學時候的那個吧。”
時宜上大學的時候,生活費挺有限的,父母不會短了她的吃穿,但是額外的費用每一筆都要有名頭才行。
她攢了很久的錢,那年冬天在一家店里買下了這只表。
沒什么別的,只是因為父母曾經送給她的那一只不走了,她想重新買一個而已。
舒顏覺得還不如買點化妝品,可她偏偏用光了那個月剩下的所有錢,買了一只女孩子一般喜歡的手表,價格略微昂貴。
“不是。”時宜的視線跟著她一起落在手腕上,彎起唇角,“顧許之送的,我們買過的那只不走了,他送了一模一樣的。”
他的手腕上有一只黑色的,原本那只表就是一對,時宜買的時候只買了一只。
“你們倆還真是,”舒顏笑著撥弄頭發,評價道:“某種意義上的天作之合。”
就連喊對方的名字,都默契的讓人不知道說這么好。
她喊他顧許之,他喊她莊時宜。
疏遠的根本就不像一對情侶,偏偏他們兩個這樣喊彼此的時候,契合的只讓人羨慕。
“其實有一件事情。”舒顏說:“我想來想去,還是要和你解釋一下。”
時宜拄著下巴,做出傾聽的樣子。
“大學的時候,顧許之一直喜歡的都是你。”舒顏笑著說:“是我以前誤會了。”
時宜掐著手指,稍微感覺到一點疼,“一直誤會嗎?”
“你可真是……”舒顏說:“所以我才不想和你聊天。”
“不是。”她終于坦誠道:“后來我就發現了,不過我沒有說出來而已,這也算不上欺騙吧,畢竟大家都是那么認為的。”舒顏聳聳肩膀。
時宜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在她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精致的眉眼因為這個動作,也好像帶了些悶氣。
“都過去多久了,別為了這種小事情生氣了。”舒顏看著自己酒紅色指甲,探手過去拉住她的手臂,“我明天就要結婚了,今天也許是我們最后的聊天機會了,還是聊點有意思的吧。”
時宜抬眼望過來。
她這個樣貌真的是從前班級里那種白月光女生的長相,安安靜靜的,眼眸如水一樣會說話,精致的帶著綺麗,不看的時候就算了,發現了就叫人移不開眼。
舒顏沒有松開手,就著之前徐澤遠的話,“昨天我和澤遠……”
說到這里,舒顏皺了下眉,“嘖了一聲,“我和徐澤遠,看到你爸媽了,當時我真的覺得,怪不得你是那種性格,你爸媽看起來……”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形容看到那兩個人的感覺,最后勉強從見過的詞里挑出來一個,“很有修養,很有規矩,還很有學識。”
時宜沒什么特別的表現,或者說,剛才突然的震驚這會兒已經過去了,提起父母,她只是笑了笑,“你描述的很貼切。”
這是幾個很好的詞語,放到一起最后難免會讓人聯想到死板和過于嚴肅這樣的詞語。
“澤遠——”舒顏說:“不,徐澤遠的父母提到了你,他們說你現在很好,看來他們還不知道你今天回來了。”
準確的來說,是昨天就回來了。
顧許之和徐澤遠還沒有回來,時宜胳膊往旁邊移了一下,不著痕跡離開她的手,“他們知道了也沒有什么。”
舒顏卻有些遺憾道:“我記得有一年,我差一點就要和你回家的,大一的那年,如果早點和你回家,或許我們之間大概也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繞了一大圈,這才是她真正想要說的話。
剛開始被疏遠,舒顏是錯愕的,她交過很多朋友,幾乎沒有和她關系不好的人,一直以來都是被親近的對象。
她當然也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想要交往的朋友,時宜就是她很喜歡在一起的朋友。
幾乎沒有經歷過朋友之間的疏遠和冷淡,舒顏覺得比談戀愛中的冷淡更讓她生氣。
所以心里憋著一股氣,干脆你疏遠就疏遠,我也不要哄你。
如果是關系一般的朋友,可能反而她就會自動去找原因,反而是太過親近的親近……
時宜睜著黑白分明的一雙眼,平靜地看著她,“是我的問題。”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而且都過去了。”
和他們上一次在平城見面一樣,時宜雖然念舊,有時候偶爾也會遺憾,但是從來都不會后悔。
她的手往后退,最后放到桌子下面,“我們就這樣做個普通朋友,偶爾路過見個面,也是很好的關系。”
“你是在怪我和你生氣?”舒顏疑惑道:“可是是你先和我生氣,我和徐澤遠也是在之后才確定在一起的,之前完全沒有瓜葛,我們還是朋友的時候,我們真的什么都沒有。”
頓了下,她道:“你不是沒有喜歡過他嗎,難道——”
“沒有喜歡過。”時宜說:“不是這個原因……”
“那就是因為我說顧許之喜歡我?”舒顏有些頭疼,“我現在真的不記得是什么時候你問我的這個問題了,我也不記得知不知道他當時喜歡的是你,如果我知道的話,也許只是因為面子,或者逞強,畢竟這種事情怎么否認都沒有人會信吧,我也不可能一個人一個人去解釋。”
“真的不是。”時宜還是搖頭。
“那是因為——”舒顏還要再說。
“是因為我覺得,刻意去找回曾經的感情,不太現實。”時宜的話擲地有聲,舒顏一時間愣在那里,不知道要說什么,只能愣愣地看著她。
時宜的聲音慢慢軟下來,眉目舒展,“舒顏,你要結婚了,家人,朋友,親人,還有你的同事,大家都是來為你們祝福的,徐叔叔和阿姨都很喜歡你,徐澤遠是你談了七年的男朋友,你們要結婚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