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賤到塵埃里的人,也可讓眾生在他腳下俯首稱臣。
陽光下貓兒毛色發亮,有著漂亮的虎斑紋,那纖細的豎瞳像名貴的琥珀石。一只白皙的、養尊處優的手撫摸著貓兒柔軟的背,它蓬松的尾巴在那人的臂挽間甩來甩去。
“別看了,再看我也不會給你摸的。”抱著貓的男孩懶洋洋說,他裹在一襲雪白的狐裘里,清秀可愛。
他的正對面坐著一名年紀相仿的少年,正在伏案寫字,案上擺著一只細膩的白瓷瓶,瓷瓶中插著一朵白玫瑰,花瓣已經開始枯萎凋謝了。
少年握筆的手微微蜷曲起來,收回視線,繼續埋頭寫字。
抱著貓的男孩從椅子上跳下來,湊過來看他臨摹的字帖,嘖嘖說:“這個字寫歪了,這里少了一點,這里多了一橫不對不對,你連握筆的姿勢都是錯的!你是不是根本沒讀過書!”
少年下筆的手平穩,仿佛沒聽懂他說的話。
“少主,別理他了,指導這種粗俗的人根本就是對牛彈琴。”男孩身旁的仆從說。
男孩繞著他轉了一圈。少年很瘦,他自己的衣袍還沒定制完畢,現在穿的是他幾年前穿剩下的衣服,看上去格外地不合身。但這已經比他剛進家門的時候體面多了,那時候他的衣服灰撲撲的,不知在泥塵里打了多少滾。
“你連字都寫不好,還怎么讓我叫你一聲哥。”抱著貓的男孩不服氣地嘟噥,“爹爹也真是,讓我來親自教你,結果你連筆都不會握!你到底是不是我們堂堂儒風薛氏的弟子?”
少年放下筆,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男孩“哼”一聲,從袖子里摸出一本已經卷角泛黃的卷軸甩在他面前,“衣服要穿我的,現在筆記也要用我的。你可要保管好了,這可是我多年的心血,你以后照著這上面慢慢學,我沒空教你。”
少年鄭重地把卷軸抱進懷里,黑黑的眼珠安靜地看著他。
“別拿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不可能教你的!”男孩突然跳腳,“你要還學不會,我就讓那些白胡子老頭來教你!你寫錯一個字他們就打你的手心,你背錯一句詩他們就罰你抄三百遍!我也要你嘗嘗我所受的痛苦!”
“明舟,怎么跟你哥哥說話。”
男孩單腳立住,僵硬地扭動脖子,撒嬌似的拖長語調,“爹”
少年也立刻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他嘴唇囁嚅了一下,喊的卻是,“家主。”
字帖被人拿了起來,他微微一驚,幼年流離不定連殘羹冷炙都要與人爭搶的經歷,使他格外看重自己的所有物,他全身都繃緊了,像一只被搶走了獵物的小獸,竟下意識想從男人手里搶回字帖。
“寫的不錯,有進步。”男人含笑的聲音響起,“明舟,你也有功勞,看來我讓你們兩兄弟互相督促學習,比請那些老頭來得更有用。”
“可是我教他教得很痛苦誒爹,他什么都不會。”薛明舟鼓著臉抱怨。
男人哭笑不得:“你下去吧,我和你哥哥有幾句話說。”
薛明舟高興地跳起來,抱著他的貓一陣風似的跑遠了。男人嘴角的笑意漸漸斂了,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另一個兒子,“為什么不叫我爹呢?”
