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習室里,  一男一女對坐無言。
    以他二人為中心方圓十米內鴉雀無聲，卻暗涌流動。
    有對著朋友擠眉弄眼暗示的，有假裝看書、實則瘋狂偷瞄的,  還有默默敲手機、召喚朋友的。
    更有甚者,  假借接水之名,  暗戳戳經過他倆身邊,  不動聲色地近距離圍觀。
    ……
    顏舒忍不住抬起頭：“同學，你這十分鐘都接六杯水了。”
    那名女生一下子臉漲得通紅，“我我、我晚上吃的火鍋太咸了！”
    說完,  捂著臉跑開。
    她身后那名女生慌亂地端著水杯,  底氣不足地解釋：“我才第二杯嘞。”
    顏舒：“……”
    總之,  她現在就很后悔。
    她應該早想到和許裴一起出現在自習室，會出現這種場面的。
    只怪當時答應來的時候沒睡醒，腦子一團漿糊。
    顏舒心里懊惱著，想喝口水壓壓驚,  伸出手剛碰到水杯,  就愣了下。
    許裴也怔了怔。
    他看向杯子上的另一只手，提醒道：“這好像是我的水杯。”
    顏舒趕緊：“不好意思,  我這只左手它老控制不好。”
    說完,  就聽“咔嚓”一聲。
    伴隨手機快門聲音的，還有一道閃光。
    顏舒緩緩轉過頭,  左邊一個小男生默默舉著手機,  支支吾吾地道歉：“對、對不起,  我忘、忘關閃光燈了。”
    旁邊有圓眼睛女生唾棄：“閃光燈都不關！什么素質啊！”
    顏舒：“？”
    這踏馬是閃光燈的問題？？？
    正無語著，又聽“咔嚓”一聲。
    剛吐槽“什么素質”的圓眼睛女生尷尬地收回手機,  她摸了摸耳朵：“……我忘關聲音了。”
    顏舒：“……”
    她起身,  淡定的：“我去上個廁所。”
    之后,  就再沒回來了。
    顏舒連夜逃走后，無聊地躲在樓下的小樹林里，十分鐘后，終于等來了前來匯合許裴。
    她四下張望了兩眼，確定沒人后，才放心地同他抱怨：“我都看過黃歷了，今天就是不宜學習，你非讓我學。要是聽我的明天再學，絕對不可能發生這種事。”
    許裴冷靜提出質疑：“這是學習的鍋嗎？這分明是地點的問題。”
    顏舒連聲贊同：“對，我們就不該來自習室！這地點到底誰選的！”
    她忿忿之后，突然想起——
    這踏馬好像是她自己拍板選定的！
    正自責著呢，卻聽許裴淡聲：“關文強選的。”
    顏舒：“？”
    “關師兄也只是提議，好像是我……”
    許裴蹙眉，不認同地看向她：“怎么會是你，就是關文強。”
    顏舒愣一下，開始熟練甩鍋：“對，不是我，是關師兄！”
    許裴頷首：“回頭我說說他。”
    顏舒點頭：“讓他下次不能這樣了啊。”
    同一時間，遠在幾百米之外宿舍里的關文強，重重打了個幾個噴嚏。
    “強哥，你感冒了？”舍友李在問了句。
    “我這身體素質，咋可能感冒。”關文強揉揉鼻子，嘿嘿兩聲，“估計是有人想我了。”
    ……
    小樹林里。
    顏舒和許裴這么默契一合計，迅速給關文強定了罪，但今天的數學計劃卻不得不泡湯。
    正準備商討下次學習的地點，顏舒手機震動了一聲。
    她打開微信對話框，就傳來了田思恬的聲音：“顏顏你還在自習室？快出來吧你，首頁飄了三個關于你和許神的帖子！”
    緊接著發過來幾個鏈接，蓋得最高的那棟樓評論已經快破百了。
    顏舒劃拉著手機看兩眼，由衷感嘆：“你別說，剛那人拍得還挺好，別是攝影專業的吧？”
    這位樓主不但照得好，還很有心地幫他們調了色，周圍模糊一片，就他們兩個人，高清得不能再高清。
    許裴瞥了眼。
    他沒怎么注意照片，倒被下面兩個字吸引了注意力。
    ——綠茶。
    許裴盯著那兩個字數秒：“誰說我是綠茶？”
    顏舒：“？”
    她沒搞懂他的腦回路，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在說什么？”
    許裴默了一下：“我的意思是，他們說誰綠茶？”
    “我啊，難道還能說你？”
    許裴：“……”
    他皺起眉頭，“誰這么說你？”
    “說我的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是誰？”顏舒見許裴變了臉色，趕緊頓住話頭，反倒安慰起了他，“這不算什么，這些人就是嫉妒我的美貌。放心，我不會往心里去的。”
    許裴沉著臉，片刻，他攤開手，伸到顏舒面前。
    顏舒：“？”
    他幾根手指并攏，勾了勾：“讓我看看這些人怎么嫉妒你美貌的。”
