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被又大又粗又爽毛片久久黑人,国产无遮挡又黄又爽免费视频,18禁男女爽爽爽午夜网站免费,成全动漫影视大全在线观看国语

第一章 愚人之金

第一章
愚人之金

計算機電子表格的引入釋放了金融業的創造力,同時有助于消除人類的主觀性和偏見。然而……計算機電子表格導致了對分析真實性的侵蝕和品質的缺失。

啊,宙斯,為什么只給一種可靠的標記,讓凡人來識別金子的真偽,卻不在那肉體上打上烙印,來辨別人類的善惡?

——歐里庇得斯,《美狄亞》

“該死的,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只能再減30%,那可是公主方鉆,是極其漂亮的鉆石,就像勞斯萊斯的前車燈一樣。想清楚再給我回電話。”巴里·卡加索夫摔下電話,從桌前抬起頭,桌上堆滿了裝著鉆石的小薄紙信封。他用鑷子將一顆鉆石放回信封里,豎起大拇指指向我,問:“他是誰?”他問的是我的同事馬克。

“這是克里斯托弗·瓦雷拉斯克里斯托弗的昵稱為克里斯,后文多使用昵稱。——編者注“瓦雷拉斯,”巴里說道,他并沒有看我,“是拉丁裔嗎?”

“不,希臘裔。”我說。我的聲音聽起來微弱而疏離,就好像從隔壁房間傳過來的,我拽了拽西服領子,感覺這身新西服不僅燙手還不合身。

我掃了一眼他桌面上的鉆石,這些鉆石的價值比我記事以來見過的錢都多。巴里梳著炭黑色及肩的背頭。他看起來像是老電影里的黑幫角色,英俊又有魅力,只要你不擔心在自己說錯話時,被他用一根棒球棍爆頭的話。他的正裝襯衫袖子被卷起到手肘處,沒有佩戴任何首飾,鑒于他的職業,這還挺讓人意外的。一盞帶伸縮臂的燈懸在他的頭頂上,將他照得全身金黃。便利貼上草草地寫滿了名字、數字,還有各種代碼,應該是鉆石型號。他的桌面上也堆滿了廢棄的便利貼,就好像這間只有幾平方米的辦公室剛遭到了一場小型風暴的襲擊。

“希臘?”巴里繼續對我進行“審問”,在哪里長大?多大年紀?之前在哪高就足以讓我有資格接管他的賬戶?對話進行得并不是很順利。

他皺起了眉頭:“等等,你剛剛說的什么鬼話?”

我退縮了,沒有人在商務場合對我飆過臟話。迪士尼是我的第一份正經工作,在那個神奇的王國里可聽不到太多臟話。我局促不安地將視線轉移向馬克,他正微妙地沖我搖頭表示他的不認同,似乎還帶著一點點恐懼。

“迪士尼樂園。”我重復說道。

“迪士尼樂園,”這個名詞如猛禽一般盤旋在空氣中。“我以為你說的是這個。”巴里沖著馬克齜牙笑了起來,那并不是一個愉快的笑容。“來真的嗎?”他對馬克說道,“讓該死的米老鼠給我當貸款專員?”電話鈴響起,巴里拿起話筒大聲吼道:“我是卡加索夫。”然后就開始了另一筆交易的商談。

我和馬克一直等到巴里打完電話,打電話期間他不斷扯下便利貼,讀上面寫著的鉆石價格和描述,還潦草地寫下新的便條。因為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所以我必須樹立起我是他的貸款專員的威信,我的初始目標就是讓他簽下我文件夾里躺著的美國銀行的文件。這個星期早些時候,當我在銀行整理資料時,發現巴里從未在信用貸款業務方面簽署過任何文件。從他幾年前開始從事鉆石批發生意以來,銀行借給他的幾百萬美元都是握手為定的。我的老板覺得現在由我接管他的賬戶是個很好的契機,能讓他補齊迄今為止所有缺少的文件。所以這就是我帶著一堆文件來到這里,準備“開戰”的原因,這應該不難,因為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掛斷了電話。

