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飛蝶舞,花香撲鼻。
滿園紛紅駭綠,在月光下宛若一個巨大而猙獰的影子。
兩名婢女站在寇小宛身側,時不時遞一把剪刀或花枝。多余的枝葉被扔進小竹籃里,幾朵開得飽滿的君子蘭被挑出來,插.入釉瓷花瓶,瓶身光滑細膩,更襯得她五指上的豆蔻鮮艷如血。
幾只黑漆漆的小飛蟲爬進巨大的花朵中,她長久凝視著,自言自語道:“是不是少了?”
婢女噤若寒蟬。
左側的圓臉少女忽地跌坐在地,不斷有艷紅的血滴子從雪白空洞的面孔滲出,這具鮮嫩美艷的皮囊迅速腐朽,一抹黑色小點自皮囊中飛出。
寇小宛伸手一掐。
嗶啵一聲。
蠱蟲在她指間捏碎。
剩下那名婢女嚇得幾乎站不穩。
“你是說,他們發現了主人的閉關之處?”她冷聲問。
婢女戰戰兢兢地答:“只、只是不小心走到了那里,沒有進去,奴、奴婢披了夫人您的皮囊,給他們指了出路,他們就走了。”
“沒用的東西?!笨苄⊥鹄浜咭宦?,眼角淚痣紅艷,“你現在就去伺候主人?!?br/>
凋敗的花枝砸在腳邊,少女膝蓋一彎砰然砸在地面,如喪考妣:“求求夫人不要趕我走!我、我還有用的!”
寇小宛不為所動。
“差不多就夠了?!鄙砗蟮暮诎道锞従徸叱鲆坏廊擞?月光里一段尖俏的下巴,宛若一截雪白的劍刃:“父親今晚出關,這些女人用不著了。”
還沒等婢女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一條彩練在她面前一掃,頭顱咕嚕嚕滾落。
寇小宛偏頭冷笑:“喲,今晚不去假惺惺伺候你家那個殘廢?”
“他還不配?!?br/>
月光一寸寸照亮面容,殷紅嘴唇到鵝脂瓊鼻,一雙秋水長眸冷冷映著夜色。淺紫色裙擺被夜風吹得肆意鼓脹,宛若兩片巨大的蝶翅。
寇小宛冷嗤:“提醒你一句,主人能否重塑法身,在此一舉,當務之急是宰了那五個人,你別想醞釀什么歪心思,比如偷偷想了想你那早死了十幾年的禿驢老情人!”
身后嘿然不語。
寇小宛撥弄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我現在倒是擔心,法陣能不能困住那五個人?”
空庭開闊,庭下如積水空明。
兩側桅桿如劍戟林立,黃幡獵獵作響。
約莫有百來人在庭中打坐,清一色的姜黃色法衣,百來號人,鴉雀無聲,頭顱低垂,整張臉埋進陰影中,像一道道陰森的影子。
影子們站了起來,麻木地挪動腳步,又如一具具行尸走肉,擰結成一股姜黃色人流,無聲地向前方匯聚流動。
“師娘……”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喃喃低語,耳畔嗡鳴,恍若蠅蟲盤旋,他抬手在脖子后面一拍。
一只漆黑的蠱蟲安靜地伏在脖頸后,透明的羽翅如花瓣合攏。
“……這里真是太古怪了。”夏軒蹲在地上,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我、我們還是連夜走吧,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br/>
“當初不是你說要啃雞腿睡大床的嗎?”
夏軒悻悻然垂下腦袋:“我錯了,我沒想到飛舟的事居然是有人故意為之?!?br/>
“……她這樣做又是為了什么?”姜別寒疑竇叢生:“我們和風陵園樊家素未謀面,無冤無仇,和那個寇小宛更是談不上有任何交集,她為何要這樣做?”
“會不會和那個家主有關?”綾煙煙突發奇想:“按理說那個樊肆應該已經聽聞有外鄉人造訪下榻的消息,可為何過了大半天,也不見他半點人影,難道他一心研習佛道,一點也不關心家宅里的瑣事?就算如此,我們這群造訪的人中,還有一個濟慈寺的高僧,他不親自出面接見,卻繼續待在閉關的洞府內,起居之事還要夫人照料,你不覺得這很說不過去?”