    顏舒不想讓他看到那些亂七八糟的話，見勢不妙就想藏起手機，不想她獨臂難敵雙手，下一秒，就被某人輕而易舉地奪了去。
    她慌忙去搶，手腕卻被人漫不經心地箍住。
    許裴一只手輕松扣著她的腕，另一只手抬高，任憑她怎么上躥下跳，都挨不著手機的邊。
    他偏頭，盯著屏幕片刻，臉色越來越沉。
    主樓標題：[啊啊啊某系花和許神兩人同框自習了！有圖有真相！（照片）（照片）（照片）]
    樓主在主樓講述了經歷，放了幾張高清照。
    回帖內容五花八門，有舔顏的，有化身尖叫雞的，還有眼鏡震碎讓樓主賠的。
    但除此之外，樓里還夾雜著一些不太友好的評論：
    [系花手段真一套套，服了！明明是數學渣，還要故意選許神當助教的數學課，又裝柔弱讓許神給自己補課，假裝拿錯水杯制造親密接觸，茶得不要太明顯，姐妹們學起來啊！]
    [學不會學不會，綠茶的世界我們凡人哪懂啊（狗頭）]
    [媽的綠茶系花怎么回事？手受傷了還不消停，身殘心不殘]
    [樓上姐妹沒看團建貼吧？據說手受傷也是伎倆，可惜許神鑒茶大師，根本不鳥她哈哈哈]
    [……]
    顏舒眼睜睜看著許裴的臉變得烏云密布，又眼睜睜看他摸出手機，當場就要下載論壇。
    “你干什么？”
    許裴沒回她，大拇指直接點擊下載。
    顏舒：“……你不是要去回帖澄清吧？”
    見許裴沒否認，她有些急了，“你別回啊，你以什么身份去澄清？”
    許裴手上動作微頓，抬眼看向她。
    顏舒：“你想啊，你一個從不關心這些亂七八糟論壇、甚至連app都沒下載過的人，突然跑上去為我澄清，別人怎么想我倆？要是被人發現什么端倪……”
    “被人發現，會怎樣？”許裴忽地打斷她的話，聲音在夜里顯得格外的淡。
    顏舒沒搞懂他這突如其來的冷淡，她有點懵逼：“當然會給你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啊！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嗎？”
    許裴盯著她的眼，沒再吭聲。
    好半天，鼻間才冒出一個帶著涼氣的輕笑，很快便散在濃稠的夜色里，聲音夾著一絲無奈：“那你可真是好樣的。”
    -
    回到宿舍時間尚早，顏舒攤開書，預習了一下明天的廣播學課程，早早熄燈洗漱去了。
    她右手不能沾水，沒法洗澡，接了一大盆水，仔細擦拭了兩邊身體，換上睡衣，上床倒頭就沉沉睡去。
    早上，顏舒迷迷蒙蒙地聽到“噗嗤”一聲。
    她閉著眼睛眠了會兒覺，腦子逐漸清醒過來，慢吞吞地爬下床。
    田思恬正抱著手機傻樂呢，見她起來，朝她招手：“顏顏，快來看，年度大瓜！”
    顏舒拿起牙刷：“誰和誰官宣了？”
    “不是明星，是我們的校內論壇。昨天半夜，論壇炸出學號了！炸了好幾分鐘呢！”田思恬聲音興奮。
    顏舒回過頭：“啊？”
    瀾大的校內論壇向來都是匿名的，亂七八糟的帖子特別多，要是被炸出學號，不就等于變相掉馬嗎。
    這還真是個大瓜。
    田思恬跑過來，朝她擠擠眼：“昨晚雖然只炸了幾分鐘，但早上就有好多人被扒出來了，太精彩了！論壇里那個天天喊著‘是兄弟就坎我一刀’的固馬還記得嗎？”
    顏舒擠出牙膏，很感興趣地看向她：“他學號被扒出來啦？是哪位猛男？”
    田思恬噗嗤一聲：“什么猛男啊！她是舞蹈系那個出了名的高冷小師妹，人設碎一地哈哈哈心疼。”
    她邊笑邊捶桌，“還有只會嚶嚶嚶那個小可愛，也被扒了，你還認識。”
    “誰啊？”
    “關文強關師兄哈哈哈哈哈哈”
    顏舒震驚了：“你說關師兄是那、那個嚶嚶怪？？”
    田思恬指了指論壇新出爐的帖子，笑到公雞打鳴：“對，剛被扒出來的，學號xxxx615，可不就是他嘛哈哈哈！”
    關文強那么大個子一壯漢，顏舒實在想象不到他嚶嚶嚶的樣子，忍不住跟著田思恬一塊笑起來。
    兩人好不容易止住笑，過了會兒，田思恬又遺憾地嘆口氣：“哎，要是咱倆昨晚晚點睡就好了，還能看看到底哪些人在黑你。”
    剛說著，顏舒手機震了兩聲，小優在群里：[顏舒，快來新聞部，大事！]
    顏舒和田思恬簡單收拾了一下，匆匆趕去新聞部。
    一推開門，小優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顏顏，你知道論壇黑你那帖子都誰發的嗎！是林雪敏！”
    顏舒還沒反應過來：“林雪敏？哪個貼啊？”
    新聞部其他人圍過來，七嘴八舌：
    “什么哪個啊，好幾個都是她發的！”
