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才經歷過的夢境太真實了。
就算自負如薛正景,也無法只將那當成一個夢境來看待。
那到底是什么?
惡鬼附身、厄運預兆、還是……平行時空,或者前世所發生的真實景象?
他居然那樣對待過薛慈?
再想到成年后越來越不愿意回家,與薛家越來越冷淡生疏的小兒子,薛正景的心忽然沉下來,如同發覺了某個匪夷所思的秘密。
一邊覺得那應該只是荒謬無誕的妄想,一邊又覺得如果薛慈……真的也與他做了同樣的夢,從中窺見了什么。
薛正景的臉色愈加難看,一股戾氣如同烏云攜卷般壓上他的眉頭。不必太會看臉色的人,都能在瞬間發覺薛正景如今心情不悅,又何況是他幾位人精般的秘書助理了。頓時只小心翼翼地匯報一些正面盈利的消息,又試探般地問薛總接下來的安排。
哪怕薛正景一天的行程都已經嚴密規劃好,再抽不出時間做些其他事,但靈活變動就是要用在這種時刻。薛總既心情不愉,助理們也總不會無腦到催促對方前往下一場會議繼續忙碌。
薛正景的確有要臨時安排的事。
他讓人去將他的整個辦公室都拆了重建。
事務秘書:“……”
秘書重新確定了一下:“辦公層重新裝修是嗎?”
薛正景衣食住行雖然挑剔,但在工作上卻少有大張旗鼓的鋪張時刻,尤其是對辦公起不到什么作用,反倒影響效率的。
秘書安排好薛正景接下來暫用的辦公室,詢問道:“重裝成什么風格?您希望聘用哪位設計師來進行設計……”
“那是你們的事?!毖φ澳樕匀魂幊粒爸灰缓同F在風格一樣?!?br/>
“對了。”薛正景的指節敲著桌面,一下比一下更沉重,“其他公司分部,類似風格的辦公室也全部重裝。不準采用灰白配色,內部軟裝品牌全部換新,立即執行。”
“是?!?br/>
哪怕心存疑慮,薛正景的命令還是被以一種高效率的運轉速度執行下去,所有隸屬薛氏的公司都在一下午進行了重新裝潢。哪怕注意到這一點的薛大少爺多詢問了兩句,在得知這是薛正景的命令后,也沒有再提出任何相關意見。大多數人都覺得,薛總或許是看厭了辦公室的裝潢,又或者想改一改風水格局。
后種說法也沒錯,反正薛正景看著那辦公室,已經是生理性的氣血翻滾,戾氣叢生。
——真他媽晦氣。
除了景外,能讓薛正景想起那個夢境的還有人。
是的,那個夢境中阻攔薛慈進來,甚至對他施加暴力的那些人的面孔,薛正景都記得很清晰。
于是他一下午都用來處理人事調動。
對事誠懇,勞苦功高,本人也沒太大黑點的,就干脆升職放調到其他分公司當領導,眼不見心不煩。
那些本身有點立不住的,此時以往徇私、收禮的那些過往黑歷史都被翻出來,薛正景親自來興師問罪。
這群人也不知薛正景怎么突然開始查這些小事,冷汗直流,急頭白臉的辯解或是認錯。賠償倒是平平,不過交還不正當所得,處幾個月罰金。但懲罰卻不止是此,職位被下調,而且肉眼可見不會再受最大上司的寵信,從此前途無光才是最大的打擊。
至于那些身上背著重賬,在公司財政上做過手腳,或是收過其他企業好處出賣些信息的,薛正景也不養著這群釘子了,直接拔了個干凈。甚至手上虧心事最多的幾位,或許還將面臨著牢獄之災。
這樣大的變動,可比薛總想要翻修辦公室之類的消息來的重大多了。
公司上下紛紛心驚膽顫地擔著,覺得薛氏是要變天了,薛總才會這樣雷厲風行地調動職位,甚至處理了幾個身邊用慣的老人。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么舉動,總不至于是薛氏要易主,從此由大少爺接管……
只薛正景將礙眼的人都處理干凈后,才覺神清氣爽。
當然也沒有那么爽。
他現在的一腔心思都寄托在離家出走的小兒子身上,坐立難安,半點按捺不下去。
