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趙霽背地里搞小動作都會被商榮逮住, 更休想在他眼皮底下瞞過去,玉英一走, 立馬審問出他的計策,原來他是想讓玉英主動找蔣發侍寢, 等蔣發脫光衣服,就能看到他身上是否有咬痕。
商榮不懂歡愛之事,以為侍寢就是陪對方睡覺,雖說與仇人同床共枕是惡心了點,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只懷疑能否成功。
“男女一起睡覺都會光著身子?萬一蔣發不肯脫衣服怎么辦?”
趙霽怔了怔,想起他這小師父是深山里的土包子, 看見動物□□也當成在打架, 自己方才真是白擔心了。
他生性促狹,難得有機會捉弄精明的商榮,豈肯放過?故意深入誤導他:“女人都有一種能讓男人乖乖脫衣服的絕技,妓、女的功力更比良家女子高得多, 定力深厚的出家人遇上了也保不住不就范。”
商榮好奇:“她們讓男人脫衣服做什么”
“脫了衣服好睡覺啊。”
“穿著衣服睡和脫了衣服睡也沒多大區別啊。”
“……不知道, 我又沒試過。”
趙霽無法自圓其說,連忙含糊過去。
商榮量他年紀小,即便比自己懂得多些,也是一知半解,又想這種事等成年后才能領略,如今問出個所以然也沒什么用處,便放在一旁不予追究。
白天他們再去大牢探監, 慕容延釗聽說趙霽的計策后拍手叫好。
“只要蔣發身上有咬痕,我就有證據找他問罪,只是太難為玉英了。”
商榮看他神色不對,問道:“大師兄,你和玉英也有過交情?”
慕容延釗俊臉一紅,訕笑:“翠香樓的姑娘各有風姿,夭桃?李,爭奇斗艷,愚兄豈能入寶山而空回,有機會的話,當然要兼收并蓄,博采眾長啦。”
商榮無言以對,趙霽在一旁笑破肚皮,揶揄道:“大師伯,看來峨眉縣的名妓都是你的相好,你這算不算見多識廣,博文廣交?”
他嘴滑舌尖,哄人損人都厲害,最后那八個字與慕容延釗句尾的兩個成語對仗,奚落得含蓄又深刻,商榮也噗嗤笑了。
慕容延釗自覺荒唐,忙言歸正傳,?顏請求:“這事也只能這么辦了,你們替我謝謝玉英,事成后我定會重重酬謝她。”
夜里,趙霽向玉英轉述這句話時,她滿臉不屑道:“我替香秀姐姐報仇,關他什么事,更不敢要他的酬謝。”
她今晚著華服涂艷妝,從昨夜的凄清女鬼搖身變作妍麗多姿的美嬌娘,手提一只描金漆盒,里面裝滿精美的菜肴點心,都為待會兒做戲之用。
少年們在她的帶領下來到蔣家,只見院墻連綿幾十丈,要在這闊大的巨宅里找人恐怕不易。
玉英說:“我跟來過的人打聽了,大概知道蔣發住的方位,你們誰先跟我進去?”