薛暮橋仰起頭回視著他,他黑色的眸子里似乎閃著黑色的寒芒,聲音低啞得不似一個少年,“爹。”
麻木的、訥訥的,并非是發自內心的語氣。男人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找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正緊緊挨著一卷草席,草席里露出一片看不出顏色的裙角,他的母親已經死了半個月,尸體開始發爛,衣衫襤褸的少年像一只守著腐肉的烏鴉守在草席旁。他大概已經很久沒進食了,脊骨瘦得突起,嘴角的傷口沒有愈合,一直在流膿血。
他還記得仆從是如何帶著震驚與不可置信向他描述事情的經過,女人是被勒死的,那醉酒的陌生人闖進她屋里強迫了她,將她失手勒死在床上之后,那個人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就想逃跑,在門外碰上恰好回家的孩子,他又拿起石頭用力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用盡全力,反正砸死兩只螞蟻也不會有人關心。
血泊中的孩子奄奄一息,那個人粗心地以為他死了,扔了石頭便跑,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活下來的。
“你母親救了我,我卻一直以為……她死了。”男人沉默了很久,“是我虧待了你們。”
少年低下頭,他瘦得骨節突出的手指上留著斑駁的血痕,自小在塵埃中長大,他不會說好聽的話,不會討好別人,只是木訥訥的拿一雙黑眼睛看著別人,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的時候,就垂下眼睫,仿佛是自己做錯了事情。
“以后你就是我的兒子,是薛家的后人。”男人摸了摸他的頭,“你要和明舟一起,帶領這個家族重新走向輝煌。”
少年的眼睫像是凝固住了,過了很久,他才用力點頭。
慘綠色的湖面漂浮著虎紋貓那已經開始腫脹的尸體,柔亮的毛發沾滿污穢,幾只寒鴉站在浮萍上啄食著那已經開始腐爛的肉。
“昨晚還乖乖地待在籠子里,今天早上不知道為什么就抓破籠子跑出來了,等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
薛明舟大半的身體斜出欄桿,好像要跳到水里去,他失魂落魄地說:“阿娘……那是阿娘留下的貓兒……”
身旁一道纖瘦的影子爬上欄桿,“噗通”一聲掉進了水里。薛明舟嚇了一跳,“喂!你干什么!”
為了不弄臟衣服少年把外袍脫下了,冰冷的湖水刺得他嘴唇發白,他慢慢地淌到湖中央,將貓兒尸體抱進懷里,又艱難地回到岸邊。那些又臟又黏的青苔弄臟了他干凈的里衣,他渾然不覺。
“你怎么自己跳下去?臟不臟?”薛明舟脫口而出:“你是爛泥里長大的嗎?”
他在水里抬起頭,蒼白的臉像污水中一點白沫,過了很久才說:“是啊。”
薛明舟似乎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愣了好半晌,抓了抓頭發,“真是的,你沒必要這樣。”
夜梟的怪聲在空中盤旋,鞋子踩在枯枝上發出暴裂的脆響,夜色中格外滲人。枯枝間閃動著烏金的光,像一只只暗中窺伺的眼睛。
“這些都是食腐的夜梟,長時間盯著它們的眼睛,它們就會將你認定為食物。”薛明舟撥開擋路的藤條艱難地走著,一貫的養尊處優讓他沒走兩步又開始抱怨起來,“我就不該帶著你出來執行任務,現在咱倆都迷路了,你什么都不會,還得我來照料你。”
“是我添麻煩了。”背后的黑暗里傳來少年低啞的聲音。
“你別總是動不動就道歉,好像我怎么了你。”
“對不起……”
“你你你你又來了!”
薛明舟突然停下腳步,仰起頭凝視,烏云遮蔽了月亮,所有的光線都不見了,死一般的寂靜凝成一線極寒的殺機。
“怎么了……”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橫掃而過,那仿佛是由千萬片刀刃組成的風浪,皮膚上被割出無數細小的傷口。薛明舟縱身將他撲倒了,兩人像在蛇群中抱團的小獸。
“把我腰間的扇子拔.出來!快!”
他的手在哆嗦,他摸到了溫熱的血,這個嘴上一直嫌棄他奚落他的異母弟弟用自己的身體擋下了傷害,背上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快一點!我們都要死了!”薛明舟的手臂無法動彈,那些東西切斷了經脈,汩汩的血液染紅了地脈。
“為什么?”被他壓在身下的少年喃喃地說。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薛明舟大聲說:“你忘了爹爹是怎么說的嗎?他讓我們兩個好好的,一起撐起這個家族!我以后是薛家的家主,作為家主,我要保護好你的!”
“你叫薛明舟……”他蒼白的嘴唇在顫抖:“你是明,我是暮……”
賜他姓名的父親,也將他視作不詳。
既然如此,那就讓光明的回光明,地獄的,回地獄。
他即地獄。
滾燙的血液灑在手上。
薛明舟顫抖了一下,緩緩低頭。
扇子破膛而出,另一端握在少年手里,蜿蜒的血跡滲進雪白的綢紗中,仿佛一枝開在地獄中、卻披著高潔白雪的紅梅,多年以后仍不褪色。
“是我把你,騙到這里來的。”薛暮橋在他耳邊低聲說,帶著一絲扭曲的快意,“那只貓也是我溺死的。”
一道閃電劃破蒼穹,兩人糾纏在一起的長衣夜色中慘白,暴雨傾盆而下,漫開的血泊猶如猙獰的花。
“哥哥……”男孩眼里的光被雨澆滅了,他的頭慢慢垂下來,最后倒在他懷里。
薛暮橋眼中徹寒如長夜,他將擋在自己身上的人微微扶起一些,那寒刀般的風貫穿男孩的軀體,將折扇留下的傷痕完全遮掩了。他冷靜地做完這一切,才將他的尸體推下去。男孩在地上滾了兩圈,軟軟地,不動了,皎潔如月的長衣裹著他還未長成的身體,被血染紅。
哥哥……薛暮橋的眼底浮起霧般的迷茫。
為什么到最后還要叫他哥哥……
幼子的死讓家主提前蒼老了,他在大戰中留下的舊傷再度復發,葬禮之后閉門不出,過了很久,他才將自己的心腹喊到病榻前。
“選……旁支子弟……繼任家主……”
心腹不解:“為什么不是大公子?”
