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我自己來就好。”
云落這么說著,手卻用力向下抓著衣服的下擺,后背繃的筆直。
“嚇到你了嗎?”
顧城風注意到了云落的動作,動作也不由得再放輕了些,生怕嚇著云落。
“只是一下沒有反應過來。”
云落很坦誠的說著,顧城風的力度很合適,加上有些按摩的手法在里面,尤其是兩手朝下稍使勁按壓自己頭的時候,簡直舒服的過分。
只是稍微感受了幾下,云落后背上就松了力,有點想向后靠下去。
“好啦,早點回家洗澡才是正事。”
只是沒等云落再想下去,背后顧城風就已經站起來去穿外衣了。
云落覺得心里一點點的失落,拿過顧城風給掛在自己脖子上的毛巾自己又擦了擦,覺得麻煩,然后才抓了毛巾跟著顧城風過去。
“明天有人來處理的,我們回去就好。”
云落于是學著顧城風的動作把毛巾給放上去,隨后離開了舞蹈室。
晚上的天氣依然是冷的,涼風順著衣服和脖子的縫隙鉆進來,讓云落不禁把肩膀又縮了縮,兩手相互探進衣袖里,摸著小臂取暖。
顧城風在一邊看著云落的動作,莫名的想上前欺負一下,比如把手從那白滑的脖子邊上伸下去,不過最后考慮到云落的狀況還是忍住了。
“回頭你把價格給我吧,我把錢打給你。”
云落說的是關于舞蹈價格的事情,雖然有些突然但顧城風還是反應過來了。
“好。”
涼風颯颯,在路旁的樹木已經掉了個干凈,余下的枝干相互磕碰,等著在來年春天重新發出綠枝。
底下是兩個人影,只是其中一個有時候會落后半步,不過又會自己趕上去。這人稍矮上旁邊的人些,不過大概也有她縮著身子的緣故。
云落這時候身上并不舒服,背后和袖口都有著黏糊糊的感覺,云落這時候比顧城風更想回去洗個澡休息。
顧城風幾次看了看旁邊的人,覺得云落沒有想和她說話的意思,最后也歸于沉默。
電梯提示音響起,又她們背后關上。
顧城風在云落后面等著,看著她從進到小區之后就放在口袋里的右手就沒有拿出來過,就算左手有些惱火的轉著鑰匙也沒有拿出來的想法。
“再見。”
云落關門之前跟顧城風道了一句告別,就算是給兩人今天落下了一個句號。
進到房間之后,熟練的去看看墻角,然后又照著往常一樣把刀給放回到了袋子里,之后才換了衣服去洗澡。
黃色的暖光照耀上肌膚,水流順著云落的曲線滑落,兩手交叉將手掌放在自己的雙肩上,云落感受著在自己胸前匯聚的水流,然后它們在她松手的時候又順著溝壑而下,在地上炸響。
出來重新坐下,云落就看到了顧城風發過來的消息,對她而言尚在可接受的范圍,于是很痛快的就把錢給人打了過去。
然后呢?自己是不是應該去睡覺了?
如果照往常的話應該是這樣的。
呆坐在位置上發呆,云落這時候知道自己想做些別的事,但卻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做些什么,又或者能去做什么。
現在好像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但她又找不明白。
但她知道自己還想再去找顧城風練舞,然后讓她給自己擦頭發。
想到這云落臉上突然涌上紅暈,抬手不斷的輕拍著自己的腦袋。
自己怎么會這么想,別人可是個老師!居然想著讓別人給自己擦頭發!
