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從前一次次孩子的夭折讓雍王府歷盡悲痛, 如今, 似乎這早已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側(cè)福晉年氏還年輕貌美, 還多得是機(jī)會生養(yǎng)。這是嫡福晉納拉氏安慰她的話。
站在嫡福晉身邊的云煙, 當(dāng)側(cè)福晉年氏的目光第一次與她正面相遇, 她也同樣附和女眷們淡淡道:
“請側(cè)福晉保重身體”
嫡福晉納拉氏笑著向府內(nèi)女眷道, 都留在我這用飯吧。
云煙知道側(cè)福晉年氏還有許多孩子要生, 這是歷史告訴她的答案,早在她恢復(fù)記憶的那一刻,在冰天雪地中趴在胤禛的背上,她就知道了。
雍親王府只有如今這三個阿哥, 在各位皇子中顯得如此子嗣單薄,連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這樣年輕阿哥都被雍王府的子嗣要多的多。當(dāng)然,最單薄的是八貝勒胤禩, 為了子嗣的問題他常常被康熙斥責(zé),甚至作為不能立他為太子的理由來罵, 但凡不快,都要拿出來罵幾句。罵八貝勒, 罵八福晉,那個出身高貴長相冷艷的女人,有著現(xiàn)代女人的傲氣,卻恐怕在這個時代里不得善終, 讓人唏噓。
太多年走過來,她也明白的太多。這府里的每一個女子都充滿了辛酸苦辣,哪怕是這個在她親眼目睹中風(fēng)光入門的側(cè)福晉年氏也一樣, 她終究要在這個王府里為這個男人,為這一切耗盡青春,最終坐上一后之下的貴妃之位。
她不羨慕,也嫉妒不來。她告訴自己這不屬于她,也與她無關(guān)。他交給她的心和命,又哪里是別人用身份和名位可以換來?
但女人的心不可能是沒有感覺的,她不可能忘記那個婚嫁之夜的暗巷,只是這一切歷經(jīng)生死,漸漸變得不那么重要。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府里的女人們侍候胤禛這樣多年,也都是恭謹(jǐn)小心,生兒育女。他對她們是有感情的,也許有人多些,有人少些。但終究伺候過他的女人,都是他的女人,他的責(zé)任。
這責(zé)任也是一個男人的擔(dān)當(dāng),不管在朝堂上如何爾虞我詐,虛偽殘酷,但他胸口里那樣赤子般的一顆心,她最清楚不過。而她,早就與他成為一體。
有時候,云煙一邊研墨,看著胤禛正專注于筆下的側(cè)臉會漸漸思緒飄遠(yuǎn),他的抱負(fù),他的理想,他的天下,總有一天會一一實(shí)現(xiàn)。
只是這條路,一定并不好走。只要他們拉緊彼此的手,讓他終究能實(shí)現(xiàn)自己的抱負(fù),再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從他將命給她,她的命也同樣給了他。那么他的抱負(fù),也是她的心愿。他不該是這個永遠(yuǎn)在屋中韜光養(yǎng)晦磨礪鋒芒的閑散親王,他該是在康熙王朝后御極巔峰的雍正帝,讓天下吏治無官不清,讓天下萬民不再疾苦。
胤禛放筆偏過臉,用空著的左手小指勾勾她膝彎處,淡笑道:“想什么呢,都看傻了”
云煙回過神來去握住他手,低眉笑道:“沒什么,看你越來越俊了”
胤禛看她一眼,拉她手道:“過來”
云煙被他一拉,身子一轉(zhuǎn)就坐進(jìn)他懷里來。胤禛輕輕摸摸她鬢發(fā),貼在她額頭上輕輕道:“傻瓜”
云煙也笑了,知道他什么都懂。她就依偎在懷里陪著他,任窗外陽光花鳥、涼風(fēng)解暑。
胤禛看到門下人戴鐸從福建寄來的信時顯得極為厭惡,只罵了句“自作聰明的庸才”丟在案上。云煙一邊撫他掌心一邊去拿了信紙看,繁體字她認(rèn)得不全,大約看出端倪。
看到臺灣兩字,云煙心中一動。
戴鐸在信中寫道:“奴才查臺灣一處,遠(yuǎn)處海洋之外,另各一方,沃野千里。臺灣道一缺,兼管兵馬錢糧,若將奴才調(diào)補(bǔ)彼處替主子吞聚訓(xùn)練,亦可為將來之退計(jì)。”
他要給胤禛留后路,奪位不成退守臺灣?
