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四月一日送了兩瓶清酒珍釀來,五月七日小羽和百目鬼靜接下來打算去買些茶葉和蠟燭。這兩樣都是純消耗品,家里用的很快。
賣茶葉的三浦街和賣蠟燭的淺英路距離有些遠,他們兩個下午各自還有事,于是兩個人決定暫時分開。估算了需要的時間,兩人約好一個小時后在折中位置的葵興路見面。
目送百目鬼離開,五月七日小羽轉身走入圍欄后的步行街。百目鬼本來就是出自寺廟的孩子,家里不缺蠟燭。只不過淺英路的那家位置極偏的蠟燭店近日開始售賣一種點燃時帶有安神檀香氣味的香味蠟燭,供不應求。
后來有傳言不知從哪里逐漸興起,說那種帶有檀香氣味的蠟燭有能讓死者安息的作用,于是便有人不明其里將這種蠟燭視為圣物。
鑒于最近有不少人來寺廟求問是否可以提供檀香蠟燭,甚至有人因為寺廟不能提供這種蠟燭而不滿生事。因此今日他們才會達成一致,買幾只這樣的蠟燭拿去給四月一日一看究竟。
要去淺英路必然要走過一條長長的步行街,走過這條步行街之后還要走到一條小巷的盡頭。這些都是她之前在網絡上查到的。
抬起頭看看牌子,是“燭之屋”沒錯了。握住雕有魚紋的把手向下一壓,五月七日小羽走入店內。
木質地板刻有魚的骨架紋路,四周的墻壁上盡是用深色調的顏料繪制的魚形圖案。兩側的多層木架上依次擺放著各式魚形燭臺,燭光幽幽,投在地上的影更顯陰森。
五月七日小羽的腳步頓了一頓。這里看起來有些詭異。
“您是來買燭臺的還是來買蠟燭的?”正前方的貨架后面,一個老婦人沙啞著嗓子和她說著。
“蠟燭。我來買檀香蠟燭。”柜臺擋住了老婦人的臉,五月七日走上前去,“您這里還有貨嗎?”
那老婦人一聽有人要買檀香蠟燭,佝僂的身子使勁挺了挺。手把著早已失去金屬光澤的一只眼鏡腿,打量五月七日半天,老婦人說,“你等等。”然后她彎著腰開始在柜臺下面翻騰著什么。
離那老婦人近了,五月七日才看清她的臉。深深淺淺的皺紋清晰可見,眸子渾濁無神。五官單拎出來哪個都很平常,可組合在一起偏就讓人覺得突兀異常。
最主要的是,那老婦人半張臉偏黑色,半張臉偏白色。竟是一張世間難見的陰陽臉。
小羽受了驚嚇往后退了兩步,正在她進退兩難的時候,那老婦人找到了箱子里的檀香蠟燭存貨。
“你要多少?”老婦人把整個紙殼箱放在柜臺上。沒聽到小羽的回應,老婦人疑惑抬頭。視線停留在小羽不安的臉上,老婦人重復問了一遍,“檀香蠟燭。你要多少?”
“啊?”小羽回過神,“七支。七支就夠了。”
老婦人顫抖著雙手數出七支蠟燭,用防水油紙包好。五月七日小羽壯著膽子接過那個油紙包時,老婦人卻沒松手。
“小姑娘,你買蠟燭是為了吊唁死者嗎?”
五月七日對老婦人突然的問話感到驚訝。
“不是。”五月七日搖頭否認。她是為了破除謠言。
那老婦人沉默一會兒像是在思忖她話里的真實性。片刻后,那老婦人再度開口,嗓音依舊沙啞地厲害,“小姑娘,你要不要聽個故事。”
那雙渾濁不堪的眼睛像是忽然有了神采,盡管心里仍是害怕的,五月七日最終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曾經有一個小女孩,在她六歲時她的母親便病逝了。她的父親很快再娶,于是小女孩有了繼母,一個發自內心厭惡她,不希望她存在的繼母。”
老婦人將紙殼箱封好,視線像是定在她身上,又像是透過她看向遠方。
“繼母對小女孩的厭惡隨著繼母生了自己的兒子越發加深,于是小女孩白日不得不在外流落,吃飯的時間才被允許在家待上一段時間。小女孩的父親迫于生計,整日在外勤懇工作,早出晚歸。小女孩天性懦弱,害怕繼母打她,她從來沒向自己的父親抱怨過什么。所以,小女孩的父親對女兒的境遇渾然不知。”
“直至有一日,小女孩在大街上見到路邊有兩只被拋棄的小貓,一只純黑色,一只純白色。小女孩頭一次產生了同病相憐的感覺,她便下了決心一定要照顧好這兩只小貓。”
“什么骯臟東西都往家里帶!”收留那兩只小貓不過半月,繼母從她狹小的臥室翻出藏在她床底下的兩只小貓,一怒之下連箱子帶貓扔在家門口的大馬路上。
“媽……”小女孩怯生生地懦懦開口。
“你別叫我媽!我是不是你媽你自己不清楚嗎?骯臟東西,和那兩只貓一樣臟。”屋里傳來兒子的哭叫聲,繼母甩下一句,“今天中午你不許吃飯!”便連忙回屋照看小兒子去了。
“喵……”那兩只小奶貓還沒有能獨自生存的能力。繼母打她時,她沒哭。繼母罵她時,她沒哭。滿大街流浪,被人指著鼻子叫沒人要的小孩,她也沒哭。
可此時,面對小只小奶貓渾然不知災難降臨的眼神,小女孩哭了……
那晚,小女孩的父親一反常態回家的很早。被繼母惡狠狠警告過一通,小女孩從始至終寡言少語。
很乖。
半夜,房子里忽然傳來嬰兒的哭鬧聲,男人的咒罵聲和女人的悲泣聲。動靜太大,驚醒了夢境中的小女孩。
揉了揉眼睛,女孩趿啦著開了個大裂縫的塑料拖鞋,困倦地打開了門。
只見父親一臉焦急地抱著她名義上的弟弟正打算往出走,繼母一臉淚水緊跟在后面不斷的嘟囔說該怎么辦才好。
發現了門后的小女兒,父親臉帶疲憊地說,“弟弟生病了,我們出去一下。在家好好睡覺,不要亂跑。聽到沒有?”
