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wù)Z冰拿著手機看著這個簡短的對話有些好笑，心想他和周眾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他看起來比較像得抑郁癥的那位。
    記憶里的周眾是從不讓人冷場的男孩子，她這個清冷又笑點奇高得人都可以被他逗笑，大部分的時候他是人群的中心，總是被光芒照著，是光芒太盛灼傷了他，還是他內(nèi)心的陰影太大侵蝕了周邊的陽光，多年以后她依然沒有答案。
    高二下學(xué)期萬物復(fù)蘇的清明時分，周眾最后一次打給她的電話確是像冬夜的寒風(fēng)刮得人臉生疼，夢里夢外那句話都一直響在耳邊：“我不是不喜歡你，是太討厭自己。”
    早上談?wù)Z冰汗津津地轉(zhuǎn)了個身，腹部的鈍痛感讓她從混沌的夢里醒來，睜開雙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不在白石鎮(zhèn)的房子里，頭重腳輕腹部還火辣辣得，她把夢里周眾的臉和聲音都艱難得排擠出腦海，起身洗漱。一上洗手間才發(fā)現(xiàn)自家親戚造訪，腦中清醒了些,只怕今天是去不了辦公室了。
    在煎熬了一個小時后，談?wù)Z冰拿上手機錢包叫了輛出租車就趕去了最近的醫(yī)院。還好醫(yī)院不遠(yuǎn)，從離開宿舍到坐到急癥室的等候椅上才過去20分鐘。這年頭急診也不是那么容易等，候診室里坐著一長排的人，男女老少都一臉病容，更有流血燒傷各種限制級畫面，談?wù)Z冰索性不再看周圍，左手捂著肚子彎成一只大蝦盯著手機屏幕等著叫號。
    旁邊內(nèi)科的椅子上坐著得老太太倒沒閑著，稍顯渾濁的眼珠骨碌碌地轉(zhuǎn)著，看到急診這邊呼啦啦劃過來的病床低聲嘆息一聲，一陣急行軍式的喧鬧過后剩下滿室的靜默人頭，說來也怪她就一眼注意到了弓著身子的女人。滿頭大汗的女人身子躬成一團(tuán)，臉色白紙一般，身上的t恤已經(jīng)汗?jié)翊蟀耄劬Π氩[不瞇得，顯然是強撐著。
    旁邊一位中年女人也注意到了：“小姐，你沒事吧？”
    女人抬起頭輕輕搖了搖頭。
    老人看到了女人的眼睛，帶著副無框眼鏡，總覺得在哪里見過，正想得出神，就看到女人從椅子上落下去，砰地栽倒在地上，隨之而來的是旁邊的驚呼：醫(yī)生，有人暈倒了……
    拿著一疊單據(jù)過來的夏從眼前就是一團(tuán)白衣麻利地把倒地的女人抬上病床，旁邊圍了一圈七嘴八舌：“唉，這是怎么了？”
    “突然暈倒得。”
    ……
    護(hù)士撥開人群：“大家散開一下，讓讓。”
    “有這位病人的家屬在這里嗎？”
    沒人應(yīng)聲
    這時一條通道才打開，護(hù)士推著病床從夏從跟前過，他無意間看到了一張慘白而熟悉的臉。
    “哎，護(hù)士，她怎么了？”男人趕緊跟上去
    “還不知道呢，你認(rèn)識她嗎？”
    “對，我是她朋友。”
    “那正好，你跟我們?nèi)ィ铱此粋€人來的。”
    “哦，你等等，我先和我奶奶打個招呼。”
    “我們等不了，你忙完直接上前邊急診病房。”
    護(hù)士一說完就推著病床急匆匆地往前
    老人已經(jīng)來到自己孫子后面：“小從，你認(rèn)識這女孩？”
    “奶奶，您也認(rèn)識，她是談?wù)Z冰。”
    “小冰？當(dāng)初周眾的那個朋友？”老人家努力在想女孩的模樣，“唉，難怪我剛剛覺得那女孩很面熟。”
    “奶奶，您先在那邊等，我預(yù)約的時間還沒到。我上去看看。”
    “行，去看看那孩子，我剛剛看她挺難受的，又一個人來這里……”
