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不長不短,在朝陽的映照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
長劍,黑色的劍柄加上黑色的劍鞘,給整個人增添了幾分憂郁。
盡管,他正走在朝陽之下。
司巖注意到盛宸的目光,已到了嘴邊的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就在這時,他聽到盛宸說話了。
盛宸的聲音很輕,語氣聽起來更像是自言自語:“他可不只是腳步聲很輕?!?br/>
司巖還未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盛宸已繼續說了下去。這一次他說的是:“他走得很慢。”
“慢?”司巖眨了眨眼,道。
盛宸瞧了司巖一眼,微微頷首,又道:“他的腳步的確很輕,他還走得很慢?!?br/>
司巖扁了扁嘴,最終還是沒說話。
盛宸沒有等司巖有所反應,他只是瞧了司巖一眼,便直接解釋道:“這中州城中的青石板路自然輕易留不下腳印,然而,他的步幅很有趣?!?br/>
“步幅”,司巖咀嚼著盛宸的話,向著那人身后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而已,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盛宸放下了茶杯,重復道:“所以我才說,那個人很有趣?!?br/>
這些年來,司巖當然知道盛宸口中的“有趣”究竟代表著什么。此時此刻,他勉強笑了笑,道:“公子說有趣,那必然很有趣?!?br/>
盛宸瞧了他一眼,重新將目光投向了正越走越近的玄衣人。
司巖也隨著望過去,瞳孔又一次收縮。
玄衣人呼吸悠長而輕微,步幅穩定大小幾乎相同,倘若他沒有走在青石板路上,定然從腳印就能看到來人一面走路一面刻意調整自己內息的痕跡。
毫無疑問,不論他是誰,不管他是不是夜半監視盛宸的人,更先不論此人是否和別院之中的失蹤事件有關,他定然是個絕頂高手。
司巖才看了盛宸一眼,耳邊已傳來了來人的聲音。
彬彬有禮的聲音。
不僅和大多數江湖中人的氣質不太一樣,甚至都和背后那柄劍的氣質不太相配。
倘單聽他說話,任何人都會覺得他更像是某個世代書香的大家族公子出門。但他身后的劍,絕不是什么“書香門第”出身的人駕馭的了。
劍在鞘中,司巖已隱隱感覺到了森森殺氣。而人亦是如此。他站在那里,氣質出眾,彬彬有禮,實在不太像是會吃這種路邊攤的人。然而正是那隱隱露出的殺氣,讓他注定不是表面上表面出來的那么簡單。
司巖心下微動,不自覺便看向盛宸。恰好遇到了后者一個安撫的目光,勉強笑了笑。
“老板,生意興隆”,玄衣人說話了。
攤主隨口應道:“承客官貴言!未知客官想要點什么?”
來人目光淡掃,摸出塊銀子放在了桌上,隨口道:“在下頭一回來,也不知什么好吃。不如老板看著上吧,我不挑食?!?br/>
攤主眼角掃到銀子,笑道:“那客官先自己找地方坐,馬上就來?!?br/>
盛宸淡淡抬眼。
司巖立馬會意,抬手招呼道:“這位公子,不如過來坐吧。我們這兒倒是可以擠一擠!”
萍水相逢,相互幫忙,這本是行走江湖的常態。是以,司巖的話非但不會引人懷疑,甚至還換來了攤主感激地一望。那人也沒過多客氣,就著還剩下的小食選了幾樣,又要了碗粥,接著,就走了過來。
司巖和盛宸迅速互換了個眼色。司巖起身相讓,道:“公子坐吧,我們來的早,已經差不多吃好了?!?br/>
玄衣人掃了盛宸一眼,隨口客氣著,邊取下背上的長劍,邊落座了。
“多謝兩位公子?!?br/>
司巖在盛宸身邊坐下,看似隨口道:“在下也算是個自幼習劍之人。這些年下來,對劍也算是略知一二。公子這劍,一眼可知絕不是凡品。未知叫什么名字?”
玄衣人笑了笑,道:“在下這劍,實在不值什么,公子夸獎了?!?br/>
司巖笑了笑,不說話了。
攤主送上食物,同時也撤去原本已經吃完的碗碟。
玄衣人看著攤主離開,這才將目光再次投向了司巖。半晌,他又瞧了眼盛宸,這才沉吟道:“在下多少算是懂一些相面之術。在下冷眼觀之,二位公子氣度不凡,想必也是來這中州城中參加英雄大會的江湖英雄?!?br/>
盛宸忽然道:“近日之來,在這中州城中來來去去的,十個有七八個都說自己是來參加英雄大會的。”
玄衣人凝視著盛宸,微微瞇眼。
司巖截口道:“既然十個里起碼有七八個說自己是來參加英雄大會的,這中原武林的英雄,也是著實多了些了?!?br/>
玄衣人原本始終凝視著盛宸,此時應聲而笑,道:“公子說得沒錯,倘若英雄有那么多,那這英雄,也確實是不太值錢的了?!?br/>
“那公子你呢?”司巖瞄了眼盛宸,斟酌道。
“我?”玄衣人總算收回了目光。
司巖點點頭,道:“對,公子你?!?br/>
玄衣人目光閃爍,笑道:“在下自幼上承庭訓,從不妄自菲薄。然而這自認英雄的事情,在下以往沒做過,也不打算現在開始?!?br/>
司巖笑了笑,道:“最近這中州城中確實是群英薈萃?!?br/>
玄衣人面帶微笑,緩緩道:“實不相瞞,在下確實并非為英雄大會而來。倘不是有非來不可的原因,在下是不愿在這個時間來中州湊這個熱鬧的?!?br/>
盛宸和司巖互換了個眼色,都沒說話。
他們不說話,玄衣人也隨之陷入了沉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玄衣人總算是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來找人的。”
司巖瞅了盛宸一眼,沉吟道:“尋人?”
