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南夢見了那條關在籠子里的蛇。
被嚇醒以后,她再也睡不著了,床頭的鬧鐘指向半夜三點多。
最近她常常在這個時間點醒來,不管做不做噩夢都一樣,痛苦地等待著天亮起來。
天卻遲遲不肯亮,時間靜止,她是被黏稠樹脂包裹住的昆蟲,在夜里熬成一顆琥珀。
沈素湘、柳曦月、魏春生……許多人的臉冒出來,她被拖拽著,囚禁住,樹脂纏得越來越緊,她越來越沉,不斷往下墜。
失重感讓人剎那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嘉南動作木訥地下了床。
客廳漆黑,打開房門,光從臥室流瀉出去照明,她在電視柜上的花盆旁找到了煙盒。
煙是陳縱的,嘉南偶爾會偷偷蹭一根,從來沒被發現過。
嘉南第一次抽的時候被嗆到了,但煙味把那種沉重的窒息感往下壓了壓,反倒讓她覺得好受了些。
—
萬籟俱寂的深夜,月亮都已經躺在云帳里進酣睡。
陳縱揉了下眼睛,推開椅子,從電腦屏幕前離開。
他沒想到客廳有人。
蹲在地上吞云吐霧的嘉南此刻太像女鬼,白睡衣上鋪滿了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她弓著瘦骨嶙峋的背,赤著腳,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冷。
要是膽小的,大半夜的估計會被她嚇出毛病來。
但陳縱只是路過看了嘉南兩眼,晃到廚房找水喝。
兩人都懨懨的,沒什么精神。
一個是失眠了沒睡,另一個是睡得不安穩醒太早。
陳縱把喝空了礦泉水瓶扔進垃圾桶,到了房門口,又折回客廳。他朝嘉南伸出手,說:“給我。”
嘉南費力地仰頭看著他,聲音沙啞:“什么?”
“煙。”
他當面揭穿,讓嘉南有種偷東西被抓的窘迫,只得慢吞吞地把煙盒遞上前。
陳縱接過,彎腰撐著膝蓋,盯著她看了兩秒,伸手摘掉了她嘴里那根已經燃了一半的煙,“這也是我的。”
嘉南下意識配合地松了口。
“對不起。”她訥訥地說。
陳縱把煙碾滅在水泥窗臺上。
“晚上你有沒有聽見誰在哭?”嘉南問。
陳縱回頭看她。
“我睡著的時候好像聽見了哭聲。”她整個人仿佛舊工廠里生銹的機器,吐字聽起來有種緩慢而頓挫的生澀感。
“沒有真的聽見嗎?”
“你做噩夢了。”陳縱手里捏著煙盒說。
他的手指上還沾著一點水跡,是剛才從她嘴里拿煙時不小心蹭到的——她的眼淚。
在哭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陳縱垂眸看著仍坐在地上的人,她白得像一團快要融化的云,云上蒙著淡淡的灰,下著雨。雨一樣的眼淚,從她臉頰上無聲無息地流淌下來,流經天鵝頸,隱沒在睡衣領口中。???.??Qúbu.net
陳縱想起年初與嘉南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天也下著連綿不斷的雨,洛陵市快要被泡發了,地上到處是水洼,倒映著一塊塊被割裂的天穹。
陳縱撐著把黑傘出現在打碗巷。
他直接表明來意,說要租房。聚在一起摸麻將的老太太望著他喜笑顏開,紛紛起身帶他看房。
這里是老城區老地段,交通不便,基礎設施不到位,條件又差,有錢的早已經搬走,留下來的空房間和留下來的人一樣年邁,佝僂著背,經受太陽的曝曬、梅雨的浸泡和時間的沖刷。
陳縱跟著他們穿梭在昏暗的樓道里,看了兩家,不怎么滿意。
“帥哥,你能出多少錢?”一個大嬸問他,“我開的是最低價了,打碗巷這塊兒都沒有比我家更便宜的了。”
對方以為他不滿意是因為房租太貴。
陳縱的衣服被斜飄進來的雨濺濕了一小片。
繼續往上走。
大嬸還鍥而不舍地跟在后面勸說:“原來打算留給我兒子結婚用的房子,誰知道他說要倒插門嫁到人姑娘家去,真是出息了……房子不錯的,小雖然小了點,廁所廚房都有,小帥哥你要是真心想租,我再給你便宜兩百塊錢……”
樓道狹窄,陳縱剛走到拐角,迎面撞上一個人。
她頭發是濕的,衣服上也有水漬,像在浴室里摔了一跤爬出去的,裹著條深色的浴巾。
“你……你要租房嗎?”嘉南問面前的少年,跑急了,氣息不怎么穩。
大嬸被嘉南截了胡,看著她眼睛鼻孔噴火,“小姑娘怎么這么不厚道?”
嘉南置若罔聞,盯著陳縱像盯著一副救命索,不死心地問:“我家有房間出租……你要不要去看看?”