“卡加索夫先生。”我上前一步,打開文件夾,但是當他的目光突然轉向我,且氣勢洶洶時,我僵在了那里。他看著我,就好像下一秒會掏出一桿槍一樣,武器在腦子里出現并不稀奇,畢竟大家都知道巴里的防身武器配備得相當齊全,包括一把短管散彈槍、一把烏茲沖鋒槍、別在他背后皮帶上的一把9毫米口徑的手槍、一把置于他桌子底下的45式手槍。我吞了吞口水,從文件夾里緩慢地把文件拿出來。

他略帶厭惡地從一米開外的地方注視著我手里的文件,問:“這是什么鬼東西?”

“卡加索夫先生,這是我們的標準信貸合同,我們注意到一些相關文件并不規范,因為您從來沒有簽署過……”

“這家伙是認真的嗎?”他問馬克,馬克輕輕地聳了聳肩。

“先生,”我再一次試圖溝通,“我們所有的客戶都簽署過這些合同,這是非常規范的——”

“聽著,米老鼠,你要么完全相信我,要么就干脆別信。好吧!你對這門生意一竅不通,所以收起這些東西趕緊滾吧。”

我和馬克穿過大街回到銀行,全程沉默不語,合同也紋絲未動。

幾天前,當要交接給我的客戶名單被放到我的桌上時,幾個同事圍過來看都有誰。“噢!你被分到了巴里!”他們驚呼,“他會把你生吞活剝的!”當時我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現在我知道他們為什么那么說了。

* * *

1985年,只有22歲的我進入美國銀行工作,相比我之前做過的所有工作,這份工作更多教會了我品行的重要性。那時,我是一個剛從洛杉磯西方學院畢業的愣頭青,只在迪士尼樂園做過5年的暑假工和兼職。我在銀行的職責是借錢給洛杉磯珠寶商聚集區的黃金、鉆石批發商,并管理他們的信貸額度。這是個既原生態又厚臉皮的行當,完全靠的是信譽,就好像巴里在第一天早上教會我的一樣,你要么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們說的話,要么就算了。如果當時我接觸的是銀行的其他業務線,比如我后來進入的貨物運輸業務貸款,可能得花上幾十年才能積累到在珠寶行業的第一天就劈頭蓋臉砸在我腦袋上的經驗和教訓。

當你被美國銀行雇用成為一名企業貸款專員,它們會把你扔進長達一年的培訓項目里,不停地在不同分行還有職位間輪崗,以便你可以從基礎開始了解每個職位。這種全面系統的方式能讓你從整體上了解銀行的業務。管理層認為,只有當你對公司整體的運作有了一個清晰的了解,知道自己的職能所在,才能更有效率地工作。一開始,我在ATM(自動取款機)里找過信封,處理過存款業務,然后在工業城做過銀行柜員,再之后他們調我去南洛杉磯從事消費信貸業務,基本上大部分都是給買不起車的人申請車貸。幾個月后,我開始了商業信貸的輪崗培訓,地點是位于希爾街的國際珠寶中心。再然后我就走運了,那時美國銀行被卷進了一些陷入危機的行業中,引起全公司上下不少員工的擔心,于是出現了大規模跳槽,導致貸款專員短缺,也就有了職位空缺給我。那時候,大部分人覺得能在像美國銀行這樣的商業銀行工作簡直是抓住了“鐵飯碗”,我真的很高興能夠得到這樣的機會,但哪怕再高興,我也不覺得自己會在這里工作一輩子。

我的成績在所有新員工中應該是墊底的,因為我的銀行金融知識背景調查測試徹底考砸了,100分滿分的試卷我只得了6分,他們告訴我這是公司歷史上的最低分。但是我覺得換個角度,從統計學上來看,我的分數還是很了不起的,畢竟試題中有很多都是判斷題和選擇題,一個流著口水的嬰兒隨便拿支筆亂戳也能選對至少1/3。不過,就算我考得一塌糊涂,對金融一竅不通,國際珠寶中心的分行老板還是喜歡我,也許是迪士尼樂園的工作經歷讓我看上去清爽又清廉,我原本12個月的培訓期被縮減到了5個月,隨之而來的是差不多70份客戶資料悶聲落在了我的辦公桌上。

