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枝第二天起晚了。
匆匆忙忙趕到學校,卡著教授點名的時間進的教室。
中午放學,池雪和程浩給她發消息,說是自從她搬了家,還沒有去坐坐,就想中午一起回家吃個火鍋。
秦枝本想一下課就跑,結果導員過來突然說要開個班會。
眼看要到十二月份了,學校喜迎雙旦,年年都要辦晚會。
今年恰逢學校建校四十周年,除了每個系的學生會要選送節目之外,校領導鼓勵每個班都參與進來。
有同學問秦枝:“你報嗎?”
秦枝搖搖頭,說:“我就不上去丟人現眼了?!?br/>
秦枝藝術細胞全貢獻在攝影上了,既不會唱也不會跳。
導員在上面侃侃而談,班級群里大家也沒閑著,討論的還挺熱烈,秦枝毫無參與的欲望,自動把自己隱形。
回家之后程浩和池雪已經在家門口等著了,程浩充當免費苦力,一只手拎著兩大包東西,每一包都用超市里大號購物袋裝的滿滿當當。
他們倆還怕秦枝沒有鴛鴦鍋,竟然還買了個鍋回來。
進屋之后,程浩和秦枝一起在廚房忙活,池雪洗了個西紅柿啃,在一邊坐著看。
池雪問秦枝奶奶的事處理的怎么樣了,秦枝和她簡單說了幾句,又問池雪在學校的瑣事,聊著天把飯做了。
火鍋比較簡單方便,怎么做都不會難吃。
秦枝吃清湯鍋底,程浩和池雪都是無辣不歡的類型,吃的辣鍋底。
吃著飯的時候,秦枝看到窗外依稀有雪在飄。
這是初雪,秦枝指給池雪看:“下雪了?!?br/>
池雪幾乎是從椅子里彈出來,又叫又跳的往窗外撲,興奮的嚷嚷個沒完。
去年初雪的時候,池雪也是這么發瘋,秦枝無奈,靜靜看著她笑。今年卻是程浩和秦枝兩個人一起看著她笑,他們的眼神是一樣寵溺的。
下午程浩還要去處理工作,池雪也有晚課要上,吃完飯,賞完雪,兩個人就要走了。
一起來,一起走。
很像來串門的夫妻。
秦枝把蔡茹塞行李箱里的魷魚絲和小魚干給池雪拿上,又把他們倆送到樓下。
出了樓才發現外面雪已經積得很厚,秦枝叮囑:“你們路上慢點。”
再上樓,電梯門一打開,門口有人,是褚喚。
他們倆對視了一眼,彼此都有些錯愕。
秦枝走出電梯,朝李京州那瞥了瞥,問:“你來找他玩啊?!?br/>
褚喚搖頭:“他喝多了,我給送回來?!?br/>
秦枝一聽就皺起眉頭:“大白天的又出去喝酒。”
褚喚苦笑:“害,誰愿意把自己生活過得一團糟,他要不是心里難受,也不會借酒消愁了。”
這句話從褚喚口中說出來,多少有點惹人難受。
褚喚一向是個不諳世事的大男孩,雖然比她大,但總感覺還是個孩子,沒長大,沒煩惱。
秦枝問:“他和家里又有事?”
褚喚想了幾秒,才決定告訴秦枝:“今天上午他爸把他叫家里了,然后所有親戚都在場,斷了父子關系?!?br/>
秦枝呼吸一窒。
盡管不意外,但免不了深深震驚。
“他家里其他親人就都眼睜睜看著嗎?”
“親人?”褚喚第一次在秦枝面前冷笑,“外人同情也好,冷漠也好,都改變不了什么,真正能說得上話的是京哥的親奶奶,以往她還會維護幾句,但現在京哥把李京煒打得都進icu了,她老人家現在也冷眼旁觀了?!?br/>
秦枝聽完,又朝李京州房門看了一眼,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
褚喚順著秦枝目光也看過去,緩了緩說:“秦枝,如果那個人是京哥,我很愿意祝福?!?br/>
秦枝一愣。
褚喚笑得靦腆:“京哥,很好?!?br/>
秦枝又愣了愣,緩了緩才說:“我看你暗戀的是李京州吧。”
褚喚訝異了一秒,摸摸腦袋說:“不是。”
秦枝看他還真這么正經解釋了一句,不由失語,無奈的搖了搖頭,問:“你和李京州是大學才認識的吧?”
