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天空漸漸暗了下來,窗外下起小雨。</br>
封硝還在細品那碗沒有辣椒的酸辣粉,吃得很慢,動作好看。他小時候胃不好,吃不了辣椒,可又好那一口。</br>
荊凡的酸辣粉有個特點,辣的確是用了辣椒,但酸并不用醋,而是用荊凡名品酸菜代替。</br>
于是母親鄭婉心為了滿足孩子,就把辣椒揉進酸菜里,然后一次次淘洗,又把辣椒揉進去,再一次次淘洗。</br>
最后做出來的酸辣粉,保留了細微辣味,而見不到一丁點油辣星子。</br>
鄭婉心離世后,封硝再沒吃到過這樣一碗酸辣粉。那天,他本來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遇冬就真的做出了這樣的酸辣粉……</br>
他不由自主抬起頭來,視線掃過對面沉默良久的遇冬。她已經好半天沒講過話了,只是坐在對面的位置上,癡癡愣愣地看著自己。</br>
他八輩子也沒有的好閑心,“看什么,我很好看?”</br>
遇冬立馬打蛇上棍地點頭,“嘿嘿,好看,風聲聲先森,有沒有別人說過,你長得很好看啊?”腦子一暈,話就沖口而出了,“我以前還是見得太少,以為像吳明俊那號就已經算是很帥了……”</br>
“不許拿我跟這人渣比!”封硝聽不得那名字。</br>
遇冬立刻舉起雙手,“行行,我沒拿你跟他比!”</br>
“以后不許提這個人!”</br>
“行行行!我也不想提他!本姑娘當時眼睛近視,人畜不分。”</br>
“你那不是近視,是瞎。”</br>
“……”遇冬撇撇嘴,要不要這么打擊人。她不想再扯這個,想起件事來,“咦,風聲聲,我問你,方笙為什么會被開除?”</br>
封硝像是在說一件輕描淡寫的事,半點表情沒有,“她占你名額,說你壞話。”</br>
“……”這個答案令得遇冬心頭一窒,好半天,她才緩過勁來,“你……是說,方笙是因為我被開除了?啊,風聲聲,你在幫我出頭?”</br>
封硝不會再回答接下來的任何問題,那令他很心煩。他早就知道方笙用了手段取代遇冬,當時不正為這事高興嗎?</br>
都不用他出手,就把這姑娘的前途堵了。他當時多希望她的人生處處黑暗,多希望她過得悲慘,現在……他在做什么?竟然為仇人的女兒出頭。</br>
如果母親泉下有知,會原諒自己嗎?</br>
不知什么時候,遇冬像只小狗盤坐到了地毯上,背靠著封硝椅子的扶手,很深很深的一聲嘆息,像是要把這二十幾年生活的艱辛全嘆出來,“風聲聲,謝謝你啊。你是這些年來唯一肯為我出頭的人……”</br>
封硝的心莫名痛了一下,筷子頓在空中。黑暗前最后一絲光線還在,卻已看不清。他沒動,也沒開燈,只是靜靜聽她說話。</br>
她絲毫沒留意自己的頭,其實是靠在他緊實的腿上,說話悠悠的,“我心臟病好以后,就去了學校讀書。那時候我爸還是荊凡市市長……”</br>
封硝的眼睛比黑夜更黑,閃著危險的光。</br>
遇冬沒有察覺旁邊這個男人的情緒已經變得不好,只是自顧敞開心扉說心事,“所有的人都對我特別好,叫我冬天的公主……雖然,我知道自己不是真正冬天的公主,但我還是很高興……”</br>
現實就是那么殘酷,好景維持不到幾年,“你知道,我爸后來入獄了……”</br>
封硝冷笑,徹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連那碗酸辣粉都沒興趣了。</br>
她在黑暗中瑟瑟發抖,“一夜之間全變了樣,我被人唾棄,被人打罵,那些看起來跟我很好的同學朝我吐口水……”</br>
封硝僵硬的背脊微微傾斜了一下,從他的角度只能隱隱看見她的頭頂。偏偏,他仿佛很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表情,一臉的悲傷,孤獨,和年齡不相仿的沉重。</br>
這個姑娘,跟他如此相像。</br>
可是她還是很愛笑,而他已經變得不會笑了。</br>
遇冬果然是愛笑的,咯咯得悲愴,即使哭腔也仍帶著一種骨子里的傲氣,“不過,他們給我的,我都全部還給他們啦。還有,后來我暑假打工,老板想占我便宜……”</br>
封硝的眼睛又暗了一層,“什么地方?”</br>
遇冬講了這么半天,總算得到一點回應,“不不不,這你不用幫我出頭,我自己報仇了。嘿嘿……”</br>
“怎么報的?”</br>
見封硝有興趣,遇冬來了勁,“我當時就假意答應他,說下班會去他辦公室。后來我打電話給他老婆……”</br>
于是經理的老婆跟經理打起來,她沒啥事,溜了,工錢也沒了。</br>
“就這?”封硝聽得很不屑,“小兒科!起碼廢了他!”</br>
“哎喲,風聲聲,這是法治社會,你不要動不動搞出人命,差不多就得了。”遇冬沒得到表揚,心里忒不樂意。</br>
