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衡秋為什么回來了，說來還是十分簡單的，草芽兒寧死不肯出府去莊子上。他早上去當值的時候，吩咐了外書房看門的婆子找幾個粗使婆子，把草芽兒送到京郊錦姝陪嫁的莊子上，可是一直到他下職回來，草芽兒還是沒有出去，她只是叫喊著要見吳衡秋，不肯出去，若是非要她出去，她便撞死在這里。

　　吳衡秋被看門婆子攔著去見了她，草芽兒許是一晚上沒睡，頭發凌亂，眼睛紅腫，抱著桌角坐在地上，吳衡秋揮手叫婆子關門出去，草芽兒抬頭，第一次臉上有了除可憐之外的神情：“老爺叫我如何嫁人？我已經是老爺的人了。”

　　吳衡秋覺得頭疼，也不理她的話茬：“我已經寫信回老家，托人給你找婆家了，你嫁過去，也不會有人欺負你，哪里有我的族人，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能給你撐腰，你……休要鬧了。”

　　草芽兒眼中露出狠戾：“老爺好生無情。”

　　吳衡秋自覺自己是沒什么道理可言的，只好好言安慰：“你不要鬧了，是我對不住你，我無意于你……”

　　草芽尖著嗓子道：“那當初你為什么留我在書房？”

　　一句話問得吳衡秋啞口無言，為什么來著？好像是因為她流露出的那一點點的溫婉，好像是因為錦姝在一邊，可是，和他們又都有什么關系呢？留誰在身邊，完全取決于他自己，是他自己松了口，才有了今日的一團亂麻。

　　草芽兒見吳衡秋不說話，咄咄逼人道：“老爺好狠的心，吃干抹凈了就翻臉不認人了嗎？”

　　吳衡秋驚異于她一個姑娘家家說出來如此露骨之話，眼神中的那一股子驚異也被草芽兒看在眼里，草芽兒心中一驚，又婉轉了語氣：“老爺——”

　　吳衡秋已經轉了頭：“你不想出去，就，就住在這里吧，等給你找了人家，你再出去也好。”

　　到底是不大忍心，總覺得自己對草芽兒做錯了什么。

　　草芽兒再說什么，吳衡秋已經聽不見了。

　　晚上的飯食錦姝親自要的冰糖醬鴨、蒜泥芹菜葉、酸辣脆瓜、醬淋魚片、蝦仁水蒸蛋和酸梅湯，紅的綠的黃的白的擺得滿滿當當，錦姝卻沒什么興致，只夾眼前的酸辣脆瓜吃。夏河輕輕碰碰她，錦姝抬頭看夏河，夏河朝著對面的吳衡秋努努嘴，錦姝這才發現，這人吃的反而不亦樂乎，一碟子魚片被他吃了大半，水蒸蛋也剩下一個邊兒，醬鴨子的湯汁都快沒有了。

　　錦姝怒不可遏，脫口而出：“你是多久沒吃過東西了嗎？”

　　倒還真不是，她這里小廚房做的飯食好吃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吳衡秋見她吃東西百無聊賴，生怕浪費，只能緊著吃——從小吃飯都是有數的，他可見不得一丁點兒的浪費。

　　吳衡秋吞下一口裹了麻醬蒜泥的芹菜葉，麻醬的香、蒜泥的辣在嘴里混合，再配上芹菜的清爽，真好吃呀，他心想，錦姝還在拿眼瞪他：“你不吃，總不能浪費了吧。”

　　錦姝更生氣了，從她穿過來，這兒就是她的地盤，還沒人敢過來又搶地方又搶飯吃的，她啪一聲放下筷子，站起來，將幾碟子菜都端到自己跟前：“誰說我不吃？”

　　吳衡秋忍不住想笑，他倒是早沒發現，錦姝如此護食，如此有趣，咳嗽一聲道：“恐怕這些日子，得在咱們院子住下了。”

　　錦姝本來已經打算化悲憤為食量的，聞言更是氣個仰倒：“什么咱們院子？這是我的，我的院子！”

　　吳衡秋看著炸毛的錦姝，想著自己畢竟有求于她，忙安撫道：“好好，你的院子，你的院子，我借住一下，可好？”

　　錦姝萬萬沒想到他如此好說話，反而沒有什么心里準備，一時偃旗息鼓：“那，你就住西次間。”

　　吳衡秋點頭。錦姝說完就后悔，怎么能引狼入室，她可是打定主意和他劃清界限，不給他好臉色的。

　　吃過飯，錦姝就去西廂房找她的健身器材去鍛煉，薄荷已經按照王媽媽的吩咐在鉤腳處和躺板上裹了一層厚厚的用棉布包裹的棉花，因為是夏天，薄荷也許是想著棉花熱，還在躺板上鋪了一層涼席，這就已經是非常精致了，錦姝圍著仰臥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心滿意足，又脫了裙子上去試試，腳腕處和背后都是十分柔軟的，她這下心滿意足了，連著做了十五個仰臥起坐，這才下來，夏河已經躍躍欲試了，試探著問：“姑娘，我能試試嗎？”