    夏從奔到急癥室時，醫(yī)生拉著一條簾子正在做檢查，他就站在外面等著。剛剛那張白紙般的臉，還有緊蹙的眉都橫在他心上。
    好在不一會就聽到里面護(hù)士的聲音：“你終于醒了。”
    “我剛剛暈倒了嗎？”聲音沒什么力氣
    “是的，你現(xiàn)在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就是老毛病了，痛經(jīng)……”
    “讓醫(yī)生再給你看看吧。”
    “謝謝。”
    簾子啪地一聲從里面被拉開，夏從一眼就看到蹙眉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女人也看見了他。
    “你怎么……”
    “別說話了，你好好休息吧。我陪奶奶過來檢查身體的。”
    談?wù)Z冰擠出一個笑容：“我沒什么事了，別耽誤了你奶奶的事情。”
    “不耽誤，約的時間還沒到。”
    “哦。”一陣劇痛又從腹部襲來，她額上的汗又密了一層。
    “你別說話了，躺下吧。”他過來把她的頭不由分說得按在了枕頭上，“醫(yī)生，麻煩你過來再看看。”
    白大褂拿著病歷本過來，又仔細(xì)詢問了一圈病史，最后問了一句：“有沒有過性生活？”
    痛得臉都扭曲的女人瞬間臉又紅了，吱吱嗚嗚半天沒說出答案。
    醫(yī)生又重復(fù)了一次，聲音還更加大
    ”咳……”她頂著大紅臉說：“沒有。”
    聽到她說沒有，白大褂莫名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夏從拿出了口袋的手機翻著。
    ”行，你今天還是先別回去，觀察一下沒什么問題再走。我給你開點藥。”
    說完，就撕下一張單遞給夏從
    “唉，不用了，我自己去拿藥就可以。”她想阻止
    夏從給了一張不耐煩的臉：“你這樣怎么去取藥？”
    白大褂也笑著說：“給個機會給你朋友，還長得這么帥！”
    談?wù)Z冰疼得泛白得臉上還泛著絲絲紅暈，也不再說話，把臉埋到被子里。一想到醫(yī)生最后那個當(dāng)著夏從的面問的問題，就覺得自己的頭要埋在被子里好幾天。
    白大褂臨走前叫護(hù)士把她這張病床推到了隔壁的空病房。
    床頭電話的響聲終于讓她的臉浮出被面。
    “容容大美女，有何貴干？”聲音還是有氣無力
    “冰冰，你怎么了，聲音怎么這么弱？”
    “在醫(yī)院呢。”
    “怎么回事啊？”
    “你知道的，老毛病，這次特別厲害，剛剛暈倒在醫(yī)院走廊了。”
    “這么嚴(yán)重？”容容的叫聲都要沖破手機了，“不行，我今天下班去看看你。”
    “太遠(yuǎn)了，你別跑過來，醫(yī)生讓我觀察下沒事就回家。”
    談?wù)Z冰斜躺在床上，左手還捂著肚子，嘴上輕聲細(xì)雨地和容容又閑扯了幾句，才放下電話轉(zhuǎn)身就看到夏從正開門進(jìn)來。兩人的目光毫無征兆地對上了，男人倒沒了剛才出去時的不耐煩，此刻眼底是平靜無波的湖面，談?wù)Z冰想坐起來又被他按下去。
    ”躺著吧，沒有大事也要多注意。”
    “哦。”
    “藥我給你拿好了，記得按時吃。”
    “謝謝。”
    “你先休息會，我?guī)夷棠虣z查完再上來。”他說完就起身推門出去了
    談?wù)Z冰那聲“你不用上來了”被卡在門后。
    繁忙的病房此刻只有兩張空著的病床陪著她，門外護(hù)士和病人匆忙的腳步在耳邊模糊不清，腹部的痛感稍微輕了些，可她仍然輾轉(zhuǎn)反側(cè)，往常她痛得厲害時都會在痛感里昏睡，醒來也就輕松了，可今天這招睡眠大法不管用了。躬身坐起，汗?jié)裾衬伒碾p手抓住旁邊桌上的藥袋，正準(zhǔn)備吃藥發(fā)現(xiàn)沒有水。