他自作聰明的要官言辭也著實(shí)拙劣。更不要說萬一這信若落在別有用心人手里,便全是口實(shí),四皇子雍親王表面禮佛暗地奪儲的證據(jù),會讓胤禛的所有苦心毀于一旦。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戴鐸并不算胤禛的心腹,他也沒有真正摸不透胤禛的心思,胤禛就算要留后路,也不會用他來留。
他之前幾次自作聰明博主歡心的言論,點(diǎn)破了胤禛早已擬定好的策略,讓胤禛很是不滿,后來已經(jīng)告誡過他,又擔(dān)心他在京城亂說話給他捅婁子,就將他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去了杭州福建一帶,可偏這廝多次寫信哭訴疾苦要求回京效力,每次言論都是典型的聰明絕頂。但胤禛若要成事,又必須冷靜狠心,有御下之術(shù),恩威并施,這是想成大事者必須付出的精力。
云煙扭頭看看胤禛,他的氣消了些,瞇著眼睛,親親她頭頂將她扶正坐在懷里。
云煙自然的在手邊拿了一張潔白信紙?jiān)谧腊干箱伷剑诺墓ふX范G伸手去拿了擱置的毛筆,潤了些墨,在信紙上揮筆寫到:
“你在京若此作人,我斷不如此待你也。你這樣人,我以國士待你,你比罵我的還利害。你若如此存心,不有非災(zāi),必遭天譴。我勸你好好做你的道罷。”
云煙看了他寫完,輕輕揭起來徐徐吹干。胤禛道:“如何?”
云煙笑道:“真真虛偽的雍王爺,跟著你的人不能太笨,太笨了你瞧不上,要人家聰明些,又不能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知道了也不能講出來,真真難伺候。你就想讓他閉嘴還寫出這么多冠冕堂皇的詞匯來,又是天譴,又是非災(zāi)的,真真是毒舌嘴。哎,想在你手下討口飯吃,太難了。”
胤禛聽了佯瞪眼的拍得打了下她屁股,摟著她嗔笑道:“全天下也就你敢這么埋汰我,弄得你相公沒給你吃飽一樣。”
云煙哎呦了一聲,推開他將信紙折好放入信封中讓他在封套上寫上姓名。又起身來將這來信放入一向存私密書信的書櫥暗格內(nèi)鎖上。
八貝勒胤禩也委實(shí)是個厲害人物,多次沉浮,仍然賢名不減。自從他恢復(fù)了正常的侍駕當(dāng)差,雖不及從前風(fēng)光,但依舊是勢力最大的皇子。太子儲位懸空已久,群臣開始建議立儲,康熙以身體不適為由置之不理。
隨著秋去冬來,時年七十七歲的仁憲皇太后身體忽然衰落下去,幾乎臥床不起。自康熙出生后三月就有了這位嫡母,母子相伴六十四載。尤其在生母孝康章皇后和祖母孝莊文皇后薨逝后,母子相攜走過大半康熙王朝,親情更似親生。因此康熙帝對仁憲皇太后的病重顯得極為憂心,晨昏定省,甚至親侍湯藥,而太子儲位一事及蒙古準(zhǔn)噶爾首領(lǐng)策妄阿拉布坦的分裂勢力又讓他很是煩擾,他自己的身體也明顯出現(xiàn)了不適。
胤禛在朝中開始的推立新儲君一事中避開鋒芒,開始每日風(fēng)雨無阻的進(jìn)宮赴寧壽宮問安侍疾,親伺湯藥。
天氣越來越冷,風(fēng)雪交加。每天云煙起的很早,伺候胤禛更衣吃飯,給他披上厚厚的紫貂端罩,送他冒著大雪出門進(jìn)宮。每每傍晚回來時,靴子上已經(jīng)滿是雪濕。
云煙不知道其他皇子怎樣,但她知道怕不是人人都能像胤禛這般,日日勤孝。除了皇太后所撫養(yǎng)的五阿哥胤祺常與胤禛作伴外,事實(shí)也的確是如此。
