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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九章 故人亡矣

    江南至江北,渡口眾多,十之**為大將軍掌控。
    欲入北豫州上蔡縣,最佳途徑莫過于廬江烏紗渡,但劉濃卻并未走廬江古渡,即便他身具朝庭征僻文書,以及車騎將軍、太子府通關牒文,也不愿與王敦有任何交集。況且,雖然他是由朝庭征僻至北豫州份屬朝請之身,但既入北豫州,理當至淮南拜見祖逖。
    曲平帶著一百五十匹馬先行,乘蕭氏商船而入北,若無蕭氏之助,這些馬想要到達上蔡實屬天方夜譚,怕是尚未渡過大江,便被江中大將軍的游舟給截了。
    劉濃、來福、北宮、唐利瀟、郭璞領著五百余人與輜重糧草,后發一日。
    此番入北非同踏游,由淮南至上蔡足有千里,劉濃草草估計至少也需一個月時間,而此尚是一路順遂。故而,雖然僅有五百余人,糧草輜重車輛卻綿延近有里許。
    回頭望了望那一眼看不到頭的糧草車輛,劉濃忍不住的感嘆,千里奔赴任職,怕是古來今來第一人了。而他之所以能將華亭部曲盡數帶上,則多賴紀瞻與司馬紹,若非倆人一力斡旋,劉隗那廝定不會松口。
    蕭然本欲再借三艘商船,卻被劉濃宛拒,馬匹需借蕭氏之名入北,兵甲則無需借名,王敦還沒那么瘋狂,區區五百余人也不在他眼中。況且劉濃早有準備,年前便致信袁耽,從丹陽借了袁氏兵船,將乘兵船而渡。千里行軍非易事,謀定而后動……
    白袍徐如林,陣列楓林渡。
    前來送餞者極眾,漫林遍野都是簇擁的吳人,在吳人的心中,華亭美鶴當屬吳人士族,而美鶴此番入北則等同伐北。
    有人捋著胡須,嘆道:“北愴無能也,竟使美鶴啼北……”
    有人立馬接口道:“然也,美鶴乃我吳人士族,而今卻挺甲往北,羞死那群北愴……”
    “寧不愧煞乎……”
    巨大的兵船靜靜的臥于渡口,五百白袍、青袍魚貫而入,劉濃辭別陸納等人,踏上了往北之途。
    “美鶴,且回望吳土也!!!”突然,一聲大吼在岸上響起。
    吳土,經此一別,不知幾時再歸。
    風瀟瀟兮,柳絮殘。
    劉濃未著寬袍,渾身烏墨甲,肩披白袍,按著楚殤,站在船頭展眼四望。但見岸上的人群自發走出柳叢,緊臨著吳水,男子作揖,女子揚手。
    江水悠悠往東流,早春之風吹得劉濃半瞇著眼,環視岸上良久,而后,按著劍,單膝跪地,朝著岸上闔首。身后,來福、北宮、唐利瀟、郭璞,四人拱衛跪首。
    “酒!”
    陸納一揮手,健隨抬出壇壇美酒,分列于渡口。
    打破酒壇,美酒傾泄入江。
    酒融于水,劉濃按劍而起,朝著江岸用力一拱手,朗聲道:“劉濃戎甲在身,不便行禮,尚請見諒!吳人之土養育劉濃之身,吳人之水灌滌劉濃之魂。而今劉濃離土往北,非為它故,皆在北地亦屬華夏之土。”說著,目視綿蕩江水,放聲道:“愿此江水,覆滅北地狼煙!”言罷,再不多言,轉身欲入舟室。
    “美鶴,何不留琴于吳土也?”
    “美鶴,愿聞琴爾。”
    聲聲嬌呼催促不休,劉濃搖了搖頭,大步跨入舟室。
    陸納高聲道:“美鶴之琴,早歸鄉閭。且待他日,定當再鳴于吳土吳水。”
    “原是如此,美鶴既已留琴,且聞我吳人之音。”一頓,那聲音唱道:“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嬌聲漫唱,乃是吳語。
    隨即,整個岸上響起鋪天蓋地的吳語:“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吳語軟濃,但萬眾合唱之下,卻由然而生一種蒼涼。
    此蒼涼,古樸而雄壯,帶著百死而不旋踵的絕決。在此絕決的歌聲中,巨大的兵船起錨,載著五百江東兒郎,駛出了楓林渡。
    途經瓜州渡,兵船未停,再經廣陵渡,仍未停。這時,有兩艘戰船至廣陵軍港奔出,攔截問詢,來福出示征僻文書與通關牒文,戰船放行。
    順水而下,繞過建康,直指歷陽。
    歷陽有廢棄軍港,王庾駐軍兩百于此,袁耽到了歷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代表袁氏與王庾商議,想由袁氏接管軍港,王庾一番盤算綢繆后,暗忖軍港破敗不堪,而大江之中又有王氏戰船,便賣了袁氏一個順水人情,撤出歷陽。袁耽當即重建軍港,而今勉強可以接納小型兵船。
    船入歷陽水,劉濃換下鐵甲,穿著一身箭袍走出舟室。
    紅筱跟在身后,楊少柳遣她來服侍劉濃起居,劉濃本欲拒絕,但思及紅筱非同普通女子,一身本領高強,勿需他人照顧,而自己獨自束發著甲也多有不便,便點頭應允。
    滔滔江水滾蕩如龍,掀得人袍角裂裂作響,劉濃迎著江風,仔細打量兩岸。但見江中不時有小型戰船往來,每船只有十數人持著弓箭,順水飄江,速度極快。
    郭璞揮著烏毛麈,不以為然地道:“此等小舟浪可卷之,風可催之,要來何用?”
