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衡秋放下車簾,又對王媽媽道:“黑燈半夜,恐怕車夫迷了方向,走錯了路,耽誤時間,還請媽媽陪著去給指個路。”
王媽媽遲疑了下,看了眼錦姝,錦姝道:“車夫若是這條路都能走錯,那還是早早告老吧。”
吳衡秋并不看錦姝,堆著笑對王媽媽道:“沒辦法,事情緊急,以防萬一而已。”
他如此說了,王媽媽再推辭也就不好了。
車廂里只剩下吳衡秋和錦姝兩人,錦姝不由自主往一邊靠了靠,離吳衡秋遠了些,可是馬車廂就那么大,她依然能感受到吳衡秋身上的氣息。
這應該是她和吳衡秋挨得最近的一次,他向后仰倒,身子靠在車廂上,抱著肩膀,閉目凝神,姿態十分放松,錦姝卻并不能放松,卻也沒辦法忽視掉吳衡秋,只能裝作若無其事,摳手指頭。
吳衡秋總算開口:“我常聽母親說起你,說你最近極好,上次就沒有謝過你想著怡姐兒,現在一并謝過了。”
客套又疏離,錦姝并不知道說什么,也就含含糊糊客氣道:“一個屋檐下嘛。”
吳衡秋卻睜開了眼睛:“你僅僅是覺得是一個屋檐下?”
錦姝覺得奇怪的很:“不就是一個屋檐下?”
吳衡秋冷笑起來:“說的好,一個屋檐下。”
便也不再說話,閉上了眼睛。
錦姝煩他說話這樣說一半藏一半,心中憋悶的很,忍了又忍還是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吳衡秋慢慢悠悠道:“楊錦姝,你現在說一個屋檐下,當初死乞白賴要嫁給我的是你,結果,你現在直說我們只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人?”
錦姝更煩躁了:“不然呢?你覺得我們該怎樣?”
吳衡秋道:“你是我們吳家婦,我以為你對母親,對微兒,對怡姐兒……都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錦姝啞然失笑,截住了他的話:“好的時候,我們是一家人,不好的時候,我是什么呢?吳衡秋,你自己想想,從我落水醒過來,你可曾對我有半分好顏色?”
吳衡秋被他問住了,他啞口無言,他想起她剛醒過來他說她沒有心肝,警告她會告到御前,當著自己一家人連一句話都吝嗇給她,她高燒醒過來他假模假樣問她可好些,連表演出來的恩愛都不屑給她,的確,沒有半分,他似乎無話可說,可是,他吳衡秋怎么能無話可說,他澀然開口:“若,若不是你將微兒推下水……”
錦姝嘆一口氣:“且不說你沒有看見,沒有證據,哪怕你親眼所見,可是,你也沒有問過我半句,為何,發生了什么,你先就定了我的罪,所以,你當做我如今所做都是在贖罪不成?”
吳衡秋抬頭,他真是這樣以為,他以為她所說的對他沒有興趣是以退為進,以為她后來對自己家人的轉變是覺察自己有錯在挽回,是在變相吸引他。
錦姝看他一副錯愕的表情,道:“不是,退一萬步想,我推了微兒下水,為什么我自己會掉下去?孰是孰非我記不清楚了,而你也沒有追究就定了我的罪,我是你的誰?我是你的妻子,我不求你百分百信我,可也沒有想過你百分百不信我。哪怕是我執意嫁你,可是,吳衡秋,沒有這樣的道理,我的真心再不值錢,也不是用來糟踐的。我如今所做,只是因為,老太太和微兒他們對我是有真心的,我和你說的對你沒有興趣了,也是真心,吳衡秋,我之前也許喜歡你至極,但是也就是之前了,我不是傻子。”
吳衡秋心中愕然,看她說的理智冷靜,眼睛里的冷淡是不似作假,那股子無名火就涌了上來:“強取豪奪也算真心?我被同僚恥笑,我母親弟妹兒女整日唯唯諾諾小心翼翼,我被你糾纏管束,這都是拜你所賜。”
話出口,吳衡秋卻覺得自己腦子嗡的一聲,他趕忙去看錦姝,就見錦姝冷著臉看他,一雙眼睛里連那點兒冷淡都沒有了,她就這樣看著他,甚至帶著笑。吳衡秋只覺得心中有一塊轟然倒塌:“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老爺,還是想想怎么找到二爺吧。”錦姝打斷了他。
錦姝只覺得世間居然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正話反話都讓他說盡了,好的壞的都是他。
一時間車廂內安靜了,王媽媽在外面也松了口氣,聽吳衡秋說話,她也要被氣個半死,真是沒有良心的白眼狼,一時間慶幸自己姑娘懸崖勒馬,沒有繼續把一腔子的心給他,一時間又擔憂自家姑娘以后這多半輩子該如何過活,心亂如麻,想起來姑娘問過她和離之事,便想著回頭悄悄問了淮陽侯夫人看看可能否。
馬車停在淮陽侯府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門口的燈籠照亮的只是腳下的一隅土地,守門的家丁是認識吳家的車馬的,又見下車的是自家的姑奶奶,趕緊打了燈籠出來照亮,吳衡秋先跳下馬車,轉身就要去握錦姝的手,卻被王媽媽不著痕跡得擠到一邊,家丁放下腳凳,王媽媽小心打起簾子,扶錦姝下車。
早就有家丁進去通報錦姝和姑爺回來了,錦姝換了軟轎進了二門,就見大少夫人形色匆匆迎出來,錦姝忙快走幾步:“這么晚,勞煩嫂嫂了。”
大少夫人看看她和吳衡秋,關切道:“這么晚回家來,是有什么事兒?”