縱然匯聚了全天下的妙手神醫(yī),但仁憲皇太后的情況依然回天無力,連康熙都搬到了蒼震門內(nèi)居住,不再回寢宮。所有人的期盼不過是希望她能熬過這最后一個春節(jié)。終究天不遂人愿,十二月初四日,仁憲皇太后病危。
此時的康熙帝身體很糟,雙腳浮腫得幾乎連走路也很苦難。他用手帕纏裹雙腳,乘軟輿來到寧壽宮親侍湯藥,時年六十四歲的花甲老人康帝趴跪在仁憲皇太后榻前,雙手捧著皇太后的手說道:“母親,兒臣在此。”而此時,皇太后已經(jīng)不能說話了,她一手緊緊握著皇兒康熙帝的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最后回光返照的清明眼神望著他,帶著無限的眷戀和感激永遠(yuǎn)合上了眼睛。
周圍皇子和宮人黑壓壓的跪了一個宮內(nèi),嚎啕不止。康熙號慟欲絕,拔過侍衛(wèi)佩劍便以一刀割下自己辮子,親手用割辮之禮給了嫡母最高的祭奠,幾乎哭昏過去。眾人大驚,亂做一團(tuán),御醫(yī)緊急施救才讓康熙安睡。
之后,他久居蒼震門,久久不愿離開。連這個除夕,這個春節(jié),整個康熙帝國都籠罩在康熙帝喪母的悲痛中。當(dāng)康熙終于回到乾清宮,他為仁憲皇太后上謚“孝惠章皇后”,舉國素服,葬于孝東陵,祔太廟。
這真的是個凄風(fēng)慘雨的春節(jié),一身素服的胤禛顯得很肅穆,但每次進(jìn)宮回來都是眼睛發(fā)紅。
奔波讓他身體情況并不好,胃口也不好。云煙與大夫詳談他身體情況,每日親自熬制二陳湯,調(diào)理他脾胃,漸漸開了春才好起來。
不論是看書還是習(xí)字,不論是在書房還是在臥室,云煙總是陪著他,連漏夜里她也在他身邊陪他一夜夜的抄寫經(jīng)文。有時兩人實(shí)在不愿分開,云煙也會陪著他一起出去,與蘇公公一起等他出來,接他回家,終日形影不離。
三月十二日,九卿等以請立皇太子事繕折請安。康熙帝手書諭旨:現(xiàn)今皇太后之事未滿百日,舉國素服,乃將大慶之事瀆請,朕實(shí)不解。諸臣隨具折以愚昧請罪。
八貝勒胤禩之勢已經(jīng)幾乎到了壓制不住的地步,連康熙帝這樣戎馬一生,老辣從容的帝王也感覺到了。
此時,康熙收到西藏拉藏汗的求援信,準(zhǔn)噶爾部首領(lǐng)策妄阿喇布坦已出兵進(jìn)攻西藏。康熙剛剛議定救援便接到拉藏汗陣亡的消息——策妄阿拉布坦派策凌敦多布率六千軍從和田出發(fā),自西路入藏,一舉擊敗拉藏汗。緊接著就是軍隊(duì)攻占拉薩,斬殺拉藏汗,在全藏建立了統(tǒng)治。康熙帝發(fā)布諭旨,立即令侍衛(wèi)色楞和西安將軍額倫特統(tǒng)率軍兵,前往西藏。但幾月時間里,一直戰(zhàn)事不利。
身體不佳的康熙帝提出即將御駕親征西藏,出兵策妄阿拉布坦平定叛亂,這顯然遭到了朝臣一片勸阻和反對。康熙帝允,提出將在眾皇子中挑選一名優(yōu)秀者,欽封“大將軍王”代替自己御駕親征西藏,并立即開始加強(qiáng)八旗駐防線,鞏固政府對全國的統(tǒng)治。
這一消息傳出,朝野也頓時像沸騰的鐵水般翻開了。從立儲被駁回,到如今要選皇子欽封“大將軍王”,代天子出征。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這將掌管三十萬兵馬大權(quán)的皇子大將軍王的遴選幾乎要與立儲劃上等號!