如果說最開始只是對于幼子叛逆的氣惱,這時候卻全都換成了被火燒灼般的悔意不及,只回想起夢境中的場面,都覺得心緒難平。xしēωēй.coΜ
薛正景想見到薛慈,確認他的小兒子平安無恙。偏偏現在的薛慈在實驗室中,哪怕他是他父親,也是不能隨便見的。
——薛正景說著不管薛慈。但小少爺離家后的大動向,薛正景倒盯得一清二楚。當然也知道現在薛慈進了實驗室搞研究。
只是他雖然關注,卻不是監視,不知道小兒子這會都跑到外面散心,只在想要用一個怎樣合理的、不失格調的方法……進入薛慈在的實驗室。
·
薛慈休假結束后,便繼續回到實驗室,解決最后一步的關鍵結點。
實驗室的項目領導——大多數都兼任國芯院內研究人員——雖然怪心疼這小孩,看著薛慈將所有精力都耗費在實驗當中,辛勞疲累至極,也有些擔憂不忍。畢竟這也是他們國芯院未來的同事,華院士欽點的肱骨,哪能消耗在這里,他們恨不得給薛慈放一年假讓他好好調養休息。但是等薛慈回來繼續實驗后,也不得不承認……真香?。?br/>
薛慈這個人才真的是太好用了。
由他接手,繼續主導新核心技術的研究改進后,像是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所有數據核查都不會出錯。薛慈就是這樣輕描淡寫、舉重若輕地完成了所有關鍵環節疏導,還能再抽出時間復查兩遍,和他配合的芯片專家都覺得輕松得有點不可思議。
好像之前的難題一下悄然消融,他們甚至覺得沒碰到什么問題。
改造進程又重新飛快運轉起來。不夸張地講,薛慈離開那些天他們自主完成的工作量,還沒薛慈回來后一天整理得多。這讓實驗室中的很多專家都頗為羞愧,甚至產生了之前自己是不是在摸魚劃水的自我懷疑……
不過對薛慈而言,他反而覺得先前工作都完成得很好。
現在工業芯片、航天芯片之類的重要關鍵芯片已經可以投入使用,只差實驗環節后的量產。
薛慈確定過世界的本質并非虛擬后,對這些改造更添加了一些認真苛刻的細致,排查出了許多細節上的不合適。只是沒再像先前那般,以消耗盡自己為目的,日以繼夜的拼命研究,而是很乖地按照實驗室中給予安排的作息,每天睡眠充足,休息時間也都拿來養神或看書。
他想過和其他人坦誠交代他所經歷的事,但世界法則不允許薛慈直接透露相關訊息,于是有關相處模式調整的計劃被無限制地擱置。何況哪怕對于薛慈本身而言……他也并不好就這樣直接的、理智的,將所有人簡單和逆向世界做出一個分割。
這成了需要他用時間、精力,漫長消解的心結。
作息上而言,處于實驗室中的薛慈是極其規律的,只是相較以往,薛慈或許還增添了“睡前和男友打電話”這么一條。
他和謝問寒通話時間通常很長,只是不像熱戀期的戀人那樣,說的不是黏黏糊糊的情話,交流的內容學術單純得像是兩個擁有共同研究課題的合作伙伴。只有偶爾露出的懶洋洋的笑音泄露出一點繾綣曖昧的氛圍。
最黏糊的地方可能就是在薛慈進行睡前,沒什么話可講;而謝問寒也要處理白家的一些事情,不方便開口時。兩人依舊會連接著電話,一直到入睡為止,浪費話費浪費得一塌糊涂。
這時候謝問寒也會罕見擁有了人類的曖昧細胞,如常地解釋。
“這樣就像你在我身邊一樣?!?br/>
而薛慈雖然覺得謝問寒的話很不合理,但是也欣然接受地縱容著自己的男朋友。
這種規律的作息一直延續到某天,實驗室的安排行程中第一次有了除去研究外的項目。
“為榮譽企業董事介紹芯片的構成運用?”薛慈身上還穿著實驗用的白袍,手套也只摘下來了一只,顯然是剛從實驗當中抽出身來。他微微垂首,睫羽低斂著,手上捏著剛下發來的通知文件紙張,念出上面給予的安排。
薛慈的語氣中,略含帶著一絲疑惑。
而不止是他疑惑,其他人也很疑惑。