“那孩子的眼睛,我從來沒有看透過。”家主聲音滄桑而沙啞:“一個孩子怎么會擁有那樣的眼神……我寧愿將基業交到一個平庸的孩子手里……”
“家主不信任大公子嗎?”
“不是不信任……是虧欠的太多……”
厚厚的帷幔悄然一動,遮住了暗處一雙極黑的眼睛。薛暮橋低下頭,好奇怪啊,明明這樣傷人的話出自至親之口,他心里卻沒有任何波瀾,反倒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信手拈過油燈上一簇火苗,看了很久很久,松手讓它輕輕飄落。
火苗觸到地面變成了接天的火海,救火的人仿佛亂舞的鬼影。他踏著火海走向那張坐南朝北的椅子,每次父親就是坐在這里發號施令,族中子弟無敢不從。
“娼妓之子!你怎么敢走到那里去!”
“家主在哪里?讓我們去見他!”
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襟,火光爬滿蒼白色的衣袍,像爬滿鬼影的尸衣。他振開衣袖,正襟危坐。
“回答我們!家主在哪里!”
那如山的人海中有蒼蒼的白發拄著威嚴的拐杖,也有年青的黑發帶著鋒利的刀劍,他拿綿羊般的、訥訥的眼神掃過去,像無數次被質問那樣,怯怯地說:“爹爹被燒死了……”???.BIQUGE.biz
“什么?”
“爹爹被燒死了,你們聽不懂嗎?”他笑了起來,那軟弱的眼神褪去了,像狼脫去了綿羊的外衣,在圍殺的寒夜露出了兇戾的本性,他語調陡然變得陰狠,“你們不服我?!”
“你……”
“剛剛誰說娼妓之子?”他微笑著將人群掃視一遍,指著一個已經開始發抖的年輕人,輕聲說:“殺了。”
那個方位頓時有一柱鮮血噴涌出來,他拍拍手掌,隨著清脆的擊掌聲又有數道鮮血泉涌般噴濺,人海被潮水般的慘叫聲充斥了,放眼望去火光并血液飛騰,像一片屠宰場。
“請君入甕,好玩么?”他低低地笑了起來,往后仰去,看著被血與火照亮的夜空,原來區區幾百人的性命如此不堪一擊,合起手掌就能將他們全部打入地獄。
父親死到臨頭還是沒看清他,也不知道娘親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是明媚的春天,十幾歲的孩子跌跌撞撞地走在街頭,衣香鬢影,車馬如流,他的目光在人海中穿梭,懷里揣著一根珠釵,珠釵上的流蘇掉得稀稀拉拉,可那是阿娘唯一值錢的東西,從未謀面的爹爹贈予她的信物。他把珠釵給那些男人,通常情況下他們就會明白這其中的涵義,已婚的女人出來拉客會被安上不良的罪名,所以她們會請別人代勞,事后再給那些人相應酬金。
可是他們身無分文,于是這項任務落到他肩頭。時至今日,他早就忘了最初答應下來的時候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只記得一次又一次,他踮起腳透過窗縫,看到曾經依偎過的胸膛被人粗暴地蹂.躪,那蒼白皮膚猶如脫水的死肉。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那蒼白的身體再也不動了,皮膚透出僵硬的烏青。他意識到女人已經死了,他突然感覺到口中的腥味,原來牙齒已經被咬出血。
有時候走在街頭,他聽到說書人在講那些大英雄的故事,講他們血濺沙場為信仰而死,那樣的死是頂天立地的死。有時候又講兒女情長的故事,講他們蕩氣回腸的曠世絕戀,不為世俗抱香而死……千千萬萬的死亡,千千萬萬無畏的英靈,為什么唯獨他們……唯獨他們的死亡如此卑微,誰都能踐踏,誰都能侮辱……為什么?
