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安宮東暖閣。
“世旭,世燁年后就要走,你多陪陪他。”沒了不相干之人打擾,皇后心神一松,再難掩憔悴神色,憐愛地看著膝下僅有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還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北漠。
圣旨下達后,先一批人員已經出發,北漠有王府,只是荒廢多時,須得重新修葺,現在那邊大雪封路還沒結束,也不知道能否按時抵達。
皇后眼中閃過戾色,這是跟她有多大仇,還是說她娘家的存在礙了誰的眼,才拿一個不滿百日小兒說事?偏偏計謀還成功了,連陛下都不得不如此,她又能如何?
皇后朝慈安宮那邊瞧了一眼,這是把太后給恨上了,還有那欽天監,既然批不了命,就不要胡言亂語,被人趁機利用,世燁遭此劫難,有他們一份功勞!
“母后,弟弟要去哪?”三皇子不解,眼中一片茫然。他翻過年才五歲,宮中孩子雖然早熟,大多也是模仿大人行事,稍微復雜點便難以理解。
弟弟好好的,為什么要走,要去哪?一大堆問題都快把紀世旭給繞暈。
“世燁要去北漠,那里比宮里冷多了,一年至少半年以上得裹著大皮襖子,出門得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
三皇子渾身一哆嗦:“這么冷,弟弟為什么要去?”
“你弟弟也不愿意,有人使計逼他去。”
“是誰?”三皇子小臉一肅,小小年紀已經有了天家威嚴,在皇后的引導下,不知不覺心中根植下對幕后者的仇恨。
“你還太小,等長大了母后再告訴你。”皇后差點就脫口而出,還好最后緊急剎車。大兒子這個年齡不宜知道太多,移了性情還是小事,露出馬腳陷自己于不利之地才真正讓人絕望。定了定神,皇后繼續道,“世旭,你陪母后一起為世燁祈福。”
“好。”
紀世燁此時正好醒著,聽了不由鼻子犯酸,眼淚差點落下來,最后眼睛一瞇,假裝睡覺。現在越是感受到親情溫暖,以后便越難受,紀世燁卻不會去拒絕,他沒這么脆弱,這段少到極致的相處時光,他得好好珍惜,而不是封閉自我,生出逃避心理。
紀世燁沒打算睡覺,只想整理一下情緒,哪知瞇著瞇著就真瞇了過去,不由感嘆,嬰兒小身板實在太弱,即便有修煉加持,依然不頂用。
“母后,弟弟又睡了。”三皇子癟著嘴,有點小傷心,他好不容易撞上弟弟清醒時候,豈料他才跟弟弟玩了一會,弟弟便又呼呼大睡,真是只吃飽睡睡飽吃的小懶豬。
“那母后把他叫醒?”皇后樂了,從悲憤欲絕中脫離出來,興致還不錯,竟然逗弄起大兒子。
“不要!”三皇子頭搖得如撥浪鼓似的。
弟弟睡著了也好看,手腳肉肉的,皮膚嫩得能掐出水來,比四弟可愛多了,最主要是他睡著時可以任由三皇子玩耍,醒了可沒這個福利,不過比起睡著時候如同乖寶寶一樣的五弟,他還是想跟醒著時會跟他“啊啊哦哦”叫喚的五弟玩。
東暖閣一派溫馨,等三皇子回到自己寢殿,歡聲笑語不再,皇后開始安排紀世燁出行事宜。
原先宮人爭著搶著要到三皇子跟前伺候,現在是避之惟恐不及。北漠雖然天高皇帝遠,卻遠離權力中心,那里環境又惡劣,長途跋涉下,難免有人水土不服,說不定人還未到地方,便被折騰得半死不活,要是運氣再差點,折在路上都有可能,最關鍵的是,若五皇子有個萬一,隨行人員恐怕誰也討不著好。
已經伺候五皇子的宮人沒辦法,這個時候皇后就像個炸藥桶子,一點就著,沒人敢挑戰皇后威嚴,缺的那些人卻推三阻四,私下里千方百計推諉。
皇后看著內務府報上來的名單,當即怒火交織,她有千百種方法讓他們不能如愿,眼下當今正對五皇子心懷愧疚,皇后隨便一說,這些人就得乖乖過來服侍小兒子。
可這又有什么用?不甘不愿,能伺候好世燁?別心懷怨恨就不錯,奴大欺主的事宮里又不是沒發生過。
當然,宮人明面上不敢怎樣,其實也不需要,只要一個疏忽,小主子們就得受罪,五皇子還在襁褓中,更經不起折騰,沒背景也好,起碼沒那么多心思,能老老實實伺候世燁,這比什么都強。
皇后翻看著花名冊,多有不滿,最終還是矮子里頭拔高個,挑了些人詳查背景,確定沒有問題,這才定下。
皇后負責宮人選擇,皇帝則安排隨行人員,包括一應官員、侍衛,還有一等親王名下產業俸祿。
皇后想得更多的是如何盡可能保全小兒子,建元帝不同,他既是君又是父,紀世燁是皇子中第一個封王的皇子,還是最高等級親王,怎么也不能弱了聲勢,除卻一些人不好動,他完全無視其余人想法,愿意也好,不樂意也罷,他點到誰就是誰,沒他們置喙余地。
最后終究是慈父之心占了上風,建元帝面上不說,給出的人選卻多數屬于保皇黨一系,只要紀世燁能安全抵達北漠,平安生長應該不成問題。
至于能不能將這些手下收服,做個真正意義上位高權重的親王,那就要看紀世燁能力,建元帝鞭長莫及,也不想操這份心,若五皇子連這點都做不到,便不配為皇家人。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便迎來紀世燁滿月宴,席上眾人言笑晏晏,皇后卻在心里滴血,偏偏面上還得強顏歡笑,應對宮妃們有意無意戳心戮肺的挑釁,怎一個痛字可概括。
正月初七這天一早,百官為逍王送行,親王儀仗全開,主道肅清,這等陣勢何其殊榮,只是又有幾人愿意?