繼母心思盡數撲在弟弟身上,沒功夫關注她。小女孩怔怔答道,“我知道了。”
等父親他們三人一走,小女孩回到床上躺好卻怎樣都無法睡下。掀開被子下了床,撩起垂著的床單,小女孩抱出了藏在里面的兩只小奶貓。
這是她第一次違背繼母的意愿。雖然不知道一旦再次暴露,她會受到怎樣的虐待。可她真的不想失去它們。
它們是她的朋友。
可以的話,親人也行。
繼母生的小兒子這次病的很重,連續多日斷斷續續都不見好,吃什么藥的不管用。
雖然小女孩也很擔心弟弟的病,可這幾天繼母明顯沒有精力挑她的毛病,小女孩反倒樂得自在。
這天,女孩出門去河邊給貓撈了幾條小魚回來。畢竟她自己的口糧本來就不多,分給小貓們時間長了不是個辦法。再者說繼母還不知道她又把貓揀了回來,總把飯拿回房里吃她總擔心事情會敗露。
回家的路上,天空忽降大雨。快跑回家,小女孩進了家里的院落,手里的木桶“當”的一聲砸在地面上,鮮活的河魚無力地搖著尾巴掙扎著拍打地面。
正對大門的墻上,赫然是一張血淋淋的白色毛皮。
屬于那只小白貓。
另一只小黑貓不近不遠地躲在一只鐵桶里,腿上纏著繩子被綁在了鐵桶的把手上,叫聲慘絕凄厲。
窗戶后面,早早等在那里的繼母目睹了她表情變化的全過程,便心滿意足地笑了。
都怪她養貓,兒子久病不愈,一定都是她帶來的不詳!
那一天,小女孩木著一張臉解下了小黑貓腿上的繩子。
那一天,小女孩木著一張臉取下了小白貓僅存的皮毛。
那一天,距離小女孩的家的不遠處多出了一個葬了白色皮毛的小土包。
那一天開始,小女孩再不會笑了。
一室燭火幽微,五月七日小羽略感不解,“您為什么給我講這樣一個故事?”
余光中瞥見一只黑色/貓尾的一瞬而逝,老婦人臉上的笑容似有似無,“沒什么。”
徹底放開檀香蠟燭,老婦人繼續說道,“歲數大了,話難免要多一些。”
五月七日小羽沒作他想,付了錢,她連忙離開這家讓她感到不舒服的店,趕往葵興路。
幽深小巷,五月七日心里忐忑不已。她總覺得那老婦人講的故事內含深意,失神片刻的功夫兒,一輛緩慢行駛的自行車連車帶人被她撞倒。
“對不起,你沒事吧!”五月七日小羽連忙扶起地上的人。
那穿著一身黑衣黑褲的女孩舉著胳膊,查看手肘的擦傷,“這里好疼……”
五月七日歉疚地說道,“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帶你去醫院吧,先把傷口處理一下。”
女孩盯著小羽真誠擔憂的臉,喃喃答應,“好。”
走出小巷,行至步行街,五月七日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你叫什么名字?”
“五月七日小羽。”小羽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于是她反過來問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松開握住她手腕的手,女孩回答說,“山本小夜。”
“五月七日!”
小羽回過頭去,語氣微訝,“靜君?”
百目鬼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小羽疑惑地問,“不是說在葵興路見嗎?你怎么來這里了?”
百目鬼不答反問,“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小羽這才想起看時間,抬起手臂去看手表的刻度。怪不得,早就超過約定的時間了。
“抱歉,靜君。路上發生了些事情,耽誤了。我剛才不小心撞倒了一個女孩,她受傷了,我們需要先送她去醫院。”
百目鬼點頭。
小羽回眸向后看去,哪還有山本小夜的身影?
“咦?山本小夜呢?她剛才還在我身邊的。”小羽奇怪地說。
“你說她剛才還在你身邊?”百目鬼向她確認道。
“嗯。我是在小巷里撞倒她的。”
“吶,小羽!”
“嗯?”
百目鬼擰著眉擔憂地說,“我在這里等你很久了。你從走到這條街以后,我沒有看到你身邊有任何人跟著。”
霎時間,五月七日小羽呆呆愣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