    “她還假裝路人，在別人樓里披馬甲搞精分，各種帶節奏，昨晚圖書館那個帖子里，罵你那些樓層一半以上都是她的馬甲！”
    “我就說怎么會有這么多人胡說八道，原來都是她搞的鬼。真沒想到她是這種人，看著人五人六的，背后卻搞這種小動作……”
    “還好昨晚論壇抽風，把她學號給抽出來了，不然誰能想到這些啊！”
    “我都截圖了，這種性質太惡劣了，顏舒你趕緊去找系主任吧。”
    大家出主意的功夫，小優也沒閑著，她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最后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氣：“我把截圖都發論壇上了，讓大家都看清楚她的真面目！”
    十分鐘后，帖子炸開了鍋，瀾大學子們捂著震壞的三觀，硬生生用不帶重樣兒的罵聲蓋起了一棟幾百層的高樓。
    ……
    田思恬從新聞部出來時，還一臉恍惚。
    她扯了扯顏舒的衣袖，“顏顏，這次好像不是一般的論壇抽風。”
    “嗯？”
    “我剛問了嚶嚶怪，不是、是關師兄，他說校內論壇基本不可能這么個抽法，應該被是哪位大佬給黑了。”
    田思恬不解道，“你說哪個大佬這么無聊，居然有閑心去黑學校論壇？不過也多虧他了，不然誰知道林雪敏這么不要臉！”
    顏舒聳聳肩，表示她也很費解。
    手機突然響起，她看了眼，嘆口氣。
    田思恬：“誰啊，讓你這么愁眉苦臉？”
    顏舒又嘆了口氣，點點屏幕上的名字，說道：“還能是誰，我數學老師唄。”
    她接起：“許老師。”
    “覺悟不錯，顏同學。”那邊的男聲似乎笑了下，“下午兩點，過來補課。”
    一聽到補課兩個字，顏舒的頭又痛了，她習慣性掙扎：“我下午還有課，不如……”
    許裴淡淡打斷她，“需要我把你課表發你看看嗎？”
    心虛的顏舒:“不了吧。”
    “那你下午還有課嗎？”
    “……沒。”
    顏舒為自己默哀了三秒鐘，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我們今天到哪學啊？”
    自習室這種公眾場合，顯然不能再去。
    許裴也似乎被難住了，過了會兒，他開口：“去我——”家。
    同一時間，顏舒搶著回答：“我知道了，去你工作室！”
    電話那頭開始沉默。
    顏舒完全沒察覺到哪里不對，感嘆道：“許老師，我們太有默契了！”
    許老師好半天才冒出聲：“嗯。”
    -
    下午不到兩點，顏舒就帶著書，到了約定好的地點。
    許裴靠在咖啡店外墻，單手劃著手機，見她過來，他將手機扔口袋里，帶她朝工作室走去。
    途徑兩個興奮八卦昨晚“論壇抽風事件”的女生，顏舒怕被校友認出，飛快伸手，鴨舌帽往下扯了扯。
    許裴睨她一眼：“還擔心什么？現在大家不都知道，那些子虛烏有的話是林什么敏造的謠了？”
    “也不是擔心，”顏舒正想解釋，突然回過神，“不是，這事連你都知道了？”
    許裴微頓：“關文強說的。”
    顏舒張大了嘴：“他嚶嚶怪的馬甲都被爆成那樣了，還還意思跟你說？”
    許裴毫不心虛：“沒辦法，他臉皮厚。”
    顏舒哦了聲，沒再糾結這個，跟他說起了今天在論壇上揭林雪敏馬甲的趣事。
    她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直到快到工作室，才收住了話頭，愁眉苦臉地掏出數學課本。
    許裴垂下眼皮，看向旁邊突然挎起小臉的顏舒，撇過頭，忍不住輕輕笑了聲。
    他邁著長腿，走過一個拐角，腳步忽地一頓。
    顏舒疑惑地：“怎么了？”
    剛問完，一抬眼，就看到不遠處的門口，立著個流著汗的中年師傅，穿著跑腿app的工作服，拿出手機準備撥電話。
    旁邊一個巨大的、一人多高的箱子。
    下一秒，許裴的電話響起。
    中年師傅趕緊掛斷，笑著問他：“您就是尾號xxxx的許先生吧！”
    “是我。”
    “太好了，您的東西到了，請您查驗一下。”
    許裴的視線自下而上，打量這個箱子好幾眼：“這是？”
    中年師傅：“這是——”
    許裴忽地想起什么，臉色微變。
    他想打斷那師傅的話，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中年師傅“啪”一拍箱子，聲如洪鐘：“這是您的寶塔啊！！”
    許裴：“……”
    顏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