    吱呀一聲，門從外面開了，去而復(fù)返的男人手上拿了兩瓶礦泉水。
    “吃藥吧，其實應(yīng)該給你打熱水，只是我看你也沒帶杯子，先將就下。”骨節(jié)分明的手?jǐn)Q開瓶蓋遞到她嘴邊，談?wù)Z冰下意識地用手去接，他松手也快，只是她還是碰到了他微涼的手指。
    “謝謝。”她含了一口水，口齒不清。
    夏從輕笑了一聲：“不用那么客氣，我這次真下去了。”
    她吶吶地說：“再見。”也不知道出去的人是否聽到了。
    夏從飛奔到樓下的時候，奶奶已經(jīng)進(jìn)到醫(yī)生診室了，他敲了敲門進(jìn)去坐在一旁看醫(yī)生詢問奶奶身體情況。
    “老人家，現(xiàn)在看你身體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我開單給您做幾個檢查，結(jié)果出來我再給您開藥。”
    夏從不放心又加了一句：“醫(yī)生，會不會是血壓太高？她有時候會頭暈。”
    “老人家頭暈會又很多原因，等下檢查結(jié)果出來就會明確原因的。”
    他扶著奶奶從診室出來又跑了幾個檢查窗口，兩人才閑下來坐到休息椅上等結(jié)果。
    “小從，那個女孩身體不要緊吧？”老人家面露憂色
    “您放心，沒什么大礙，就是女孩子的問題。”
    “哦，”老人家了然的點頭，“我記得她是姓談對吧？”
    夏從點點頭，也沒說話
    “哎，是個好姑娘，當(dāng)年你弟弟出事，還多虧了她們家?guī)兔Α！?br/>     “我聽說了。”
    老人家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小眾要是還在，現(xiàn)在也那么大了……”
    “奶奶，”他看向紅了眼眶的老人，“過段時間中秋我回去一趟白石。”
    老人家抹了抹眼睛，點點頭：“應(yīng)該回去看看你媽和弟弟。”
    “嗯。”
    眼眶紅了一圈的老人挨著高大的年輕人坐在擁擠而喧鬧的醫(yī)院大廳，嘈雜的聲音一波又一波襲來，紛亂不一的腳步不時匆匆從他們身邊跨過。年輕人握住了老人家的手，就像小時候父母剛剛分開時，從老家趕來的老人握住了坐在空曠客廳的小男孩的手。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年輕人站起來向走廊角落的自助機器走去，大屏幕泛著光，只是今日的陽光強烈地穿過醫(yī)院中堂的透光玻璃直射到屏幕上，整個屏幕于是就更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前面的小伙子瞇縫著眼睛在大屏上戳戳點點終于走開了，身高腿長的男人湊過去用手微微遮在屏幕上剛好辟出小片陰影，幾秒的時間已經(jīng)把要取得報告打印好。
    “奶奶，走吧，我們再給醫(yī)生看一下。”
    老人只茫然地點了下頭，便隨他的腳步往前走。
    在醫(yī)生那花的時間不多，報告一大摞，醫(yī)生一目十行只看了幾秒，就刷刷在電腦上敲了藥方，最后只說了句：”問題不大，老人家年紀(jì)大平時注意，不要太刺激她。血壓高了點，先吃藥吧。”
    夏從心里倒是松了口氣，總算沒有再給他什么意外。
    他一點也不喜歡意外。
    他年輕生命里的每一次意外都太讓人觸不及防。
    父母的離婚，媽媽的車禍，弟弟的自殺……這些意外接踵而來，不給他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