只是她搓頭發的時候確實好舒服。
非灰即白的世界中出現了一個不一樣的顏色,而她好像很想幫自己一把,云落是能感受到的,只是不知道這個好意從何而來,但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她覺得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嘗試接受,云落在心里這么輕撫著內心,雖然她知道自己可能不能接受的太快,可是總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的。
老媽現在也總是想讓自己出去走走,不知道是出于愧疚還是什么。可是存在于兩人間的隔閡讓云落很難沿著她的想法去走,她對于母親的管束總是不知可否,因為后面有父親給他撐腰。
而讓兩人間關系徹底落進冰點的事情則是父親的離開。
當初云落幫著父親在廠里接了一個關于新店的裝修訂單,讓父親幫著張羅,那是很大的一家店,對標的就是一些原本云落可能要努力十幾年才會接觸到的圈子,不過當時這讓云落賺到了一筆不小的零花錢。
可她寧愿當時的自己沒有從朋友那里得到那消息,沒有去接那一單。
開業歡慶的時候邀請了一些大人物捧場,但二樓支撐的站臺垮塌,有人當場死亡,當云落知道的時候已經沒有辯解的余地,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攻擊讓他們的工廠的產品一時滯銷。
后來知道是因為材料的偷工減料導致的,至于為什么,也許是因為隔得遠,父親沒有熟人幫襯,也許是因為想從熟人那里撈筆錢。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也沒有那么重要。
在網上罵聲一片的時候,隨之而來的還有地址的暴露,再有人順藤摸瓜的找到了他們的住所,高呼著他們要為還沒有履行的法律審判他們的惡行。
在一次回家的時候,云落并沒有注意到有人在暗處看著她,也許她也從沒有想過會被人盯上。開門后的那一刻,躲在應急門后的人沖了出來,抓著手把強行闖進了他們的家門,手里晃著刀具。
云落本來是想關門,但她蹲著身子向后拉門也只能見著那扇門被一點點的打開,就好像她心中一點點彌散開來的恐懼。最后她驚恐地往自己的臥室里逃,高喊著父母不要出來。
她剛進門的時候沒說一句話,她也不知道家里有誰。
只是在那狹隘的空間中,所有人的情緒都被壓縮,母親沖了出來,云落在臥室門后聽到了母親的喊叫。
那一刻恐懼在心中壓了下去,隨著瘋長的怒火裹挾著她沖了出去,將人撲到在地后抓起落在地上的刀朝那人捅了進去。
幾次過后,底下的人沒有了動靜,手腕一松刀就落在了地上,清脆的響聲讓她回過神,也像是現實中的通牒,而這其中還有母親捂著傷口痛苦的□□。
那一刻,她就被撕裂了,被不知名的東西撕開成了兩半,只是云落還不知道,這本也還有機會挽回。
顫顫巍巍的手打通手機,幾次因為語塞說不出話,只是電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了警笛的聲音。
后來她才知道門口的鮮血流進了監控里,而電梯上來的同層住戶也發現了不對,只是在一個墻角外看著,錄下了云落壓在那人身上刺扎的視頻。
云落后來在那段視頻里看到自己眼神的時候很冷,而視頻中她撥打完電話先是靠著茶幾坐下,一會又想是被母親的聲音給拉回神來,爬著過去想看看母親的傷勢。
像是被突然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云落覺得自己落盡了一片柔軟的云里,只是周圍的云都繞著血色,在她的口鼻間血腥味橫流奔襲。
喘息聲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云落掐著自己心口的位置,好似即將溺死的人想抓住那浮在水面的一根浮竹。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可是那些東西像是伴隨著太陽落下時隨著而來的黑色,從各個角落中鉆出來充盈她的世界,伸出它們的黑手讓她繼續跟著沉溺。
事情繼續發酵,父親的工廠停工,云落冷眼看著這一切,她看著父親日復一日的焦頭爛額,母親在病床上不能下床,需要自己的照顧。
她不想再管這些事情,她覺得自己做不好。
有一天,父親告訴他們要搬家了,那時候父親臉上難得好看了些,他跟她說在很早以前就以她的名義買了一套房,可以搬過去了。
然后當晚父親吊死在了家里。
云落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所以她第一眼看到那人的時候不是傷心,而是氣憤。
想不通為什么努力了四十年的人為什么一下就丟下所有東西走了。想不通為什么明明等幾年就可以退休享福的人為什么要選這么痛苦的死法。想不通為什么.......