　　錦姝結果芙蓉遞過來的手帕，一邊擦汗，一邊說：“可以呀，你們都試試，這玩意兒還是挺好使喚的。”兩個小姑娘年歲都不大，看到新鮮的玩意兒哪有不眼饞的，聞言自然是歡欣雀躍。

　　他們雖然是下人，但是作為主子的貼身丫鬟，也養得跟小門小戶的姑娘一般嬌慣，兩人都是上去起不來一兩個，錦姝能連著做十五個，也是托了這些天她經常鍛煉的福。她像個健身教練一樣，來回糾正他們的動作，又感嘆，都得多練練才好呢。

　　冷不丁想起來小區健身器材中那種不需要動力的跑步機，腳底下是幾根圓滾滾的棍子，這個感覺還是挺簡單，沒什么制作難度的，這么想著，錦姝趕緊就會正房，就要進西次間去畫下來明天讓王媽媽去找工匠做去。

　　正房西邊的那兩間房被打通成了一個大開間，即是內院書房，又是錦姝的繡房，平時吳微來的時候，兩人湊到一起畫畫、繡花都是在那邊，幸好今日王媽媽拽了他一把，錦姝還奇道：“媽媽拽我干嘛？我得趕緊把跑步機畫下來。”

　　王媽媽自然納悶跑步機是什么，可是現在重要的并不是這個，而是：“姑娘，老爺在洗澡呢。”

　　正房設計的都比較合理，東西兩側的屋子北墻上都開了個小門通向后面的小屋子，用作盥洗室兼洗手間，平時就用一扇屏風擋起來呢。

　　錦姝這才想起來，吳衡秋已經住到西次間里去了，她皺眉翻了個白眼，真是麻煩，越想越覺得不方便，回到東次間就把門重重帶上了，發出哐的一聲響，門扇都顫了三顫，吳衡秋從后面的小盥洗室出來就聽到了震天的門響。

　　第二天又忙活了一天搬家拾掇屋子，等到了半下午，就收到了城外傳來的消息，明天舅舅一家就要進城了，本來想著帶著吳微去街上再看看合適的擺件，現在也來不及了，錦姝抓緊時間從庫房中搬出了字畫瓷瓶什么的，將領春園和東跨院都裝點起來。

　　到了晚上又湊到壽春堂，明日舅舅一家上門，錦姝接到消息，就叫廚房擬了菜單來看，她看過一遍后又加加減減了些，才拿給老太太看，老太太推道：“我哪里看得出什么，你做主就很好。”

　　錦姝道：“還是得母親拿主意，舅舅、舅母，表妹、表弟喜歡吃些什么，你看看是不是還再加些什么的。”

　　老太太這才接過菜單，都是一些家里大廚房拿手的十分不容易出錯的菜，冰糖肘子、蟹黃豆腐、板栗牛蹄筋、天麻核桃烏雞湯、醬燒羊蝎子、虎皮鵪鶉蛋、松鼠鱖魚、酥炸河蝦等等，還有一些爽口解膩的素菜，老太天直呼：“是不是太多了？”

　　錦姝笑道：“母親說什么呢？咱們家的菜量小，再說明天人也多，舅舅他們好不容易家來一趟呢。”

　　吳微也湊趣道：“是呀，娘，也叫舅舅嘗嘗咱們家廚房的手藝。”

　　老太太又問起來吳微的院子可是收拾停當了，拉著錦姝的手道：“你辛苦了，這幾天忙上忙下，忙里忙外。”

　　幾個人說了半天話，還不見吳衡秋回來，老太太像是突然想起來，把吳微指使出去：“你趕緊西次間那么看看，明天你舅舅舅媽來了，就在西次間待客，可別有什么不合適的。”吳微搬出去，西邊的兩間房子就給布置成了老太太接待客人的地方。

　　擺明了是有話要單獨和錦姝說，吳微促狹的拿眼瞅著錦姝笑，錦姝豈會不是，只覺得滿心不自在。

　　老太太等著吳微出去，隨手帶上門，這才問錦姝：“老大回房去了？”

　　錦姝能說什么，總不能說：“嗯住在西邊呢。”這話說出來，老太太心中對她再有好感，也會覺得她擱不下自己兒子，于是只好低頭裝作羞澀的鵪鶉。

　　老太太見她這個樣子十分滿意：“你們兩口子，難免有個磕磕碰碰，老大有什么不好，你和我說，別委屈了自己，也別和他一般見識。”

　　錦姝不言不語，只是點頭，老太太只當她是真的害羞，想著近些日子來，兒媳婦不想剛進門的時候那般跋扈，大兒子也回房休息了，孫女有學上，孫子也開蒙了，就連女兒，上次夏時宴也是出了風頭，聽吳衡秋說不少同僚問他自家女兒可有許人，自己辛苦一輩子，眼瞅著這好日子真就來了，也就小兒子也不知道在軍營中如何了，不過老太太倒是自己勸自己，兒子好歹有親家少爺看顧著，比別人家參軍的穩妥了不知多少，雖說還是擔心的，但也好歹能放心一些了。

　　婆媳二人又說了會兒話，老太太就叫錦姝趕緊回去，明天還有得忙活。

　　錦姝恨不得趕緊走，這會兒如蒙大赦，腳下踩了風火輪，連吳微在后面叫她都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