封硝冷哼一聲,想起那黃金鐘還沒怎么著,就被他直接搞破產了……這世界,確實是金錢當道好辦事。</br>
有錢在手,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陌生人都能把你當親人看。他忽然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這么算計老爹當敗家子?</br>
在徹底幽暗的黑夜中,他想摸摸遇冬的頭,伸出手覆蓋在她頭頂的半空,又慢慢收了回去。</br>
最后,聽她又是一聲長嘆,“真的,風聲聲,像你這么為我出頭的人,到目前是第一個呢。”她這才發現天黑了,想站起來開燈,一動,哎喲喂,腳麻了。</br>
封硝默了兩秒,還是站起身,彎腰準備把她抱起來。</br>
她一把推開他,“別,別動我,我腳麻得難受,哎,哎喲喲,又酸又癢又疼……哎喲喲喲……你先開燈……”</br>
封硝聽話地去開燈,頓時整個房間都亮了。</br>
暖黃的燈光照在遇冬皺成一團的小臉上,看得他也不由皺起了眉,“遇小冬,你能更邋遢一點嗎?沒事往地上坐。”</br>
“咦,你不是也經常坐地上嗎?哎喲,說起邋遢,我就要說說你了……你知道你昨晚睡在地上的嗎?滿身的水,滿身的酒……哎喲,你還有臉說我邋遢!”</br>
“……”封硝額頭的青筋微微跳了幾下,覺得頭疼。瞧,他只說了一句,她就有十句等著他。</br>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到底要不要起來?不起來我走了。”</br>
“你把碗洗了。”遇冬眨眨眼。</br>
“……”他在想,要不要打個電話叫段涼來。看見桌上只有一個碗,悶悶地問,“你今晚吃的什么?”</br>
“我減肥,不吃。”</br>
封硝一記如刀的眼神殺過來,好像在說“你試試”。</br>
“啊,想起來了,我吃了個蘋果。”遇冬被那眼神的殺傷力秒殺了,有點心虛,解釋著,“我最近吃太好,你看我臉都變圓了。我原來是正宗錐子臉,現在快變成大餅臉了。”</br>
封硝瞄一眼紙片一般的小人兒,不明白女人這種生物是什么構造。胖的在鬧減肥,瘦的也鬧減肥,怪不得那些減肥藥層出不窮。</br>
他冷冷看她,“是你自己做吃的,還是我給你做?”</br>
遇冬眼睛亮了,“你能給我做飯吃?”</br>
“我叫段涼來。”冷嗖嗖。</br>
“……”遇冬撇撇嘴,“騙子!我懷疑你壓根不會做飯。”她終于能站起來了,一瘸一拐,“我真不餓,餓了我會吃。”</br>
“必須吃,吃成豬。”</br>
“……”丫的,不帶這么罵人的撒。好慪人……在他咄咄逼人的監視下,她給自己下了一碗雞湯面,撒了點蔥花,香香的,頓時有了胃口,呼呼吃起來。</br>
他全程監督她吃,跟她剛才一樣,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吃。</br>
她喳喳呼呼問,“風聲聲,我吃相好看嗎?”</br>
“不好看。”</br>
“那你還看?”撇嘴。</br>
“多看看你,就對別人沒有要求了。”沒有表情,回答得很認真。</br>
遇冬快氣暈了,“風聲聲,你能不能講點好聽的?”</br>
“能。”他已經不知不覺講話多起來,“你吃相真的很難看。”</br>
“……”遇冬快被噎死,咬著一根面條在嘴里,翻著白眼。忽然想起件大事,沒工夫跟他計較口舌,伸手,“封硝,把你手機給我!”</br>
他沒好氣地看著她,冷硬的線條在暖黃的光線下莫名柔軟了幾分,即使他表情如此不愉快。</br>
“哎喲,我不看你隱私!”遇冬揮了揮手,“你自己去朋友圈給我點個贊,有個集滿五十贊就送奶昔杯的活動,快去快去。”</br>
她見他一臉茫然,就知道他壓根不懂啥叫點贊,嫌棄地搶過他手里的手機,“笨,我幫你……”她扯過他手指解鎖手機,然后湊在他面前,在屏幕上劃拉幾下,給自己點個贊,心滿意足,“搞定!”</br>
封硝真是一臉嫌棄,“就這破玩意兒?”</br>
“不要錢的,有什么不好?”遇冬好開心,“以后我就可以每天給你做奶昔,變著法的給你做早餐,好不好?”</br>
他的心,動了一下,像春水一般,微微的。</br>
遇冬來了興致,“我想過了,人最重要的是早餐,所以早餐必須吃好。我已經下載了三百六十五天不重樣早餐食譜,每天給你做好吃的,這樣,你就能安心幫我找靳朗醫生了。”</br>
“休想!”</br>
“很想!”她認真看著他,“封硝,你為什么老把自己扮得那么酷?其實就算我不做什么,你總有一天還是會幫我的,對吧?”</br>
“……”封硝咬牙。是自己看起來太心軟,還是這姑娘臉皮太厚?到底從哪里得出自我感覺這么良好的結論?(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