想不通,真的,她真的想不通。
父親走的很難看,平時他是家里最追求體面的人。所以云落幫他照顧好最后的體面,然后把他送進了醫院。
那套換下的臟穢衣服云落想都沒想就給丟掉了。
直到云落清理遺產的時候發現事情才遠超云落的預想,公司被人堵截發不出貨,而那時候工廠正想進新的材料,被對方一拖再拖,說是怕影響到自己的公司。發出去的貨被人以信譽問題退貨,訂單驟減,貨存擠壓,材料進不來,還有工人的薪水要發。
而之前因為云落那單生意的原因,資金被凍結調查,所有的事情全部壓在了父親一個人的頭上。
借了錢,但不夠,父親是獨身子,也是家里面混的最好的,其他的表兄表弟都在老家做著小本買賣,基本都盡了力,但不夠。
云落想她父親做出決定的時候可能沒有想過之后會怎么樣,又或者他覺得這樣就可以讓所有的事情平息下去了。他的妻女都已經受到過傷害,他或許也在害怕。
他那時候也許很累了,但家里沒人聽他說話,也可能他是有些別的什么想法。
只是云落永遠也沒有辦法知道了。
躺在床上的母親剛度過危險期就從某個親戚那聽到這個消息,之后那天她只問了云落是不是真的之后就沉默不語。第二天云落再去見她的時候人像是直接步入了那蕭瑟的秋天,原本她精心保養的皮膚跟著黃蠟下去,父親在的時候最喜歡夸她好看。
現在連帶著她躺的床上都像是一片枯葉,被人一折就斷。
云落之后一個人整理了父親落下的爛攤子,其實沒有多少問題,只是需要錢,所以云落賣了房子,把那個工廠也給賣了,都是以超低的價格,云落知道但凡高些都是賣不出去的,不過也沒有很低,因為大把的人盯著這地方,最后他們自己又把價格給炒上去了,到手的錢還快翻了一倍。
這也算是諷刺吧。
還有車,還有父母留下的些首飾,還有云落覺得不要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支付了工人的工資后,云落就到了警局,被他捅傷的人在醫院本來時昏時醒,今天難得狀態穩定做了筆錄,算來不過七天而已。
七天,卻漫長的抽空了這個家,一點點剔下了所有的骨肉,留下一張皮立在風中,被風打得噼啪做響。
傷人,送醫,自殺,處理后事,解決資金糾紛,告知親人,錄口供。
她坐到警局的時候好像一場夢,眼前的人靜默著看著她,時不時開口安慰她幾句,卻又顧忌她的情緒不敢多說。她覺得自己應該哭的,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從來沒有這么閑,這么放松,好像只是回顧著以前的事情就能讓她與這個世界抽離開來。
只是云落重新走出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是站在了這個世界里,她有些迷茫的伸出手,一切都很不真實,包括她自己。
朦朦朧朧中走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或者說等著交房的地方,留下的東西都只是尋常的家具,但在云落眼里最明顯的還是她捅人的地方。
這時候恐懼才從自己身后蔓延而來,甩飛的頭發籠在她的眼睛上,她卻睜大眼睛看過去。
門關的好好的,沒有人進來。
門里面卻傳來了嚎啕大哭的聲音,像是有人抓著自己的心口蹲下,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哭和嘶喊,讓等電梯的人都忍不住蹙起眉頭。
“你要是不乖到時候我就這樣打你。”
一對夫婦一左一右牽著小孩的手,小孩呆呆的點點頭,他在耳邊的哭聲只聽出了傷心,弄得他也很想哭。
“可是爸爸,那個姐姐真的哭得很傷心啊。”
聲音很輕,那個父親沒有聽到,母親聽到了也沒有說什么,沉默中電梯門咚的合上,像是繃斷的最后一根弦,再沒有別的聲音。
唯留哭聲撕心裂肺,像是回徹在世界上的一道疤,可又有誰去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