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業(yè)余時間寫完了《瀝川往事》,出版后的一天,被邀請去一個書店簽名售書。\WwW.QВ⑤、com\\
雖然瀝川看過這本書的頭幾章,他坦白地承認:第一,他認識的漢字有限,又懶得查字典,所以,基本上沒怎么看懂。第二,他看懂的那部分令他非常臉紅,他拒絕繼續(xù)看下去……
“那你介意書的名字叫《瀝川往事》嗎?好像你已經(jīng)……嗯……不在了似的?”
“不介意。”
“要不我給男主人公另起個名字吧,不叫瀝川了。”
“不要緊。”
不對呀,瀝川是很注重**權(quán)呀。我納悶了。
“為什么不要緊?”
“如果你問我爸爸,他會告訴你‘瀝’字不是那么寫。我護照的正式姓名是韋氏拼音,‘瀝川’這兩個字本來就是你自己起的。”
“什么?什么?”我跳起來了!搞了半天,結(jié)婚一年,我連老公的中文名字都寫錯啊!
“是啊,”瀝川笑著說,“你第一次寫這兩個字是你頭一次住在龍澤的時候。你給我留下一個字條,說‘瀝川,我回學校去了,不用送我。’上面就是這樣寫的,三點水的瀝。說實話,當時我還不認得這個字,又是簡體,我還跑去查了字典呢。”
“那你究竟是哪個瀝呢?”
“嘿嘿,不告訴你。這是一輩子的把柄。”
我去書店時,瀝川也去了。因為我告訴他,我怕見讀者。瀝川說他陪我去,他會悄悄地坐在遠處,罩著我。
那天我穿得挺正式,坐在那兒一本正經(jīng)地簽字。書店里的人挺多,可我簽了十分鐘就簽完了。抬頭一看,我的面前排起了另一條長隊,隊里的人,每人都捧著一本《瀝川往事》。奇怪了,我是作者,怎么沒人找我簽字呢?
我問其中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子:“請問……你是在等作者的簽名嗎?”
那人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趕緊對她笑:“那個……我……就是作者,真的,如假包換。”
她很客氣地和我握手,打開書,請我簽了字。然后就不理我了,繼續(xù)排隊。
窘掉了。我踮起腳往前看,那隊一直排到門口,長得不見盡頭。
“請問,這個隊是干什么的?”我禮貌地問。
“我們在等瀝川哥哥的簽名。”
嗚呼!本末倒置,我傻眼了。
我沿著長隊走到盡頭,果然看見瀝川同學正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給一位小女生簽字,一面簽,還一面說:“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簽英文,我的中文字寫得不好,怕你見笑。”
小女生通紅的臉,傻呵呵地笑,眼睛里居然還含著淚:“不,不,瀝川哥哥,看見你好好地活著,我好為你高興!”
“嗯……你們的大人是不是在書里,把我折騰得死去活來?”
一群人圍著他,拼命地點頭:“是啊,是啊,是這樣啊,我們的眼淚都流光了!”
“請問,瀝川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條腿?”另一個女生怯怯地說。
“是啊,”瀝川一臉的好脾氣,“你想過來證實一下嗎?”正說到這里,看見了我,把頭一低:“oops!”
然后他抬頭對大家說:“作者大人在這里,請大家給我一個面子,多多請她簽字,好不好?”
“好哦好哦!”
大家終于把我圍住了。
出了書店,在一個寂靜的街角,瀝川忽然叫住我。
他從包里拿出一個古典式樣的木函,打開木函,拿出一本比我的書還要厚兩倍的冊子。
那冊子看上去遠比我的書要精致,裝訂成一本書的模樣,卻有畫冊那樣的大小。
他吻了我一下,他將冊子遞到我的手中:“今天是我們的生日,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那本書的封面上寫著:
“l(fā)etterstoxiaoqiu”(給小秋的信)
翻開第一頁,我看見一封中文的信:
“hi瀝川,
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考得不錯,連最差的精讀都考了86分。你喜歡嗎?中午我和安安去北門的小店吃牛肉拉面。我放了很多的香菜。味道真好。晚上我去晚自習,帶上一杯濃茶。我在那里看完了最后一本《天龍八部》。是的,我不好好學習,想休息一下。小秋。”
下面是他的回信,我的譯文。
“hi小秋,考試考得那么好,真為你驕傲。北門的牛肉拉面,是我們?nèi)ミ^的那家嗎?我還記得你說那里的牛肉湯是白的,清濁分明,色香味醇。對不起,小秋。分別的那天我什么也不能說,只能飛快地逃走了。當時我真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我?guī)ё吡艘粋€你的枕頭,里面殘存著你剩余的氣息、隔夜的味道。現(xiàn)在我在醫(yī)院里,依然枕著它,好象你還在我身邊。我的手術(shù)安排在明天的上午十點。家人們齊齊去了教堂,為我祈禱。幸好你不在,也不知道,我不用看見你傷心難過。無論如何,你都會祝我好運,是嗎?愛你的,瀝川。”
我從頭一直翻到尾,從一半開始,我的email就結(jié)束了,他仍然接著往后寫,長長的獨白,英文夾著中文。
我默然看著他,深深地感動。
他摸了摸我的臉,柔聲地說:“我其實回了你的每一封信。沒有力氣打字,我悄悄地錄在錄音筆里了。后來,你沒再給我來信,我仍然經(jīng)常寫。沒有告訴rené,不過已成了習慣。”他將我的手捧到他的心上,繼續(xù)說,“本來我打算在遺囑里將這些信委托給rené保存。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什么事,或?qū)⒉痪糜谌耸溃瑀ené會把這些信寄給你,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曾經(jīng)有人深深地愛過你。”
我把那本厚厚的冊子抱在懷里。促狹地笑了:“難道你從沒想過,我若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多半是因為你。我若真的要死了,也多半是被你氣死的?”
瀝川凝視著我,目光深沉而專注,仿佛在我的瞳孔中尋找他的影子:“小秋,手術(shù)以后,我不敢看自己,從不照相,家里也沒有穿衣鏡。我一直以為,美的東西永遠離我而去了,等待著我的,只有死亡和腐朽。不是嗎?如果你手里拿著把錘子,什么東西看上去都像是釘子。可是,”他的目中有陽光,也有雨滴,“我卻在你這里看見了久違的美,在你的眼中,我是如此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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