趙霽已同商榮商量過,騙人的事都由他出面,跟著玉英跳進宅院,玉英好像對路徑了然于心,帶領他輾轉摸到蔣發的臥室外。
房內燭光通明,窗紙上不時有人影晃動,看形狀非止一人。
趙霽讓玉英躲在假山后,自己躡步上前,身體貼住墻根,雙手捂住口鼻,以防被練家子察覺氣息。
聽聲音,屋里現有兩個青年人,本地口音的想必是蔣發,另一個聽來像嶺南一帶的,此時他們的談話已近尾聲,那嶺南人說:“蔣公子,這事就這么說定了,明年夏天我再來,希望屆時你已經找到《天照經》的下落。”
《天照經》如石投水,在趙霽腦中擊出成串漣漪,前日薛蓮來報,說不滅宗和許多武林人士正在尋找九州令以及開啟它的五種神功,《天照經》正是其中之一,不知這蔣發是哪個山頭上的。
貼壁細聽,姓蔣的倒招得迅速,諂媚地對嶺南人說:“請陸先生放心,在下不敢有負法師重托,一定全力以赴調查此事,這里有黃金一千兩,是在下孝敬法師和貴派諸位豪杰的,還請笑納。”
嶺南人笑道:“我們不滅宗不差你這點錢,你好好辦事,比什么都強。”
他一說“不滅宗”,趙霽背上寒氣亂竄,后悔沒叫商榮一塊兒來,倘若行蹤敗露,自己小命難保。
好在那陸先生也不是什么絕頂高人,未能發覺一墻之隔的偷聽者。
蔣發見他不肯收禮,極力巴結道:“寒門小舍,拿不出太多供奉,請先生體恤我對法師的至誠之心,千萬收下。”
一千兩黃金擱哪兒都是筆巨款,卻被對方視作蠅頭小利,這不滅宗究竟有多財大氣粗?
陸先生連續拒絕兩次,第三次終于松口,說:“你這么有誠意,金子我就收下了,但我們老法師是不會要你的錢的,我替你投到襄陽分舵去,算做你的股份,日后你可找我的師兄楊先生要分紅。”
蔣發喜得千恩萬謝,陸先生叫他不必相送,自己開門走了。
趙霽心想蔣發不過是個尋常的官宦子弟,居然也依附了不滅宗,足見這個魔教的規模龐大,觸手已深及各個階層,不僅是武林毒瘤,已隱然發展為天下之患了。
他怕蔣發起疑,特地多耐了一刻鐘,等到他熄燈就寢時方襯起身,輕輕敲擊窗欞,低喚:“蔣公子,您睡了嗎?”
“誰!”
蔣發驚覺爬起,趙霽防他喊人,忙說:“公子莫慌,小的是翠香樓的小廝來順,來替玉英姐姐傳話的。”
蔣發暫時按捺住,質問:“她叫你傳什么話?”
趙霽說:“玉英姐姐早想約公子見面,奈何公子身體抱恙,這幾日一直未露面,她等不及,今晚親自來了。”
“哦?她此刻在哪兒?”
蔣發的音調頓顯急迫,趙霽料想這廝淫、欲無度,在家悶了十來天,只能拿幾個玩膩了的丫鬟瀉火,早如饑鼠一般,聽說玉英來了,好比叫花子見肥雞,如何不喜?忙賠笑道:“她正在外面街上等候,叫小的先翻墻進來傳話。”
“那你快進來。”
趙霽依言入戶,室內燈燭重燃,那蔣發披著大毛長袍站在床邊,細眉細眼,方臉高鼻,相貌倒還俊俏,就是右邊下巴上長著一顆黃豆大的黑痣,渲染出濃郁的酒色氣。
“你是新來的?我以前沒見過你呀。”
“回公子的話,小的上個月才被家里賣到翠香樓幫傭,玉英姐姐見小二腦子不笨,口齒也還靈便,便常常招去使喚。今晚這事也先許了小的一吊錢的賞錢,若公子愿意接見,小的這便去接她過來”
這種小謊他撒得駕輕就熟,模樣又真個聰明伶俐,確實容易討人喜歡重用。
蔣發估計色令智昏,也不想想自家院墻高大,又多有護院巡邏,一個尋常小龜奴如何進得來?又如何再帶上一個人?竟不假思索地應允了,還想親自出去接應。
趙霽說:“外面天冷,公子出去還得加衣裳,不如小的單獨去來得快,玉英姐姐還帶了她親手烹制的菜肴點心,您有好酒的話倒是請先溫上一壺。”
蔣發越加歡喜,忙去取酒,叮囑趙霽快些把人接來。
不一會兒玉英款款來到蔣發房中,蔣發見她打扮得天仙模樣,只覺心肝發癢,嘴角流涎,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但歡場浪子熱衷**,太過猴急便失了趣味,況且還有旁人在場,便假裝矜持地質問她:“玉英姑娘芳駕光臨,所為何事?”