她一個一個疑問接連拋出來,眾人的面色便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過了半晌,姜別寒開口想提議:“那我們……”
還沒說兩個字,一直默不作聲的薛瓊樓忽地抬手制止他的話,“出來。”
言語之間,一道白光去勢洶洶地擊穿不遠處一座假山,疊石積翠的假山霎時間炸成一蓬齏粉。
假山后哆哆嗦嗦站著一條纖細的身影,是不久前擅闖白梨房間的那名少女,攥著蠟燭的五指慘白如紙,蠟燭裊裊升起一縷灰煙,說明她在這里站了很久,很可能從眾人到來時起便一直在這,因為怕被發現,故而一動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出。
等等,大氣也不敢……
姜別寒后背一寒。
這么一個活生生的人在這,他們幾個居然一人都沒有發現,除非……
“我、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我只是來巡夜的?!鄙倥疁I水漣漣,驚慌失措地后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你們……”
她鮮嫩青春的面龐像放了氣的氣球,整張臉扁了下去,紅唇一張一合還在說話,聲音呲呲地漏出風聲,“你們別殺……”
她整個人像被踩了一腳,聲音也在被擠壓,壓得又尖又利,像放完氣后的那一聲尾音:“……別殺我?!?br/>
只短短須臾功夫,便成了地上一張腐朽的皮囊。
除非本來就是死的。
姜別寒在心里補充完了后半句猜測。
皮囊蠕蠕動了一下,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窸窣爬動。他回頭望了屏息凝神的眾人一眼,拔劍出鞘,將皮囊挑起一個角。
一只半死不活的蠱蟲,四肢還在抽搐。
“這些婢女是死人?”綾煙煙面色刷地一白:“難道說,是這些蠱蟲在操控她們?那……”
話音未落,身后一株合抱粗的巨木遽然無端摧折,樹干猶如巨人粗壯的胳膊,轟然傾軋。
綾煙煙立在正下方,仍然沉浸在冥思之中,毫無所覺。
姜別寒瞳孔驟縮,身形在原地消失,空余一道飛馳的劍光殘影。
“小心!”
一切發生的時候,樹干還未接觸地面,被劍光一斬兩段,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紛紛揚揚的枝葉中。
空中只剩下她還沒說完的尾音:“……地勢變了!”
一股摧山撼岳的狂風掃地而起。
花摧木折,屋脊上魚鱗般依次排開的瓦片,被風吹得片片掀翻。
湖泊水流激蕩,一個黑洞洞的漩渦顯露出來,將那一輪平靜的月亮都卷了進去。
整座庭院仿佛被巨人狠踩一腳,霎時下陷十丈。
白梨被這突如其來的地震震得腳下不穩,想扶住樹干卻扶了個空,另有一道遮云避月的黑影從她身側拔地而起。
這是一堵白面紅瓦的矮墻,墻面慘白,瓦片血紅,猶如一張唇紅齒白的血盆大口。
不止右側這一堵,左側、后方、前方、更前方,無數堵矮墻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
花月相映的庭院眨眼間消失,她面前的只有這一道道色彩鮮艷又千篇一律的墻。
墻面上一層漣漪浮動,像一片在烈日下燙出一個洞的鋁箔紙,憑空浮現一扇月門。
仿佛一頭地牛翻了個身,地面上的一切煥然一新。大地轟鳴聲從耳畔逐漸消退,煙塵四散,白梨緩緩睜開眼。
小伙伴們已經不見了。
白梨:“……”
很好,讓她一個人闖迷宮。
她扶著墻壁穩了穩心神,回憶了一下游戲里面對于迷宮的攻略方法,抬起綿軟的腿沿著一道墻徑直往前走。
烏云散去,月光溫柔地潑灑,墻面上緩緩移動的人影分外清晰,噠噠腳步聲在四面圍墻內回響,如空谷余音。
白梨摸著墻壁走到月門前,前后左右都有一扇。
完蛋,這下她手里沒花,想給自己背鍋都不行。
她沒猶豫多久,果斷朝右側月門邁步。
一道森然黑影在眼前一閃,陌生的危險氣息迎面逼近。
兩團鬼火陡然間在白梨面前一跳。
鬼火聚攏,是人的兩只眼珠子,像燒紅的玻璃球,滾燙熾白,血絲密布。顴骨高聳,眉毛以下的臉悉數被黑暗吞沒。
“找到你了。”
嗓音粗啞如鐵鋸磨朽木,扭曲變音,但還是能勉強辨認出,這是之前和寇小宛春風一度的男人。
這真是轉角遇驚喜。
白梨強作鎮定,步步后退,“咳咳,你、你認錯人了……”
“找到你了……”他雙目呆滯,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
白梨欲哭無淚。
看到綠帽現場的又不是她一個,怎么只抓著她一個人不放!欺軟怕硬挑軟柿子捏嗎?!
男人五指如爪,猛然朝她刺過來。
“等一等你找錯人了!”千鈞一發之際,白梨往后一指,視死如歸地大聲道:“那個穿白衣服的家伙看到了全程!沒錯他現在就往那邊逃了!你不去追他他就要把你的秘密昭告天下!”
話音剛落,面前劃過一線雪亮的光。
墻面一道血弧噴濺。
男人保持著疑惑和驚駭表情的頭顱,緩緩從脖子上掉下來。
白梨腿一軟癱坐在地,還維持著伸直手臂往后指的動作,僵硬地轉過頭。
薛瓊樓站在身后,神色復雜地看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白梨:來啊,互相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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