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家老小把病房外的過道堵了個水泄不通。有的幸災樂禍看熱鬧,有的捶胸頓足罵敗家子。</br>
他們見封硝從病房里出來,驟然安靜。</br>
那張寒風烈烈的臉和冷酷的性子跟老爺子何其相似,淡漠的眉眼,薄唇如刀,如同沒有溫度的雕塑佇立。</br>
眾人嚇得自動讓出一條道,誰都不敢擋了這惡煞神的去路。</br>
封硝也視如無物,絲毫沒看這些人一眼便大步行走。</br>
身后傳來一個尖銳的聲音,封家人里終于有人忍不住,“封硝,你個狼心狗肺!從你進家門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br>
封硝頓住腳步,緩緩轉過身,凌峭的銳目獵獵如冰,“封永梅,如果你不想跟里面那個一樣躺下就閉嘴。”</br>
“……”封永梅沒敢站前排,就是怕被打耳光。她根本不敢指望,面前這個魔鬼能對長輩有點尊重的概念,卻又不甘心萬翼國際就這么沒了。</br>
幾個月前,哥哥封永邦答應給她百分之三的萬翼國際股份,只是還沒辦手續。這在封家來說,算是開了先例。結果眨眼間,萬翼國際姓了何,跟封家一毛錢關系都沒有。</br>
她眼睛氣得腥紅,顫著手指,“封硝,你別逼我!你別逼我說出你媽是誰!”</br>
封硝本來已經轉過去的身體,驟然再轉回來,并且大步向前,踏著波濤洶涌的節奏,一步一步逼近,目光黑沉如夜,“封永梅,你猜猜我知不知道你離婚的真相?”</br>
封永梅剎那間臉白如紙。她嫁去外省,離婚回來的時候說跟老公性格不合分的手。其實呢,是因為她不甘寂寞出軌,和兒子的補習老師,被老公抓了個現行。</br>
人要臉,樹要皮。她逮著人家的丑聞不放,再扯出個自己的丑聞來,劃算嗎?</br>
封硝眸色翻滾著陰冷的波濤,“在說任何話做任何事之前,你都要有承擔后果的勇氣。”他指指病房,沒有一絲表情,“里面,就是你的榜樣,好自為之。”</br>
他冷冷轉身離去,再不理會。走進電梯,按了36樓。</br>
雨未停,天空灰暗,烏云壓得很低很低。</br>
樓頂空曠而寂寥,正中央,站著遇冬。她的頭發全濕了,衣服也濕了,像一只落水鬼。嘴烏紫著,顫抖著。眼睛卻黑白分明,睜得老大,定定看著如約而至的男人。</br>
熟悉,又陌生。</br>
英俊是他的保護色。</br>
其實他本來就如同他表現的那樣,冷酷無情,不擇手段。</br>
是她不自量力,是她異想天開。</br>
她以為自己是個不同的存在,可以軟化他心里的仇恨。</br>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她還在奢望他有別的答案,“靳朗!你是不是靳朗?”</br>
她內心在嘶吼,在質問,在歇斯底里,問出口的話卻平靜,卻沙啞,甚至近乎溫柔。</br>
“是。”封硝只遲疑了半秒即承認,五官在灰暗的雨中不如平時凌厲深邃,仿佛柔和了許多。</br>
他隔著細雨,深深地看著她。</br>
她也看著他,平靜的眼神,平靜的語氣,“你給我媽做手術的時候,是不是用了一種叫‘JH’的禁藥?”</br>
越平靜,越瘋狂。她仿佛站在懸崖邊上,再上前一步,就跌落萬丈深淵。</br>
封硝的目光變得凌利,“遇小冬,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br>
“回答我,是不是用了這種禁藥?”遇冬緩緩走近,目光不移半分,鼻子再不像平常那樣皺起。一張撲克臉,冷冷繃著,毫無表情,“你只需要回答我,用了,還是沒用?”</br>
他輕輕閉上眼睛,良久,睜開眼,“用了。”</br>
話音剛落,他的臉上被遇冬狠狠扇了一耳光。他可以躲開,卻沒躲,只是怒極,抓住她的胳膊隱忍著問,“遇小冬,你發什么瘋?”</br>
遇冬退離一步,奮力甩開他的手,哈哈笑幾聲,帶著哭腔,“瘋了,是的,我瘋了!在被你逼瘋之前,我們來算筆賬。”</br>
封硝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一種瘋狂的心碎和絕望,不由軟了聲兒,“遇小冬……”</br>
“閉嘴!你不配叫我的名字!”遇冬在臉上抹一把雨水,仇恨滿溢在眸底眉間,“你恨我媽!你因為你媽,所以恨我媽!對吧?”她憤然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打得砰砰響,“你覺得我身體里這顆心臟是你媽媽的,所以恨我!你恨我!你設計我!你從來沒喜歡過我!”</br>
她眼淚流出來,混和著雨水,嗚咽得悲涼,“封硝,你一直覺得我欠你!我全家都欠你!所以你睡了我,還要對我媽下毒手!”</br>