玉英脫下外面的狐皮大氅交給趙霽,婉約柔媚地向蔣發福了一福:“奴家近來日夜憂困,百般無奈,這才厚起臉皮來請公子相助。不知公子可否先賜個座?”
蔣發忙讓出一張鋪滿獸皮的軟椅,玉英婷婷落座,低眉順眼道:“日前,我家香秀姐姐遭人殺害,如今這事可越鬧越大了?”
連趙霽也沒想到她會直言此事,心里不禁失慌,那蔣發更是草木驚心,警惕中顯出幾分失望,小心反問:“你來找我就為此事?”
玉英平靜微笑,滿面的憂傷和羞赧。
“若說因這事而來也說得通,香秀姐姐往日的風光,公子也都看在眼里,可一朝風云不測,就落得這個下場,怎不叫我們這些姐妹心寒害怕?奴家和她一樣,都是無親無故的苦命人,論際遇還不如她,要是往后也遭飛來橫禍,可不又是個無主孤魂么?有她這個前車之鑒,奴家不能不早做打算啊。”
風塵中歷練出來的女子,無一不是慧心妙舌,幾句話滴水不漏,一舉打消了蔣發的疑忌,他重拾淫猥笑容,裝模作樣試探:
“如此說來,姑娘終于想為自己尋個歸宿了?”
“正是。”
“有眉目了嗎?”
“有沒有眉目,還得看公子肯不肯急人之困。”
“哈哈哈,姑娘乃錦苑丹葩,是人都巴不得為你效力,蔣某還想問問自己有沒有這個福分呢。”
玉英嫣然一笑,打開漆盒,將肴饌一樣樣鋪陳開,婉媚建言:“奴家做了幾個家常小菜,公子若不嫌棄,我們邊吃邊聊。”
她遞上筷子,蔣發歡喜地吃了一箸魚,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
趙霽心想這惡少還真是大意,素日對自己冷淡的妓、女主動夜奔上門,他看似毫不驚奇,還放心大膽吃對方送來的似乎,就不怕菜里有毒?
忽聽蔣發招手喚他。
“你伺候你家姑娘辛苦了,撿幾樣喜歡的吃吧。”
趙霽推辭:“這是姐姐特地為公子準備的,小的怎敢貪嘴。”
玉英笑著說:“公子賞你吃,你就吃,明明一路饞得流口水,幾次想偷嘴都被我發現,這會兒偏又假惺惺了。”
說著夾了一片蜜汁火腿喂他,再借用案上裝胡桃的大海碗,從每樣菜里挑出一些裝好,叫他上外面吃去。
蔣發想在玉英跟前充好人,又賞了趙霽一壺燙好的竹葉青,吩咐:“你吃完先走,明早我自會派人送姑娘回翠香樓。”
趙霽看這淫賊面目猥瑣,感覺親手將一盆香花送進了污淖,心下多有不忍,愧疚地望一望玉英。玉英卻像下定舍生取義的決心,始終未露一絲哀怨,和蔣發對談時嬌笑嫣然,太也沉得住氣。
趙霽怏怏回到院墻外,臉上單一的沮喪和手里豐盛的菜肴對比鮮明,從而妨礙了商榮的判斷。
“被姓蔣的看出破綻了?”
“沒有。”
“那你干嘛垂頭喪氣?”
“他要留玉英姐姐睡覺,明天早上才放她回去。”
“唉,那也沒辦法,再說玉英姐姐是自愿的。”
商榮對“睡覺”的理解存在偏差,不覺得這是多么痛苦的恥辱,正好腹中饑餓,拿起碗里的食物便吃,見趙霽另一只手還拎著酒壺,也伸手來取。
趙霽縮手說:“這是蔣發給,畜生的酒你也喝?”
商榮不以為然:“他是畜生,跟酒有什么關系?”
“你不嫌臟?”
“他喝過嗎?沒喝過我就不嫌。”
“他是壞蛋啊!”
“壞的是人又不是酒,干嘛混為一談?”