屋里的男人穿起衣服想逃,他瘋了般縱身撲過去,緊緊抱住那個人的腿,那人頭也不回地踹出一腳,體格的差距讓他無從反抗,他狠狠撞在墻上,肋骨應該斷了,額頭上有血流下來,他又撲上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已經遍體鱗傷,他才明白螻蟻的力量如此微小,他最后一次爬過去,地上拖出長長的血痕,卑微地抓住那人的衣角,如同每一次他乞求貴人的殘羹冷炙,“錢……你還沒給錢……”
“媽的,原來是要錢!不早說!”一把銀幣灑下來,寒芒刺痛了眼睛,冰冷的眼淚打濕了地面,每一滴都是屈辱。
枝頭的黃鸝在歌唱,明媚的春光照在女人的尸體上,屋外的桃花飄落在她赤.裸的胸膛,那上面盡是新舊不一的淤青……他咬牙切齒,齒縫間都是淋漓的鮮血。
血被點燃了,夜空也被點燃,他捂住眼睛無聲地大笑,卑賤到塵埃里的人,也可讓眾生在他腳下俯首稱臣。
儒風世家?君子如玉?他不要做君子,他要做天下的主人,將天下人都踩進塵埃!
很多年以后他費盡心機得知了白浪海的秘密,大刀闊斧闔族遷往東域。可是志在必得的獵物被人搶走了,那個人的目的……居然是為了道義?
不可能的,他不過是想用另一種更加虛偽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種生物,只是用來殺戮的工具,怎么可以把她看做人?
她蜷縮著身體無聲地哭泣,眼淚滾落在地便成了透明的珍珠,他手指輕輕在她臉上一抹,濕潤的、溫熱的,竟然是人的眼淚,她脖子上的傷口裂開,流出的竟也是鮮紅的血液。
真的是人么……
“孩子要留下來嗎?”仆從問。
把孩子留下的話,她日后清醒過來,也可讓她有所顧忌。薛暮橋淡淡說:“留下吧。”
她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盯著虛空,眸子仿佛新洗的黑琉璃,那樣的澄澈無垢。他忽然俯身在她耳邊說:“你可以毀了這個世界的。”
“它那么好,”她袖子里的手攥緊那把帶血的牙梳,仿佛在透過他看著另外一個人,“我想讓它永遠活下去。”
軟弱。
軟弱的眼神。
本可燃燒世界帶來毀滅的火焰,卻非要收斂爪牙做個供人把玩的寵物。
清亮的啼哭劃破了寂靜,新生的嬰兒那么小,一只手掌便可拖住。這個孩子幾乎保留了所有的特征,尖尖的角,銀白的尾巴,逆鱗和結璘燈……薛暮橋捧著這個孩子,仿佛手捧毀滅的種子。
“他一定和你一樣……好。”她不懂得如何描述,只能將千言萬語寄托于這個最簡單的字眼。
薛暮橋笑了。
你要他光風霽月,那他便惡貫滿盈;你要他懷瑾握瑜,那他便虛偽卑劣;你要他向往光明,那他便滿身罪惡。生前無人念,死后眾生厭。
“你和我……真像啊。”
他伸出手指去觸摸孩子小小的手,很久很久以后,這雙黑透的眸子,將帶來無境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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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神的統治已然結束,人類的時代就此開啟。
女主是冰清玉潔的圣子,男配們無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那個體弱多病、清冷不群的世家少主將她視作內心唯一的柔軟
那個被家族視為不詳、飽受歧視與欺凌的殺胚魔王是她最忠誠的騎士
那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詭譎莫測的異族王儲甘愿為她放棄畢生的理想
而你,就是傳說中窮極一生陷害女主,舍身單挑修羅場,讓她的騎士團abcd全部黑化,放下內斗攜手將你抹殺的惡毒女配,以一己之力促進后宮大和諧
沒有聽錯,你的使命是搶走女主的魚塘,繼承海王的榮耀!奮斗吧少女!
“……不,等一下,我覺得現在應該考慮怎么活下去。”
“?”
某日起,黑化騎士團眾發現這位加入修羅場不久的師妹性情大變
眾:借問酒家何處有
師妹:牧童倒拔垂楊柳
眾:小樓昨夜又東風
師妹:鐵板牛肉煎洋蔥
眾:巴山楚水凄涼地
師妹:responsibility
眾:???
世界以痛吻我,我將報之以沙雕
經過一番艱苦奮戰,她終于……攻略了女主
瀕臨黑化的騎士團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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