各皇子黨派幾乎都在地下開始瘋狂活動,拉攏人脈,以期能夠成為這大將軍王,更像是康熙的接班人。
八貝勒胤禩無疑是最為熱門的一位人選,擁護(hù)者也最多。而十四貝子胤禎似乎也有著自己的心思,比起胤禩,他顯然更具備軍事才能。
而其余皇子諸如三阿哥誠親王胤祉是學(xué)術(shù)型皇子一向于此難以沾邊,但難免也有想法。五阿哥醇親王胤祺乃皇太后帶大,心性淡泊溫厚,從不參與爭儲。七阿哥淳郡王自幼腿有些微跛,雖一直領(lǐng)兵打仗,但他的殘疾也注定了與最高儲位無緣。而原本在各方面能與十四阿哥相較的十三阿哥胤祥早已徹底失寵,纏綿病榻。
整整幾月時間里,整個朝野都在為大將軍王四個字暗潮洶涌,沒有人再提立儲。
而雍親王胤禛,他如何不想?可是,不論是老八的人氣支持還是老十四的軍事能力都是他所不及的,他幾乎毫無勝算。他的日夜思索,與謀士密談,云煙都看在眼里。
她只知道他是未來的雍正帝,卻從未聽說過他做過大將軍王。她將腦海里所有的記憶都搜刮完畢,也尋不到雍正帝曾有這樣名號,這等軍功。只是,她又不確定,會不會讓他丟了機(jī)會。當(dāng)然,如果真的存在機(jī)會的話。
夏季的夜里,電閃雷鳴,瓢潑大雨。
云煙躺在胤禛懷里,睡在拔步床寂靜的青紗帳里,聽窗外的雨聲,兩人都醒了。
胤禛摸摸她臉讓她不怕。云煙摟著他腰,趴在他胸口上像小貓般蹭蹭找了一個最舒適的位置湊在他頸間緩緩道,你也是,什么也不要怕。
胤禛一怔。云煙輕輕道:“你有幾分希望當(dāng)上大將軍王?”
胤禛摟著她纖細(xì)腰肢的大手一緊,云煙緩緩爬起來叉開雙腿坐到他腰身上去,他就半靠起來,把她抱坐到腰上,將她摟趴在身上環(huán)著,用將薄被護(hù)在她腰后蓋著。全部停了手,他低啞道:
“我想,是近乎沒有”
是的,他與心腹謀士,與胤祥都交談過,真的機(jī)會渺茫。
云煙扶著他臉,像是在獎勵他坦陳的答案般鼓勵的在他唇上愛惜的親了一下,將手輕輕貼在他胸口心臟上,兩人面頰近在咫尺。
“那么,大將軍王一定等于……”云煙頓了頓,輕輕吐出口來。“帝位嗎?”
是的,她說的不是儲君,而是帝位。廢太子兩度沉浮做了四十載儲君,終究與帝位無緣。那這更似是而非的大將軍王又比太子之位算的了什么?只是因?yàn)檫@三十萬大軍么?
胤禛一直凝視著她的眼睛,幾乎醍醐灌頂。云煙知道他眼睛里的思緒已經(jīng)飄遠(yuǎn)了。她只是問了他兩個問題,不想對他的選擇有任何干擾。他是她的貼心人,他有多么聰明,她一直都知道。只是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他累得時候也需要她的雙手?jǐn)v扶。
胤禛抱住云煙在她唇上狠狠的親了一下,用臉頰緊緊依偎著她臉蛋。
“我想,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撒花留言的親們,感謝丟地雷支持的親們,瀾瀾都看見了,很感謝~
這幾天家里比較忙,剛剛把本章小修一下,人物表現(xiàn)定位會更精準(zhǔn)一些。買過筒子的不用再買,可直接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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