“那咱倆剛見面時你為什么不吃我的糕餅?就算我討人厭,可糕餅是好的呀。”
“你這人還真記仇啊,我當時見了你倒胃口,肚子又很飽,當然不吃啦。這會兒嗓子渴得冒煙,又不知道姓蔣的長什么樣,管他那么多呢,快把酒給我。”
趙霽懣悶地交出酒壺,他不贊同商榮的想法,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憋來憋去憋出一句:“你這人,就是冷酷!”
冷酷是氣話,他知道用冷靜更準確,商榮就是太理智太實在了,從不感情用事,甚至不近人情,只遵循自己認定的規矩,不為他人改變原則,好比冷月,永遠在固定軌道行徑,沒有一顆星星能留住他。
這樣的商榮令趙霽不安,他們做了一年半的師徒,也培養出了幾分友情和些許默契,關系已算親密。可這只是相對其他人而言,比起真正肝膽相照的朋友,還缺少一份坦誠和依賴。
商榮外表像天上月一樣冷傲,心則是水中月,不可捉摸。隨著年歲漸長,他的心境只會愈來愈深沉,想得到他的真情也就更難了。
冷靜的人往往聰明,次日他們從玉英那里得知蔣發右手臂外側果然有個剛結疤的咬痕,商榮立刻想出一條制造聲勢的妙計。與慕容延釗商議后,寫了上百張他將向縣衙狀告蔣發殺人的告示趁夜張貼到峨眉城的要道通衢旁,天亮后消息搭乘悠悠眾口傳遍整個縣城,數以千計的人涌來觀望,縣衙外盛況空前,陰沉的雨雪天也沒掃了人們的興致。
慕容延釗一早托獄卒遞上寫好的狀書,縣令迫于輿論壓力,升堂提審涉案人證和嫌犯。蔣發逃脫不及,被捕頭張清帶人捉來縣衙,彼時玉英也正跪于堂上,見了他怒目切齒,厲聲喝罵:“狗賊,還我姐姐命來!”
前夜還千嬌百媚奉迎自己的女人突然翻臉作色,蔣發作出臉木神僵的反應,結巴著問玉英:“玉英姑娘,這是怎么回事啊?”
他戲演得格外逼真,只有知情者明白是在裝蒜。
縣令問他:“蔣發,現有苦主慕容延釗狀告你殺害翠香樓□□方香秀,你可認罪?”
蔣發堅口抵賴:“大人,草民與那方香秀無冤無仇,豈會知法犯法殺害她?這分明是一場誤會,玉英多半神智失常,才會來這里胡說八道,得趕緊給她請個大夫才是。”
玉英搶白道:“大人,這狗賊向我姐姐逼婚不成便痛下殺手,我姐姐臨死前曾咬傷他的右臂,他怕人認出來,竟鑿光我姐姐的牙齒,此等極殘極忍的兇徒,不殺不足以正天理,乞懇大人明斷。”
縣令問她為何知道蔣發臂上有傷,玉英忍辱說出夜奔侍寢之事,又痛斥蔣發:“前夜我看到你臂上傷疤便想當場殺了你,只因要將你的惡行公諸于眾才忍到現在,今日必要你以命抵命!”
蔣發目頓口哆,愣了半晌氣勢洶洶駁斥:“我臂上的咬痕明明是你咬出來,與香秀有什么關系?大人,這□□前夜確曾淫奔至草民家中,因她向日與我有來往,我也未曾疑心,今日不知為了什么跑來黑心誣告。”
玉英氣得發抖:“淫賊,你為了抵賴,什么壞話都說得出口。你每次來翠香樓纏我都被我躲開了,那里的人都可以作證!”
蔣發怒容大勝:“是你借口妓院不清靜,每次都要我另覓去處,光我家你就來過好幾次,床上卿卿我我,下了床就翻臉不認賬,怪道人說婊、子無情。我真是瞎了眼!”
