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鄉衛生院是整個青山鄉唯一可以看病動手術刀的地方。這個衛生院說是衛生院，其實也沒比城里一些個稍大些的診所大不了許多。

衛生院里有兩名醫生，在鄉里有著編制，正個八經的屬于吃皇糧的那種。至于院里的那幾名護士，大多數就屬于合同工，臨時性質的。即使這樣，這鄉里的村民們，都想著辦法把自家閨女送到這里當護士，怎么說也比在土地里刨食要強，也是有工資可以拿的。

要說鄉衛生院的醫療水平如何，動手術刀可以，最多能切個闌尾炎或者接生個孩子，再難一點的手術就做不了了。

水平有限，設備有限，人員有限，這就是鄉衛生院的現狀。

石頭氣喘吁吁的一頭扎進衛生院大門，卻發現里面冷冷清清的，只有走廊內的昏暗燈光還強挺著精神照耀著那斑駁的墻面。

石頭第一次來這里，對這里不太熟悉，他想找護士問一下老娘在哪個房間，卻發現這是多余的想法。

衛生院根本就不大，二層樓。

一樓是醫生辦公室，內科，外科的診室就再沒有別的房間了。

石頭在一樓走了一圈，沒有發現有病房，他上了二樓。這里的房間多了一些，有手術室，治療室，護士值班室，還有兩間病房。

別的房間都黑著燈，只有最遠處的一間房里露出有些微亮的燈光，想必老娘是在那里。

石頭加快了一些腳步，來到病房前，顧不得敲門，直接闖了進去。

果然，老娘與龐翠花兩人正在房間里。

只不過，一個人是躺著，另一個人也是躺著。

老娘頭枕著枕頭，腳卻被厚厚的石膏裹著，整個人蜷在床上背對著石頭，身上也沒有蓋被子，不知睡著沒睡著。

龐翠花也枕著枕頭，不過整個人是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嘴里發出陣陣的打鼾聲，對于石頭的到來，沒有一絲察覺。

老娘被石頭這推門驚動了，她費力的轉過身來，看到了進門的石頭，眼中閃露出驚喜與不安。

她沒想到石頭會回來，她不想告訴石頭自己受傷的事情，尤其這馬上高考的前夕更不想讓石頭因為她而分心。

但，石頭還是知道并來了。

“老娘”石頭一聲悲呼，急沖沖的向著老娘的床邊小跑而去。

“石頭，你咋來了，怎么不上學。”

老娘躺在床上，撫摸著在自己面前蹲下的石頭，輕聲的說道。

“老娘，你這是怎么了，怎么會受傷的。”石頭心中著急，說出來的話聲音也有些大。

“噓，小點聲，你翠花姨才睡著。”老娘交待了石頭一句，然后說道：“沒啥大事，就是被石頭砸了一下，來，起來坐床上。”

老娘看到石頭蹲在床邊，怕石頭累著，她掙扎著身子想坐起來，給石頭騰出個地方來。

石頭看到老娘要動身子，急忙站起來，手扶著老娘的手臂說：“娘，沒事，你不用動，好好養著。”

老娘笑了笑，說：“不就是腳被砸了一下么，也不算大事，又不是不能動彈，看你說的這么蝎虎，好像我起不來了是的。”

石頭看到老娘的身體除了腳不方便，別處到也沒有什么創傷，他的心這才有些放松下來。他松開老娘的手臂，把手伸到她的后背處，幫她坐起來。

老娘坐起身來，雙手拄著床，身體向后一點點的蹭著。

石頭幫不上忙，心中只能干著急，他只好扶著老娘那條受傷的腳，生怕磕碰著。

老娘坐直了身體，靠在后面的床頭上，用手拍了拍床邊說：“來，石頭，坐下歇會，看你滿頭都是汗。”

石頭坐下，看到老娘的靠背處有些空，他又站起來拿著枕頭靠在她的后背處，這才又重新坐下。

“沒事，老娘，你不知道，當我聽說你摔傷了，快嚇死我了，我是一路跑過來的。你給我說說，到底是咋回事。”

老娘靠坐在那里，臉上似乎有些難為情，猶豫一會她說道：“你從家走后，我尋思現在地里沒啥活，就想找個活干。本來，我是想去城里繼續撿點破爛賣，就像上回一樣。后來，我聽說鄉里承包石場的張老六招人裝石頭，一天給十塊錢呢，我就去了。誰知道，昨天干活的時候我不小心搬石頭時脫手了，石頭砸腳面上，大夫說是腳面骨折。唉，娘真沒用，想干點啥都不行。”

老娘講述著事情的經過，但最后一聲嘆氣卻像巨石一樣砸在石頭心里。

老娘都是為了這個家啊。

石頭熱淚盈眶的抓著老娘手，哽咽著對著她說：“老娘，以后不要這樣做了，家里還有我，我已經長大了，我能支撐起這個家。”

老娘欣慰的笑了笑，用手敲了一下石頭的腦袋笑著道：“你能支撐啥，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考試，怎么樣，沒什么問題吧。”

聽到考試這個詞，石頭心里猶豫著是不是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同老娘說一下，可是他又怕說出來之后，老娘接受不了。