“幾樓?”陳縱問。
“五樓。”嘉南走前面帶路。她出來得倉促,門沒關,陳縱發現,她連鞋都沒有穿。
那看著不太像是年輕女孩的腳,新的淤青覆蓋著舊疤,傷痕累累。因天氣寒冷,被凍得烏紫。
嘉南跨進門里,終于有時間套上拖鞋,領著陳縱參觀,“你可以隨便看看。”
室內陳設簡單,冰箱,老式電視機,外加一張沙發就擠滿了客廳。廚房和衛生間窄小,勝在干凈。
剩下兩間房一大一小,偏大的那間房嘉南自己正住著,小的那間堆放雜物。
“你什么時候能搬出去?”陳縱問。
“我也住這里。”
“哪還有空房間出租?”巴掌大的地方都擠滿了。
“我可以把大房間騰出來給你,”嘉南說,“如果你愿意租的話。”
陳縱垂眸看了她一眼,“沒必要。”
他說著便往外走,拿起靠在門框外的長柄雨傘,嘉南則竭力想促成這筆買賣,裝出跟大媽大嬸們一樣的熟稔語氣,“房租好商量。”
“太擠了,我不跟人合租。”陳縱說。
他覺得合租麻煩,更何況是男女合租,多少會有不方便的地方。
他的顧慮同樣是嘉南的顧慮,然而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錢更重要,她追出去:“等等……”
卻見陳縱盯著門框上方釘著的小銅牌,停住了腳步。
銅牌上印著501,跟陳縱記憶中的樣子差不多,只是多了些銹跡。是外婆曾經帶他租住過的那一戶。
他再次走進嘉南的房子看了看,這次要仔細得多。
陽臺的晾衣繩上掛著條孤零零的被打濕的舊舞裙,斷翅的乳燕般失去了平衡。
體重秤橫尸在角落,掃帚東倒西歪,柄上纏著兩個黑色塑料袋,被風吹得翻飛,仿佛維特塔羅牌中死神手中緊握的旗幟。
陳縱收回目光,問:“這是你家的房子?”
嘉南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又改了注意,想要把握機會,生怕說錯話,謹慎地點了下頭。
“江繡華是你什么人?”陳縱問。
“外婆,是我外婆。”嘉南有些驚訝地問:“你認識她?”
陳縱:“認識。”
他們兩人的外婆是舊相識。
陳縱十歲之前生活拮據,跟著大人東奔西走過日子。他被他媽一腳踢給了外婆,外婆便把他帶在身邊養著,哪里有掙錢的活兒就往哪里去。
那時候打碗巷興起過一陣包粽子的風,家家戶戶包粽子賣,生活紅火。
陳縱的外婆勉強也趕上了這趟車,在打碗巷租了江繡華的房子,兩個老人一見如故。
聚散匆匆,此后十年間,一對老姐妹先后病故,沒有再見過面。
嘉南并不清楚這段過往,她媽媽跟外婆的關系不好,來往不多。嘉南對江繡華的印象很淺,音容相貌也早就在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了。
“外婆過世后把房子留給了我媽,現在我住著。”嘉南說。
“租房的事你能做得了主?”陳縱問。
“可以。”嘉南肯定地說。
陳縱:“房租多少?”
嘉南稍微猶豫,報價:“一個月兩千。”
洛陵只是座小城,物價本就不高,打碗巷的老房子根本不值這個價。
嘉南想,他肯定要還價的,到時她再順勢慢慢往下壓,就像她去地攤上買衣服一樣。
“可以。”沒想到對方答應得干脆。
“我不習慣跟人合住。”這是陳縱唯一不滿意的地方。
陳縱的避諱和冷淡反而讓嘉南感覺安心,她跟他都不習慣多出來的另一個人存在。
與陌生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于嘉南而言,也是挑戰。
但她現在太需要錢了。
她斟酌了一下說:“我平時要上學,周末也得出門,一般只有晚上回來,在家的時間不多,應該不會礙你的事……”
水滴砸在塑料雨棚上的聲音越來越大,敞開的陽臺被風吹來許多縷薄薄的水霧,撲在陳縱臉上。
他關上陽臺的門,風聲雨聲,塑料袋翻飛的聲音,都被擋在了外面。
租房的事終于敲定下來。
兩人互留了對方的手機號碼。
“我叫嘉南,嘉賓的嘉,南方的南。”
“陳縱。”他言簡意賅地說。
—
離陳縱第一次出現在打碗巷的日子過去并不算久,他和嘉南真正有交集的碰面次數也不算多。
他們一貫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最近陳縱覺得他自己不對勁,從故意忘記帶鑰匙開始,他就已經在插手她的生活了。
又或者說,從他搬進501的那天起,他們就沒法做到真正的各不相干。
陳縱看著蹲在地上,因為半夜失眠偷偷抽煙被抓的人,她的腳還光著。
她總是這樣,似乎神經比平人粗,對寒冷和疼痛的感知更遲鈍。
陳縱走到鞋柜前,往地上踹了一腳,棉拖鞋順勢滑了出去,堪堪停在嘉南面前。
“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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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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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