玉英萬般羞憤,可憐女流礙口識羞,無顏與這淫賊爭辯,伏地大哭不止。
蔣發還理直氣壯要求縣令審問她。
“這女人每句話都在撒謊,請大人問問她可有證據證明草民右臂上的傷是香秀咬的。”
到堂后一直沉默的慕容延釗突然間不容發接話:“我有證據!”
說完深吸一口氣,吐露一樁原本羞于見人的隱秘。
“草民與香秀交好,去年床笫嬉戲時她也曾咬傷草民的左肩,說留下傷疤與我做紀念。大人可對比草民肩上和蔣發臂上的咬痕,看形狀是否一致。”
他解開上身衣衫,向眾人展示傷痕,一個有頭有臉的富家少爺、名門子弟做到這一步,當真斯文掃地,名聲盡毀,他為替紅顏伸冤,真真不惜代價。
縣令命差役當場驗傷,扒起蔣發的袖子,露出尚未完全消腫的咬痕,長寬形狀都與慕容延釗左肩上的極為相似,一新一舊,牙印也很接近。
世間長相雷同的人比比皆是,可找不到一模一樣的牙齒,就這點判斷,兩個咬痕都是香秀留下的。
蔣發再次露出口不能合,眼不能閉的驚駭神情,高叫:“大人,我臂上的咬痕真是玉英咬的,香秀死的那天晚上我去翠香樓找玉英,玉英拉著香秀過來陪我喝酒。草民不久便喝醉了,半夜醒來,玉英說白天有個討厭的客人要來,要我陪她出去避一避,我帶著她去了一處別院,上床后她突然在草民臂上咬了一口,說是玩笑。我雖然有些生氣,也沒跟她計較,第二天就聽說香秀被人奸殺。這女人說我夜間和香秀喝過酒,恐惹上嫌疑,叫草民居家暫避,草民這幾天才稱病不出的呀。大人您想想看,假若草民真是兇手,掩飾證據還來不及,敲掉香秀的牙齒不是欲蓋彌彰么?這定是有人設計栽贓!”
有咬痕在,慕容延釗一方堅信他就是兇手,可他的狡辯在外人看來也很合情理,僅靠推測,的確不好下結論。
這一情況苦主們事先也已計議好了應對之策,慕容延釗鎮定稟告:“大人,草民不光有物證,還有人證,寶月閣的□□月娥是蔣發的同謀,請大人提她到堂審問,她必會招供。”
那月娥連日遭香秀鬼魂恐嚇,精神已經崩潰,一聽到驚堂木響,筋骨都化開來,癱在地上號啕大哭,斷斷續續交代和蔣發合謀殺人的經過。她敘述時語無倫次,但人人都聽得明白,知道她被蔣發用三百兩銀子收買,與他一道設計行兇,上月趁慕容延釗來寶月閣喝酒,于席間盜取他的玉佩,蔣發殺人后將玉佩塞入香秀手中,以此栽贓。
人證物證面前,蔣發猶在負隅頑抗,怒罵月娥:“你叫你的丫鬟帶話說你缺錢打首飾,我好心幫襯你,給了你三百兩銀子,幾曾收買你設計殺人?至于什么玉佩我根本見都沒見過,大人,月娥定是慕容延釗買通來陷害我的,求您為草民做主!”
月娥哭得直打顫,說:“蔣公子,紙包不住火,咱們不該起那些邪念啊,如今鬼都找上門來了,給我們做中間人的石榴都被嚇成傻子了,你還是痛快招了,免得被厲鬼拖下十八層地獄。”
蔣發?`怒大罵,想撲過去打她,被差役們攔住了。
堂上哭的哭,罵的罵,烏煙瘴氣,無從下手。
縣令本不是洞幽察微的能吏,煩亂下就想打退堂鼓,恰好師爺悄悄傳遞條子,說蔣發的母親派人送來紋銀三千兩,求縣令通融則個。
十官九貪,縣令先已收了慕容延釗兩千銀票,再得到蔣家的賄賂,立馬把這官司當做了聚寶盆,正好現狀委決不下,便打算拖延審訊,多從兩家身上榨取油水。
其時堂外狂風大作,大片彤云為地面搭起帳篷,四下里暗如昏夜。
縣令正欲拿天象不吉做借口,宣布擇日再審,房梁上飄飄然落下一個白影,是個長發蒙面,身形頎長的女子。
“香秀姐姐!”