    北宮冷目注視著一艘小船飛速掠過船舷,冷聲道:“不然,有此小舟巡江,但凡江北有絲毫異動,江南皆可及時調兵應對。況且,此舟之功用,不僅僅在于巡江。”
    郭璞笑道:“不在巡江,莫非在于鎖江乎?”
    “稍后若得逢時,自有分解!”北宮凝視著那只余一點帆影的小型戰船,面色冰寒無比。
    “咦!”
    這時,紅筱突然一聲輕咦,快步走船舷之側,少傾,指著某處江面,呼道:“小郎君,有舟攔截!”
    攔截,莫非是王敦的小型戰船?由南入北僅需軍港檢核便可,豈可如此無法無天!!劉濃劍眉一皺,按著楚殤疾走兩步,順著紅筱的手指一看,只見江面上斜斜插來一艘蓬船,在江面打斜一橫,竟停在了江心中,繼而有人站在船頭,揮揚著手,大聲呼喊。
    眾人見并非戰船,心中豁然一松,雖說有牒文在身,但浩浩長江便若王敦私屬,還是少惹些麻煩為好。
    兵船減速,漸行漸近。
    來福俯視蓬船,驚道:“小郎君,宋小娘子之婢!”
    劉濃早已看見了,劍眉緊鎖,心中也驚,當即便命來福拋纜,將人接到兵船上。
    少傾,纜繩拉上來二婢,左首之婢劉濃見過,正是宋祎的貼身近婢。那婢女見了劉濃,神情一松,欠身萬福后,遞上一封書信。
    劉濃急急撕信,匆匆一閱,而后面色不改,將信對折揣入懷中。
    婢女抹了抹額間細汗,嫣然笑道:“小娘子命婢子守在城東渡口,婢子守了兩日未見劉郎君,琢磨著劉郎君興許不會入建康,便私自尋來,幸而未遲。”說著,瞅了瞅身側的另一婢,笑道:“她等在渡口,竟也尋……”
    “可是,劉,劉郎君?!”
    另一名女婢懷中抱著一個雪白陶罐,一直歪著腦袋凝目劉濃,好似在辯劉濃的樣子,辯得一陣,突然一聲凄喚,“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來福濃眉一皺,沉聲道:“小郎君,此乃衛少夫人……”
    “衛,衛叔母何在?”劉濃也已將她認出,眼底驟然一縮,疾踏兩步,高聲喝問。
    婢女緩緩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淚水,緊緊抱著陶罐,悲聲道:“劉郎君,我家娘子已去。臨終前,命婢子來尋劉郎君。娘子,娘子,在此!”
    說著,將懷中陶罐寸寸舉起,高聲道:“劉郎君,我家娘子為應昔日之諾,焚身而存于此,已被山氏逐出門墻!待至建康,衛氏也不予納留,將婢子困于柴室數月,婢子攜著我家娘子舍身逃出,而今,婢子……婢子敢問劉郎君,可記昔日之諾否?”
    言罷,把雪色陶罐細細一陣摸索,緩緩置放于面前,而后,攬手于眉,朝著呆若木雞的劉濃三度大禮頓拜。拜畢,慘然一笑,身子悠悠一晃,軟軟栽倒在甲板上。
    破爛衣裙遮掩的腿間,滾出汩汩殷血……
    “啊!!!她,她竟……”宋祎之婢向后跳開一步,掩嘴驚呼,喃道:“難怪她一路上不停的死勒腰身,更不時暗中擦拭腿間,原是,原是有此慘傷在身……”
    “鏘!!!”
    楚殤出鞘,一劍斬入船頭,斬得木屑四飛,劉濃面寒如水、目紅如赤。
    紅筱飛身攬起那女婢,仔細一探呼吸,沉聲道:“小郎君,她尚有氣,乃暈厥。”凝著眉頭,看了看婢女的下身,冷聲道:“需立即止血。”
    “呼,呼……”
    劉濃喘著重重粗氣,沉沉地點了點頭,一步步走近那陶罐,欲伸手捧起,兩手卻不聽停喚,顫抖不休。
    來福知道山鶯兒在小郎君心中的位置,見小郎君捧不起來,趕緊蹲身捧起陶罐,定定的直視小郎君,沉聲道:“小郎君,而今我等已往北,此諾,小郎君未負!”
    北宮與郭璞不知內情,卻能分辯出局勢,兩人當即跪下,高聲道:“小郎君,未負諾!!”
    諾,諾……昔日之諾,而今償于何人?!
    劉濃眼底光寒陣陣閃爍,深深吸進一口氣,柱著楚殤站起身來。來福欲扶,被他甩開,冷目追索著滾滾大江,沉聲道:“昔日之諾,當償于幽魂,償于已!”
    紅筱抱著婢女走入舟室,船板留下一行血跡。
    劉濃眼光從那血跡中撤回,站在船頭看了一眼建康方向,將楚殤寸寸歸鞘,咬牙道:“他日,劉濃定當歸來!理當指問,何故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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