一個月過去,紀世燁看東西不再模模糊糊,可惜他被奶娘抱在懷里,坐在親王規制馬車上,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聽聞儀仗行進時一路伴隨的鼓樂聲。
想起臨別時父皇母后以及胞兄給的物件,紀世燁不由陷入惆悵之中。他們給的再多又如何?現在這些東西都不在他手上!
想到這,紀世燁便一陣怨念,他竟然錯過了親王冊封儀式,那天他全程睡過去,睡過去……老天爺真愛跟他做對,他又不像一般嬰兒那樣嗜睡,為什么那等重要場合,他能睡得這么安穩?
想著想著,一陣困意襲來,紀世燁撐不住又呼呼大睡……他上上輩子一定是小豬托生!
再次醒來,紀世燁身邊已沒有鼓樂聲,只有齊整的腳步聲和車馬聲。
這是父皇母后為他爭取到的權益,有步行人員拖后腿,車馬可以緩行,這能減輕一路上負擔,運作好了,能趕在開春之際抵達北漠,不至于凍著。
紀世燁睜著烏溜溜的眼眸,四下觀望,可惜馬車廂內門簾遮得嚴實,他跟之前一樣,什么也看不到。
“啊,啊!”紀世燁不樂意了,嘴里發出不滿的聲音。
奶娘寧嬤嬤見小主子一個勁朝窗邊夠,拗不過,偷偷掀開窗簾一角。
旁邊另一個奶娘范嬤嬤見了眉頭一皺:“寧馨,別凍著王爺。”
“我曉得,窗戶關著呢,吹不到風。”
紀世燁都快將眼珠子貼到玻璃窗上,所見依舊非常有限,除了護衛馬車的衛隊外,只能看到被薄雪覆蓋的田野,一眼望去,全是刺目的白,紀世燁看了一會便受不了,又讓寧嬤嬤將他抱回原位。
馬車晃晃悠悠,紀世燁吃飽喝足之后,又迷糊過去。
“范珍,家里都安排好了?”看到小王爺睡得香甜,寧嬤嬤小聲問道,眼中滿是憂愁,此去經年,前途未卜,連帶著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也沒了方向。
范嬤嬤一陣沉默,半晌才開口:“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老天爺賞不賞臉。”
寧嬤嬤盯著范嬤嬤半晌,方才幽幽嘆道:“你我都還年輕,你不怕你家老爺另結新歡?我可是擔心得要死,還想著把小寶帶走,結果愣是沒舍得。”
“怕,怎么不怕?可怕又有什么用?孩子還小,夫君年輕,還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回去,只能希望小王爺前程似錦,那才有榮歸故里那天。”
“是啊……”
簡短談話過后,車廂內重歸平靜。
伺候皇親貴胄,多聽少言是基本規矩,深宮大院中尤其如此,最忌諱就是話多,言多必失,這可不是胡扯。
現在出了宮,去王府當差,本該輕松許多,那也得看是什么時候。
逍王處境堪憂,若有選擇,她們寧可在規矩森嚴的皇宮伺候,榮耀不說,還能提攜家族,照看孩子,眼下一個不好,連她們自己都可能搭進去,要說一點怨言都沒有,那不可能,偏偏刀架在脖子上,沒有任何退路,還得盡心伺候小王爺,怎一個嘔字可言。
紀世燁有所察覺,看在她們還算恪守本分的面上,沒有鬧騰。
這次出行,衛隊等外事人員紀世燁管不到,也不能管,否則妖孽的名聲傳出去,怎么死都不知道。近身伺候的宮人卻都經過他的眼,皇后補足親王規制一應宮人時,特意將人喊到他面前讓他過目,但凡他不喜的人,都從名單中剔除,這次皇后相當武斷,連查都沒查,能不能挑上,只看是否合紀世燁眼緣。
紀世燁被養得很好,北行初期,半點不適反應都沒有,倒是隨行人員病了好幾個,統一被安排到專門配備的馬車上,這也就是此行特殊,否則傷病宮人可沒這么好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