玉英見到女子便高聲驚呼,嚇得月娥殺豬般慘叫,堂上頓覺陰氣森森,其余人也跟著毛骨悚然。
縣令強做鎮定,拍案呵斥:“大膽刁婦,竟敢擅闖公堂,裝神弄鬼,左右,快與我拿下!”
差役們大著膽子舉棍向“女鬼”打去,女鬼飄忽不定,在堂上遍地奔竄,沒一個人攆得上,不僅如此,她裙下空空,行動處無聲無息,竟像沒有雙腳,昏天暗地下也看不出影子,眾人見狀,都認定是真鬼,反被她追得大呼小叫,東逃西躲。
女鬼嚇退差役,迅速逼近蔣發,蔣發像箭尖上的雀兒嚇破膽,不住蛇行退縮,旁邊玉英迭聲提醒女鬼:“香秀,殺你的仇人就在跟前,快找他償命!”
蔣發又氣又怕,又恨又急,嘶聲大罵:“你這個有眼無珠的臭婊、子,大爺今個兒叫你再死一次!”
他張惶地撿起差役落下的齊眉棍,掄圓胳膊打向女鬼,女鬼閃身讓開,棍子夾風拖影地砸在背后的月娥頭上,打得頭骨碎裂腦漿迸出,紅紅白白淌了一地。月娥喪命同時,女鬼飛向門外,白衣成雪,幻化為風。
縣衙大堂已成命案現場,堂上幾十雙眼睛都清清楚楚目睹了蔣發殺人的全過程,兇器也還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即使能躲過香秀的命債,眼前這樁死罪卻是無論如何賴不掉了。
他瘧疾上身似的劇顫一陣,棍棒脫手,撲通跪倒,失聲哀嚎:“大人,我真是冤枉呀!”
可是已無人信他。
一里外的客棧里,商榮正脫下被雨雪濡濕的白衣,他的鞋底綁著兩根七寸來長的竹竿,走起路來腳不沾地,便有了乘風浮蕩之感,再得上乘輕功加持,常人見了還真以為是鬼魂漂游,故而能成功唬住衙門里的人。
趙霽遞給他一張手帕擦汗,問他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商榮說:“前面跟我們預料的差不多,姓蔣的嘴硬無比,死活不肯認賬,后來我一出場,他頓時嚇個半死,情急中拿棍子打我,結果失手將我身后的月娥打死了。”
他們原先商議假若蔣發拒不招供,就由商榮扮鬼去堂上恐嚇,他驚慌錯亂時定會露馬腳,不想竟逼得他出手殺人,這一偏差倒是更如人意,先就地處決了幫兇,那主謀當堂殺人,事后必定法網難逃,香秀的冤情總算得以昭雪了。
趙霽拍手稱快,暗夸商榮辦事牢靠,卻不肯放棄口頭調侃。
“你不是很討厭穿女裝嗎?這次怎么主動提出來扮女鬼?是不是上次裝小姑娘裝上癮啦?”
商榮面不改色地掐住他的胳膊:“還不是怪你這徒弟太不成器,你若中用,這差事本該由你來干,哪兒用得著勞動我。”
他手指不斷用力,掐得趙霽嗷嗷大叫:“徒弟知錯了,徒弟無能,不能為師父分憂,還請師父手下留情!”
賣力求饒好歹保住胳膊上那塊肉,他揉著痛處,百般怨憤地思籌報復,卻見商榮神情冷寂下來,遙望窗外,漸漸染上飛雪的氣息。
“你知道我剛才在大堂上看到了什么嗎?”
“……反正不是鬼。”
“大師兄在提到香秀把咬痕留給他做紀念時,流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