“……”封硝深深意識到,一定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他冷靜地看著她,沒說話,眸色變得比任何時候更森冷更黑暗。</br>
她欠他,她全家都欠他,這邏輯沒錯。</br>
本來,他一直以為母親死于荊凡大地震。全家人都瞞著他。直到從靳朗變成封硝之后,他正在籌備一場復仇之戰,無意間從某個人嘴里知道了一件事……</br>
那件事,正好和他有關。</br>
那個人早年也是醫生,還是荊凡第一人民醫院胸外科的一把手。他是因為那件事而辭的職,從此再沒碰過手術刀。</br>
他說,虧了良心。</br>
他說,那個女人根本沒有被正式宣布腦死亡。可是遇市長的女兒等不及了,再等下去會死。所以,那個女人就提早結束了生命。</br>
他說,那個女人叫鄭婉心。</br>
真巧,封硝的母親也叫鄭婉心,也死于荊凡第一人民醫院。</br>
封硝花了整整一年時間去尋找真相,理清所有跟這件事有關的人。</br>
沒錯,如果不是因為遇市長的女兒急著換心臟,也許他不會成為沒媽的孩子。有可能他的母親經過一年半載或是十年八載就醒來了……也有可能就那么永遠地沉睡著。</br>
沉睡,卻不是死亡。</br>
但遇世績利用權利,提早結束了一個女人的生命,結束了他母親的生命。</br>
封硝的報復計劃周密完善。他設計的每一步,都沒有真正踩過界。他有他自己的方法,去一個一個收拾這些人,逼他們死。</br>
報復名單里,遇冬在列。</br>
只是沒想到,對于遇冬的報復,最終歪了軌。</br>
封硝見遇冬的嘴角忽然露出一個異樣的笑容,笑聲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br>
她歪著腦袋問,“封硝,我要是不跟你結婚呢?”</br>
封硝黑沉的視線掠過她嘴角的笑,跨前一步,一如既往將她緊扣在懷,“遇小冬,你鬧夠了沒有?”</br>
本來他是想說,遇小冬,靳朗的事,我可以跟你解釋。話到嘴邊走了樣,他一向不是個會解釋的人。</br>
遇冬柔軟的雙手纏上來,幾乎整個人都攀附在他身上,“有一件事兒,我一直瞞著你……呵呵,我怕你聽了難受,沒告訴你……封硝,我特么居然怕你難受……你說好笑嗎?哈哈哈哈哈……”</br>
他一只手摟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垂著,皺著眉頭,“遇小冬,你今天是不是喝了酒?”他微微埋頭,去聞她的氣息,想知道有沒有酒精味兒。</br>
她沒有酒精味兒,卻主動承認了,“我醉了,封硝,我一直醉得離譜,從沒清醒過。但凡我清醒一點點,都不會走到這一步。”</br>
她笑得慘烈。</br>
他看得心慌。</br>
要不是他摟著,她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眼神也是那樣散亂飄忽,“我今天告訴你一個秘密……封硝,你一定要認真聽,一定要認真聽好……我告訴你個秘密……呵呵呵呵……我跟你說,我是遇小冬……呵呵呵呵呵……”</br>
她笑著,眼淚流下來。</br>
他更加覺得她要么就是喝醉了,要么就是瘋了。她是遇小冬,這算個什么秘密?</br>
他的眉峰擰得很緊,“我知道你是遇小冬。”</br>
“不,不不,哈哈哈哈……不,你不知道我是遇小冬……你不可能知道我是遇小冬……這是個秘密……很秘密的秘密……”她越笑,眼淚越多。</br>
天更暗了,光明一點一點在消失。</br>
遇冬透過微微的光線認真看著封硝英俊的臉,哭著笑著。想起那段錄音……絕望而心碎,哭得慘烈,笑得慘烈。</br>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段對話。</br>
封硝說,“念念,委屈你了。我只有跟遇冬結了婚,才有權替她簽字。”</br>
于念念帶著哭腔撒嬌,“但你有沒有必要非把我害這么慘?”</br>
封硝的聲音,“不這樣,遇冬會相信嗎?你忍忍……只要把心臟移植到你身體里,受多少委屈都是值得的。念念,聽話,等我跟她一結婚,咱們就可以制造無數意外讓她死……哼,其實,我不過是把我母親的心臟要回來而已。”</br>
卑鄙!無恥!</br>
面前這個男人曾經在自己面前演得多好,多精彩!差一點,她就以為他愛上她了。</br>
遇冬狠狠用手背抹一把眼睛,猛推開封硝,退離一米。她倏的挺直了腰,不哭,也不笑,只是沙啞著嗓音,冷而沉地宣布,“重新認識一下,靳朗醫生,我是遇小冬,原名江熹。”</br>
她撩一把額發,站得更加挺直,“我不欠你!封硝!靳朗!無論你是誰!我都不欠你!相反,是你欠我!”她的聲音在雨中越來越大聲,嘶吼著,近乎瘋狂,“是你欠我!從來都是你特么的欠我!從來都是!你!欠!我!”(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