“我比宋煜他們認識的晚,我是去年到工作室應聘才認識的京哥?!?br/>
“才和他認識一年,感情就這么好啊?!?br/>
褚喚笑出白牙:“他對我也好啊。”
秦枝一怔,這人真實誠。
聊著天的功夫,電梯上來下去兩趟了,等電梯再上來,出來的人卻是程浩。
“車鑰匙落你家了?!?br/>
“……”秦枝無奈,“你臨走之前我是不是說了好幾遍別落東西?”
“哎呀!”程浩和秦枝這么聊著,褚喚一拍腦門,想起來,“我手機好像沒拿?!?br/>
秦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她和程浩進家找鑰匙。
等她和程浩再出門的時候,恰好李京州也推門送褚喚出來。
秦枝在聽到門響的時候眼睛就瞥過去 ,可李京州沒有看她,而是在盯程浩。
程浩目光不移,也在盯著李京州。
火光電石之間,兩個人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秦枝把程浩送進電梯,很快褚喚也跑了進去。
電梯門關上之前,程浩鮮少的沖秦枝笑了笑:“或許我要提前恭喜你了?!?br/>
秦枝微愣。
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
誰知道呢。
隨著電梯門關上,秦枝看到電梯上倒映著她的影子。一張艷麗的臉。
再轉頭,見李京州還扶著門,站在那。
離那么遠都聞得見酒氣,不是醉了嗎。
還能站得起來?
秦枝朝他走過去,問:“喝了多少?”
李京州也聞到了她身上的火鍋味。
其樂融融的煙火氣和死氣沉沉的酒氣就是不同。
李京州沒說什么,退后了兩步,把門關上,動作不輕不重。
卻給人一種鬧脾氣的錯覺。
秦枝也轉身回家。
她把桌子收了收,又下了一趟樓,再上來,卻沒回家,而是去敲了李京州的門。
李京州過了三四分鐘,才來把門打開。
秦枝拎著一袋子東西,埋怨:“快讓我進去,冷死了。”
一時分不清是虛情還是假意。
李京州側了側身,放秦枝進屋了。
秦枝不是第一次到家里來,絲毫不拘謹,熟門熟路的走到廚房,把袋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從碗柜里拿了鍋和碗。
她買了粥。
倒了一碗出來,又把剩下的倒進鍋里,很麻利的把飯盒收進垃圾桶。
李京州看她忙活,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等她喊他:“吃飯?!?br/>
李京州走到餐桌邊,拉椅子坐下。
中午只喝了酒,沒吃飯,這會兒胃里確實很空。
秦枝又拿了勺子給他:“燙啊?!?br/>
他沒要,端起碗喝了一口,確實很燙,他臉色很差,想咽咽不下去,可又不好直接吐出來。最后咽了下去,眉頭蹙得很緊。
秦枝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我都說了燙吧?!?br/>
幸災樂禍的。
李京州今天雖然沒醉,但喝得不少,頭多少有點暈,懶得理她,淡淡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又啞巴了。
秦枝搖搖頭,隨他去吧。
左右看了看,他家可真亂,按理說不是該請阿姨一周來打掃兩次的嗎,還是說這一片狼藉是他短短一兩天造的?
秦枝看李京州正安安分分吃粥,趁著這個功夫,她又擼起袖子去收拾屋。
茶幾上擺滿了酒瓶,地上煙蒂,煙灰到處都是……她先打開掃地機器人,把地板打掃了,又找了個垃圾袋,去收空酒瓶。
“你怎么不把自己喝死呢?”
秦枝邊收拾邊吐槽。
她當不來溫溫順順的免費保姆,只感慨這人不懂節制,又想起上次過來在冰箱里看到各種各樣滿滿當當的酒,手里動作一頓,走去廚房,打開冰箱。
里面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裝滿了酒。
人家都說,借酒消愁,他是有多愁,泡酒缸子里了?