正在他猶豫徘徊之間，從走廊里傳來一陣皮鞋的腳踏聲。聲音越來越近，一直到石頭他們所在的病房前停住。

“請問，張素云在這里嗎？”

石頭與老娘抬眼望去，看到站在門口的是一位年輕的男人。

他梳著一個油光的偏分發型，穿著一套灰色的西裝，腳下踩著一雙锃亮的黑皮鞋。

石頭的眼神好使，他看到這男人手夾著一個手包，那只夾包的西裝袖子上還有一個明顯的商標沒有拆除。

“這是誰呢？”石頭與老娘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出了迷惑。

石頭張口問道“是啊，請問你是？”

那男人看到石頭承認，他站在門口先是揚了揚頭，然后抬起一只手來向頭上抹了一下，這才挺著身板走進屋子。

他來到石頭娘倆面前站住腳步，臉上微微一笑介紹道：“自我介紹下，我是張老六石場的，我叫張小虎。”

老娘一聽石場來人，不知道是什么事，她急忙招呼道：“來，大兄弟，坐。石頭給你張叔找個凳子。”

石頭看了看張小虎，又看了看老娘，心中有些無奈。這輩論的，這張小虎明顯沒有比自己大幾歲，怎么就能成張叔了。

老娘發的話不能不聽，石頭滿病房的找凳子，可是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一張凳子。

他只好把老娘的床單用手撣了撣，尷尬的對著張小虎道：“張，張叔坐這吧，這房間里沒凳子。”

張小虎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老娘所在的床，臉上一絲不滿爬了上來，但瞬間又被笑容所代替。他臉上的表情變換的太快，老娘與石頭都沒有注意到。

張小虎笑著擺擺手對著老娘說：“不用麻煩了，我站著好了，我今天來是給你來送錢的。”

“送錢？”

這一聲驚呼不是老娘與石頭發出來的，而是還在床上躺著睡覺的龐翠花。她坐起身來，揉了揉還帶有眼屎的眼睛，驚訝的呼出一聲。

房間里的三個人都被龐翠花的驚呼吸引了過去。

石頭禮貌的對著龐翠花打著招呼道：“翠花姨，你醒啦。”

老娘則是無語的看著龐翠花，聽到錢比鬧鐘都好用，這毛病也不知道從哪里學來的。老娘這么想，卻不知，換成她自己何嘗聽到錢也會像龐翠花一樣呢。

老娘現在做夢想的都是錢，為了給石頭攢學費，她才去石場搬石頭的。若不是為了錢搬石頭，怎么會又砸傷自己的腳，現在砸傷腳，這學費怎么辦？

唉.......。

張小虎向龐翠花看了一眼，他到沒有顯露出什么異樣的神色來，雖然龐翠花的相貌看起來有幾分姿色，但他張小虎喜歡的是年輕一點的，而不是這樣的半老徐娘。

“這位是？”張小虎向老娘問道。

“我是張素云的鄰居，你說送錢來，是送什么錢啊。”龐翠花對于張小虎送錢的目的很是好奇，她好奇心甚至超過了現在的老娘與石頭二人。

老娘與石頭同樣想知道這個答案，她們的目光也盯在張小虎的臉上，想聽聽是什么錢讓他親自跑一趟送過來。

張小虎對于老娘三人的目光很是受用，他再次揚了揚頭，稍抬起下巴道：“哦，這錢啊，是我六叔讓我送來的。”

他說到這里，看到老娘三人眼中都是迷茫的，他又解釋道：“六叔就是石場的張老板，六叔一直很低調，從不讓我在外面打他的名頭。再次介紹一下，我是他侄子。”

說到這里，張小虎的臉上升起一道紅暈，似乎六叔這個名稱讓他感到特別有榮光。

張小虎接著說道：“這不，我六叔不聽到張素云在咱們場子受了傷嗎，都是鄉里鄉親的，他于心不忍啊。所以，讓我送來一百塊錢慰問一下。”

說完，他拉開夾包，從一沓百元大鈔中中取出一百塊錢遞給老娘。

老娘還沒接到手，龐翠花搶先一步接了過去。她在手中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最后在老娘的強烈鄙視的目光中依依不舍的遞還給了老娘。

老娘拿著這一百塊錢同樣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最后咧著嘴笑著對張小虎說道：“哎呀，這可真謝謝張老板啦。”

老娘說完這句話，龐翠花看到張小虎臉上似乎沒有什么表情，她一句好話遞了過去：“不光謝張老板，還要感謝小張老板啊。都是好心人啊，要不咋說遠親不如近鄰呢，到底是一個鄉里的鄉親。”

老娘聽到龐翠花的話，恍然大悟，她也說道：“是呢，石頭，還不謝謝你張叔。”

張小虎聽到龐翠花與老娘的恭維，臉上笑的燦爛無比，他露著八顆大牙謙虛道：“客氣了，主要是我六叔的心好。”

石頭開始看到這一百塊錢心中也是很高興，想著這石場張老板挺有人情味的。可是他又有一種感覺，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帶著這種感覺，石頭真心誠意向著張小虎道了一聲：“謝謝，謝謝張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