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家宴自然是熱鬧非凡,都是一家人,也就沒有太講究男女大防。大家在正院的葡萄架下,分男女兩桌坐下了,小孩子也在旁邊支了一張桌子,菜品也并沒有全叫廚房做,而是家里的女人們,親自下廚做了自己的拿手菜,淮陽侯夫人做了紅燒鯉魚,醋溜木須肉,肉末茄子,大少夫人是南方人,端上來的是清燉獅子頭、蘇式爆魚、二少夫人自小在西北長大,于是就做了孜然羊肉、過油肉土豆片,錦姝并不會做太多復雜的,什么鹽水大蝦、涼拌黃瓜、涼拌藕片都上了席,二少爺笑道:“姝兒還不如把整根兒的黃瓜端上來,我們吃的更痛快!”
錦姝不服氣地回頂他:“看上去簡單,吃到嘴里一點兒也不遜色那些大魚大肉呢!”
淮陽侯夫人和大少爺都道:“這才十分解膩呢!”
錦姝不由得得意洋洋。一家人其樂融融,就連不茍言笑的淮陽侯也和孫子孫女們笑作一團。
一頓飯從夕陽西下吃到月上枝頭,這才散了,照例,錦姝和吳衡秋回了她出嫁前的院子去休息,錦姝本覺得十分尷尬,奈何吳衡秋這人看上去一臉淡漠,想著他對自己的厭惡,錦姝也就努力忘卻那點兒事兒,兩人并沒有什么話,一個在床上,一個在榻上,關了門和衣而眠。
很快,吳衡秋就聽到了錦姝輕輕淺淺的鼾聲,吳衡秋只覺得她心的確是大,他閉上眼睛就能想到她渾身瓷白的皮膚,怎么可能睡著,就這樣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宿,只覺得剛睡著,就聽到外面窸窸窣窣地說話聲:“……叫起來吧……”
他一下子做起來,披了件衣服輕手輕腳推門出去,今天在屋外守著的是芙蓉,和芙蓉說話的是一個上了歲數的婆子,婆子和芙蓉見到他,忙斂了衣襟:“姑爺。””老爺。“
吳衡秋輕輕合上門:“怎么了?”
婆子看了眼芙蓉,芙蓉道:“老爺還是把夫人叫起來吧。”
吳衡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夏天天亮的早,天邊已經發白,吳衡秋隱隱約約仿佛聽到了這小小的院落之外的沸騰聲,他不疑有他,只道是早起作準備,于是點點頭,轉身進去叫錦姝。
錦姝正睡得香甜,薄被也被踢到了腳底下,幸虧穿著衣服,吳衡秋站在一邊輕咳了幾聲,錦姝也只是翻了個身,他又加重了幾聲的咳嗽,錦姝還是沒什么醒過來的跡象,他只好輕聲喚道:“……”張嘴的瞬間,他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舌頭打了個結兒,才生澀地叫她:“錦姝,醒醒,還有正事兒呢。”
錦姝這才慢慢悠悠新過來,轉身正眼看到的就是吳衡秋一張放大的臉,盡管這張臉并不難看,可還是嚇了錦姝一跳,她一哆嗦,有多少瞌睡蟲也都跑走了。
她伸手嫌惡地推開他的臉:“干嘛?”剛剛醒過來,說話還帶著些的鼻音,倒顯得可愛了許多,錦姝扭頭看看還沒全亮的天,心想,這古代也流行大半夜去接媳婦兒?不過現代都得算算良辰吉時,更別提這個時候了。她揉揉眼睛道:“要去接媳婦兒了嗎?”
吳衡秋已經站直了身體,剛才她帶著熱度的手摸到他臉上,讓他感覺到自己身上仿佛也傳染了那熱度一般,聽到錦姝這么說,忍不住笑道:“想什么呢?外面又婆子有事兒找你。”
芙蓉見她醒了,帶著婆子也跟著進來了,錦姝還想著,芙蓉怎么今天這么猴急,就見那婆子跪在地上,急道:“姑太太,三少爺……三少爺他不見了。”
錦姝差點兒從床上蹦起來:“什么!”
吳衡秋也震驚了:“什么!”
婆子道:“請姑太太,姑爺趕緊去正房議事吧。”
三少爺不是不見了,是逃婚了。錦姝只是稍微整理了衣服就和吳衡秋去了正房,早上的露水打濕了她的裙擺,她來及思量,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到了正院,主子們都在,唯獨少了二少爺,淮陽侯面色鐵青,他身旁的桌子上擺著一封打開了的信,眾人都是憂心忡忡,愁眉不展的樣子。
錦姝和吳衡秋草草的行了個禮,就問道:“娘,爹,怎么回事?”