吳衡秋沖她做了個揖:“叨擾嫂嫂了,有事得麻煩岳父大人。”
大少夫人卻犯了難,趕緊叫過小丫鬟,吩咐道:“……快去和夫人說一聲。”
小丫鬟領命快步去了,大少夫人攜著錦姝的手走在后頭,畢竟是大家女,不能似小丫鬟一樣著急忙慌,也只是比平時走得略快一些罷了。因為有事,也沒有什么心情寒暄,倒也一路無話。
進了正院,錦姝和一個婆子撞了個滿懷,婆子袖口里掉出一塊腰牌,她生得壯碩,錦姝這小身板怎么是她的對手,被撞了個趔趄,大少夫人沒抓住她,倒是另一側的吳衡秋眼疾手快扶了錦姝一下,后面的王媽媽反應過來,又一次擠走了吳衡秋,吳衡秋連著被擠了兩次,不由皺起了眉頭。
那婆子忙跪在地上連聲道:“奴婢沒長眼睛,還請姑奶奶原諒則個。”
大少夫人見是正院常在在行走的孫勝家的,忙道:“孫媽媽趕緊去吧。”
孫媽媽本覺得今日倒霉,都宵禁了被派出去不說,還沖撞了姑奶奶和姑爺,聽大少夫人這么說,忙撿起腰牌:“謝謝大少夫人,謝謝姑奶奶姑爺。”
淮陽侯夫人穿著家常的衣服坐在上首,一見錦姝就拉了她坐在自己身邊,攬著噓寒問暖,也不理睬吳衡秋,大少夫人就命丫鬟們上茶,自己陪坐在一邊時不時說上幾句俏皮話。
吳衡秋自然焦急,幾次三番看向錦姝,衍秋找不見,畢竟是個活生生的人,錦姝也很難做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硬生生得轉移了話題:“娘,最近我那邊都挺好,怎么不見父親呢?”
淮陽侯夫人恨鐵不成鋼,狠狠白了她一眼:“你父親還沒回來,已經讓孫勝家的去請了。”又轉向吳衡秋:“姑爺有何事找我們侯爺?”
吳衡秋忙站起來:“這么晚了,本不該打擾岳母的,只是,舍弟已經一天不見人影了,小婿心中焦急,想請岳父問問五城兵馬司那邊。”
人已經找不見了,淮陽侯夫人也吃了一驚:“怎么回事?”
吳衡秋便將衍秋在白鶴書院和同學打了架被書院送回家來的事兒一一說了,末了道:“衍秋一向更喜歡舞刀弄劍,也一直嚷嚷著說要學武參軍,這次不光不肯說為何打架,就連會書院也不想了,我本想著關他幾日,讓他靜靜心,誰成想他居然偷跑出來了。”
錦姝腦子中閃過一個念頭,道:“他不會真去投軍了吧?”
吳衡秋道:“他膽子大得很。”
“有志從軍,也是可造之材啊。”還沒見到人影,就聽到一個威嚴的男生道,眾人皆站起來,淮陽侯府人迎上去,幫著淮陽侯脫掉外面的大衣服:“侯爺可回來了,讓女兒女婿好等。”
淮陽侯府人坐在上首,錦姝、大少夫人并吳衡秋一同請安后,大少夫人推說屋里有事兒,便先離開了。淮陽侯問吳衡秋:“你弟弟若真是從軍了,你這個做大哥的,該如何?”
錦姝看到吳衡秋緊繃的下頜角,吳衡秋道:“衍秋若真從軍,那我定將好好照顧母親,等著衍秋凱旋之日。”
當下邊關并不太平,淮陽侯府的大少爺和二少爺一個在西北一個在西南戍衛,對于武將世家來說,男人在外打拼前程,女人在后方守好家庭是再常見不過,嫁給武將的女人也都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但是對于吳衡秋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而言,從軍上戰場幾乎從未想過。
淮陽侯道:“你肯這樣想是極好的,男人博得就是功成,你善文,衍秋好武,你即便死逼著他學文,他也學不進去,何必呢,不瞞你說,錦姝她四叔前兩日還和我抱怨,你這個弟弟呀,是個刺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