“是”,玄衣人隨口應道。
司巖笑了笑,道:“我們和天香樓主多少有些交情,公子為尋人而來的話,興許我們幫得上忙?!?br/>
玄衣人目光閃爍,笑了笑,道:“多謝好意。不過,不用了。”
“天香樓的大名兄臺應該聽過的”,司巖接口道,“近日來,天香樓主一直在中州徘徊。尋人這等小事,倘若胡樓主肯出馬,定然馬到功成?!?br/>
玄衣人笑道:“這天香樓主胡驍的大名江湖上又有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只不過,真的不用了?!?br/>
盛宸截口道:“不用了?公子是找到了想找的人了?”
玄衣人點點頭,道:“是。算是找到了?!?br/>
“算是?”司巖笑道,“兄臺不介意在下多嘴一問吧?!?br/>
“自然不介意”,玄衣人笑了笑,端起了茶杯,道,“只不過,實在一言難盡。在下擔心,我們在這里待得太久,會給攤主拿掃帚趕走。”
盛宸和司巖又迅速互換了個眼色。
盛宸忽然道:“你吃夠了嗎?”
“啊?”司巖聞言一愣,目光很自然地投向了的盛宸。
盛宸看著司巖,一字字道:“你可是忘了,我們還有事要做?!?br/>
司巖目光閃爍,恍然道:“公子不提起來,屬下當真忘了?!?br/>
盛宸嘆了口氣,道:“想起來了,那走吧,別叫胡樓主等著了?!?br/>
司巖瞅了玄衣人一眼,抱歉道:“兄臺慢慢吃,有機會我們再聊吧。”
“好”,玄衣人瞧了盛宸一眼,道,“兄臺有事,便自去忙吧。在下吃點東西,稍候也有其他事情要做。有緣再見的話,我們再聊也不遲。”
“那在下告辭”,司巖點頭示意,連忙追著盛宸離開的方向而去。
這個時辰,路上的人已經逐漸多了。好在盛宸走得很慢,還專門向人多的地方鉆。司巖雖是后來才跟上來的,但很容易就跟了上來。
“公子”,追到身后,司巖主動喚道。
盛宸“嗯”了聲,隨口道:“你怎么看?”
司巖斟酌半晌,當然最終開口時,還是沒有正面回應盛宸的問題。他沉吟道:“他說他是來中州找人的?!?br/>
司巖的話音才落,盛宸就站住了。非但是站住了,還轉過了身。
迎著盛宸的目光,司巖斟酌了下,一字字道:“依公子看,他找的人,會是誰。”
“我”,盛宸道。
司巖怔了怔,道,“公子的意思是,他方才說的所有話,都是說給公子你聽的?!?br/>
盛宸笑了笑。他沒承認,可他也沒否認,只是笑了笑。
司巖看看盛宸,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他是來示威的?!”
盛宸還未說話,司巖已接著說了下去:“居然還有人真這么不要命?。??膽子也真是不小,居然跑到公子面前示威?!?br/>
盛宸還是沒說話。
司巖想了想,忽然道:“公子你既然猜到了,適才為何要走?”
盛宸有意令司巖想了又想,才解釋道:“他說,算是?!?br/>
司巖目光閃爍,道:“屬下聽到了。只是”算是”,值得公子適才忽然離開嗎?”
“你覺得不值得?”盛宸凝視著司巖。
司巖想了想,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說實話,他的說法,屬下也覺得很奇怪?!?br/>
盛宸笑了笑。他只是笑了笑。
迎著盛宸的笑意,司巖想了又想,道:“屬下知道了!”
盛宸笑道:“你想清楚了什么,值得你這么激動?!?br/>
司巖道:“顯然,這樣的人,每一個字,都有可能不是隨口說出來的。尤其是那個”算是”,絕對不是隨口而出?!?br/>
盛宸道:“你小子聰明起來,是真的很聰明?!?br/>
司巖笑了笑,道:“饒是屬下再聰明,也實在是聽不出來公子究竟是不是在夸屬下?!?br/>
盛宸淡淡一笑,示意司巖隨自己走,“你自己選?!?br/>
“我自己選?”司巖怔了怔,苦笑道,“總覺得自己被夸獎了,時間久了難道不會自滿嗎?”
盛宸瞅著司巖,緩緩道:“你可知道,人在江湖,最難了解的敵手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