一個念頭沒閃過,她忽然被人從身后抱住。
噴薄的酒氣都糊在她耳畔。
秦枝渾身發軟,忍不住戰栗。
李京州的下巴就抵在她肩窩處,嗓音略沙啞,問她:“為什么是我?!?br/>
這話好輕。
給她一種失重的感覺。
秦枝明知故問:“什么為什么?!?br/>
他短硬的頭發摩挲在她頸窩,故意懲罰她似的,話卻說得平靜:“我知道你懂?!?br/>
秦枝想去看他的眼。
她好奇是不是他眼神也像聲音那么清冷。
這個念頭剛出,他忽然掐著她的腰把她轉過來了,就像讀懂她心思似的,讓她面對著他。
可真面對面了,秦枝卻沒有看他。
旁邊就是料理臺,李京州頓了一秒,忽然把她抱起來,放在了臺子上。
落窗外大雪簌簌降落人間,屋內溫度一節一節撒著歡往上攀。
秦枝的長發全都垂在李京州手臂上,她推了推他,問:“干什么呀?!?br/>
他靠她很近,兩臂扣著她的腰背,把她圈起來,第一次仰臉和她說話:“今天話不說清楚,別說出這門,臺子你也別想下來?!?br/>
“我好心來給你送飯,你還這樣對我,你這是東郭先生與狼,農夫與蛇……”
“所以?!崩罹┲荽驍嗨綄ぶ⒕o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同情我?!?br/>
秦枝抿了抿唇,有什么話本來脫口而出,又被她很明顯的咽下去了。
或許吧,她對他是帶有同情的。
但七情六欲本就是一種復雜的物質,里面裝滿了各種雜質,有同情又怎么了。
同情他又不是可憐他。
“是。”秦枝回答他。
李京州目光一沉,下頜線緊收,瞬間冷硬起來。
可秦枝很快又笑:“也不是。”
李京州皺眉:“少給我打啞謎?!?br/>
秦枝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你不要老是皺眉,老得快?!?br/>
李京州把她的手打開,不領情,沒耐心問:“快說?!?br/>
秦枝嘆了口氣,看著他,正色道:“我不想告訴你?!?br/>
按理說,秦枝該說些聽起來真摯感人的話。
可她沒有。
她知道,這個時候李京州很脆弱,也知道什么是他此刻最需要的,甚至不用語言,一個擁抱就能把野獸馴服成小綿羊。
她更明白,謊言的高級用法是十句話里要有九句是真的,只一句是假的。
從進門到現在,她這么真心實意照顧他,現在只要騙他一句沒有同情只有愛,他們之間的關系就能更進一步。
因為這一刻他需要愛,太需要了。
可他仰著臉那么看著她,像只小巴狗似的,又兇又可憐。
她忽然就改主意了。
她不想騙他一句,哪怕那句欺騙是他愿意接受的。
這一刻她忽然懂了《色戒》里王佳芝那功虧一簣的一句“快走”。
秦枝這么說,李京州就不再問了。
他知道再怎么問,她今天都只會有這一個答案。
他把她從臺子上溫柔地抱了下來,但開口又沒什么好話:“你可以滾了。”
秦枝點點頭,真往外走,幾步之后停了下來,轉身看他,表情認真:“李京州,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br/>
她垂了垂首,靜默謙順:“還有,不要再喝那么多的酒了。”
“你知道的,這世界上不是就你自己苦,我不想說什么如果你媽在天有靈之類的假設,你媽已經沒了,過去的日子回不去了,未來的日子也沒人敢說是有希望的,可現在既然我們還沒死,就好好活……”
李京州站在那,聽秦枝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很多。
他腦袋昏沉,剛才逼問她已經用光了勁兒,并沒多余精力去體會她字里行間的深意。只有最后一句,他后來一直記得。
她說:“李京州,大雪壓不垮松枝?!?br/>
作者有話說:
初雪時分,她告訴他,大雪壓不垮松枝。
下雪了,把樹枝搖亂。
李京州,大雪壓不垮松枝。
你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