領導微咳嗽一聲,十分老油條地解釋道:“是這樣的,芯片核心的改造項目雖然是由國家撥款,但是要真正運用到企業上,還需要企業配合和資金鋪設。”
而這個“榮譽企業”,主動捐款巨額,表示愿意資助項目的研發。關于芯片變革,他會帶頭作用到自身企業當中——并且全部自費,資金由企業內部劃分出,可以說是誠意十足,用實際支持芯片上的能源改.革,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國家十分感動,頒布了“榮譽企業”的稱號。
而這樣配合國家行動的榮譽企業,董事要來實驗室近距離接觸了解一下芯片的運用,確保全面鋪設,好像也是很合理的事了。
薛慈接受良好。對他而言,這種社交舉動就像是股東巡查一樣,“前世”他也應付習慣了,不至于處理不好這種面子工程。倒是對于其他實驗室的研究人員而言,非常厭惡要抽出時間做研究以外的事,還是為了陪一個非科研方面的大人物。
芯片學界這方面的氛圍還是比較純良的,以至這些芯片研究專家,不說是個性清高,也多少有點傲氣。一聽領導的話可不愿意,嘴都彎得掛不住了,挺直白地表示出不高興,還有人罵罵咧咧地說浪費他們時間。
領導也很無奈,嘆氣說:“畢竟新給撥款三十億,雖然我們研究室現在不缺錢,但是新開展些研究項目也是好的。要是都強烈反對,我跟上面匯報一下看能不能拒絕了……”
其他專家:“等、等一等!你剛剛說什么——”
“要是都反對,我跟上面匯報一下……”
“不是這句,多少研究資金來著?”
領導都被一群雪亮勾人的眼睛給盯愣住了,一時壓力驟增,硬著頭皮道:“三十億吧……”
還沒說完,便被其中一名專家打斷。專家熱情高漲,慷慨激昂地道:“來!讓他來!保證讓金主爸爸賓至如歸!不要說陪客一天,再追加幾個億,陪客幾天也行啊!”
領導:“……”
其他人紛紛附和。
領導頭皮發麻:“什么陪客!能不能好好說話,這還有小朋友呢!那就這么決定了哈——薛慈,明天記得來?!?br/>
薛慈年紀上在這群人當中,的確算是小朋友了。但他是芯片核心改造技術的提出人,更是這個項目研究貫穿始終的總主導人員,地位比誰都重要。所以領導哪怕特意點出他的名字要來,其他人也沒覺得奇怪。
薛慈被突然點到名,他微微抬頭,手還放在白色長袍當中,很乖地應了一聲:“好。”
便又沉默站在角落,像先前一樣安靜。
領導又看薛慈一眼,眼底還顯得怪復雜的。不過也沒糾結多久,最后拍了拍他的頭頂,重新去忙了。
第二天,那位榮譽企業的“大金主”到來,薛慈便也知道自己莫名預感從何而來了。
他先前隱約猜測,又覺得荒謬后拋到腦后,沒想到卻在此刻成真。
實驗室不允許外來車輛入內,就算是榮譽“金主”,也是自己走進來的。
來人雖年近中年,但看著也就三十多歲,目光銳利,星眸薄唇,五官深刻英俊得更像是混血。只是神態看著冷冽,不怒自威的氣勢,看著也很不好接近。
實驗室其他人或許一時辨認不出他的身份,但薛慈和他相處十余年,又哪里會忽略過去,這是薛氏家主,他的父親。
薛慈無聲斂眸。
他心底還是覺得有些怪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薛正景。并且從昨天的談話來看,他好像是特意來看自己一樣。
這個猜測又很快被推翻。
只要細想來,薛父的投資也不應該是為了他。只是這份投資用來交換的,是最先拿到改造芯片的使用權,再加上政策上的紅利與名譽上的隱形利益,投資金額頓時便變得物有所值。只是正好再借著這個機會,薛父來了,或許是為了看看自己。
最后這點是不需要什么佐證的,因為從薛正景來到這里開始,他的目光就沒從薛慈身上挪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