淮陽侯夫人拎起那封信,讓錦姝看:“你自己看吧。”
錦姝接過那信,信的內容十分簡單,說自己并非是一時沖動,心中已有心儀之人,不想重蹈婚姻悲劇,這樣結婚是耽誤石姑娘等等云云。
淮陽侯一拍桌子:“荒唐!他有心儀之人,為何早不說!今天成親,今天跑了,我如何和石大人交代!”
錦姝也覺得棘手的很,這種事情,現在爆出來,不光三少爺自己不光彩,對楊家更是名聲有巨大損失,更何況,石家不是小門小戶,出了這檔子事兒,讓石家如何?
“三弟這事兒,確實太不懂事兒了。”大少爺沉吟著,開口道,“當務之急,是找到三弟。”
正說著,又小廝進來報道:“侯爺,去耳朵眼兒巷子的家丁回來說,三少爺不再那邊。”
錦姝看一眼淮陽侯和淮陽侯夫人,淮陽侯臉上的焦急不假,淮陽侯夫人卻看上去十分平淡,看來這耳朵眼兒巷子就是三少爺的親娘住的地方了。
陸陸續續有小廝進來報沒找到三少爺。
二少爺這會兒也沾了一身的露氣進來:“爹,娘,去五城兵馬司問過來,子時有人拿著咱們府的牌子騎馬出城了。”
因為淮陽侯要有喜事兒,淮陽侯特意和五城兵馬司打了招呼,這一段時日給行一些方便,二少爺道:“馬廄里沒了的也是老三騎慣了的馬……”
合著這封信,再明顯不過了,出城的正是三少爺,他逃婚了。
淮陽侯怒不可遏,一掌將茶杯打翻在地,杯身摔了個粉碎,杯蓋滴溜溜地轉了兩圈,也躺到地上。眾人都不敢說話,淮陽侯突然看向錦姝:“錦姝,你三哥昨日和你說了許久的話。”
錦姝看著他從挑起的眼皮下露出的眼睛,顯出幾分陰鷙來,錦姝靜靜道:“是,三哥問了問吳探花待我如何。”
淮陽侯挑起眉毛:“沒有別的了?”
他是多年的將軍,不怒自威,更不要說此時暴怒中,錦姝自然不曾心虛,可是依舊按捺不住地緊張:“說了過去的一些事,三哥還問我,成親可好。”
淮陽侯點頭:“哦?接著說,你怎么說的。”那種壓迫感顯而易見,錦姝感覺到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她快速回憶自己可有說了什么,會讓三少爺逃婚,她此刻不敢輕言,畢竟這事兒對一個大家族的影響都是十分巨大的,況且還不是好的影響。
她尚在猶豫,吳衡秋已經遞過來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道:“這有什么不好說的,你和三哥說不后悔嫁給我,不是嗎?”
錦姝被他唐突一握,這才感覺自己手里全是冷汗,而他的手十分干燥,不冷不熱的,她想躲開,可是淮陽侯還在盯著她,像一只在觀察獵物的蒼鷹一般,她想著自己說的話,句句好像都可能引著三少爺走向逃婚這條路——總有比家世、長相、前途更重要的東西;若是父親沒有別的女人;有些事情,如何你不想重演,就一定記得自己的痛苦……她在懷疑,在害怕,她不敢在去看淮陽侯的眼睛,恐怕被他看出了蛛絲馬跡,就聽到吳衡秋道:“岳父大人是覺得錦姝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恕我直言,三哥是個成年人,況且他自己說了,并非一時興起,錦姝,能說什么影響到三哥?她只顧著和三哥說我對她不體貼了。”
錦姝的手在吳衡秋的手中突然就放松了,她第一次抬頭,不帶任何刻意的疏遠去看他,他面目鎮定,看上去毫不畏懼的樣子,只有錦姝知道,他的手心也悄悄地出了汗。
淮陽侯若有所思點點頭,大少爺忙道:“父親,現在難道不該想想接下來如何嗎?”
淮陽侯的肩背一下子就松了下來,這樣一松,就好像是老了許多一般,他頹在椅子上閉上眼睛沉思,不言不語,院子里的下人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在院子里有條不紊地忙碌著,因為是喜事兒,大家還帶了些許的歡聲笑語,屋子里的空氣卻寂靜地嚇人,錦姝看著上首坐的兩個人,淮陽侯憤怒又焦急,淮陽侯夫人看上去卻是一派淡然,自始至終,她沒有多說一句話,好像一個沒有什么感情的高貴的擺設,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可是手心攥著的越來越緊的手帕暴露了她同樣的焦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淮陽侯,淮陽侯是這個家里最大的主心骨,大家都在等著他發話,他思慮的時間并不算太久,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錦姝手邊的茶水還在冒熱氣,他沉沉開口:“老大老二跟著我,背上荊條,咱們去石家,負荊請罪。”
大少爺和二少爺具是一震,抬眼看著淮陽侯,淮陽侯已經站了起來,二人也站起來道:“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