在培訓期間,展示給我們的最核心概念就是“信用5C分析法”,業務員就是靠它來判斷是否把錢借貸給對方。“5C”指的是資本實力(Capital,潛在貸款者擁有多少資金和資產)、還款能力(Capacity,貸款者償還債務和支出的能力)、經營環境條件(Condition,市場和行業的狀況)、擔保(Collateral,用作擔保借貸的資金或資產),和道德品質(Character)。前4個C都是可以通過大量數據進行必要的清算和分析的,但是第5個C——道德品質,其實才是最為重要且不可忽視的。道德品質評估,也就是綜合客戶的職業經歷和背景、信用記錄、可信賴度,評估其是否誠信正直。當然,品質是可以作假的,在之后的工作中我也親身經歷過品質作假的情況,我立刻理解了第5個C的重要程度。

在銀行里,貸款專員的標準工作流程是守在你的桌子前,等著客戶來找你。但是,由于我年輕,經驗不足,接受培訓的時間又不夠長,我開始在附近區域走動,到客戶的地盤去找他們。洛杉磯的珠寶區在潘興廣場一帶,離市中心和貧民窟也就間隔了幾個街區的距離。白天,這里是一派繁忙又專業的景象,街上到處都是珠寶商、外國人、談判人員、穿著雙排扣西裝的人、忙碌的送貨員,還有裝甲車輛。晚上,這一片變成毒品、娼妓、流浪漢和小偷的天下。估算起來,大概有5萬人在這個由區區幾個街區構成的珠寶區內討生活,其中大部分人做的都是合法生意,不過洛杉磯大多數的非法金融活動就發生在距離我們這家分行400米范圍內的地方。

當每天去客戶群中走動成為我自愿承擔的必要環節后,這項活動很快就變得有意思起來。這些客戶太有趣、太好玩、太獨一無二了,讓我不得不去。而且道德品質評估也是我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花時間融入這些珠寶商,比只是在銀行里碰面對他們的了解要深入得多。每天都有人帶我去吃午飯,我聽著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粗俗的玩笑、戲劇性的爭論,還有關于他們猶太祖先或亞美尼亞祖先的歷史,他們就是從這些祖先那里繼承了精明的生意頭腦。

猶太人和亞美尼亞人長期主導著鉆石和黃金市場,這是個不爭的歷史事實。絕大部分黃金經銷商都是亞美尼亞人,幾乎所有的鉆石商都是猶太人,這兩個種族的人都曾在幾個世紀的亂世變遷中學會攜帶全球通用貨幣。鉆石商驕傲地告訴我有關他們的家族故事,游牧猶太人會把鉆石縫在衣服的鎖邊縫里,這樣當他們穿越危險區域時便能保護自己的財產。

我在美國銀行的貸款專員新同事大多是剛剛從楊百翰大學畢業的摩門教徒,他們是我能接觸到的最善良的人,他們會在茶水間閑聊,參加壘球聯賽。但是鉆石和黃金批發商的世界粗野又令人著迷,這是我幾個月之前剛從迪士尼樂園離開時,怎么也無法想象到的真實世界。

* * *

和很多鉆石批發商一樣,巴里·卡加索夫出生在這里,他的家族飽受迫害,遭受過不平等待遇,但依舊不屈不撓。他的外祖父哈里·科特勒是來自波蘭的猶太人,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從集中營死里逃生。戰爭結束后,他逃離歐洲來到美國洛杉磯,愛上了一個名叫海倫的姑娘,恰好她也是波蘭移民。海倫的哥哥曾在以色列做過鉆石批發生意,他把哈里帶入行,從零開始手把手教他,直到他成為洛杉磯新興鉆石批發行業的奠基人之一。哈里和海倫結了婚,生育了3個女兒,其中一個就是巴里的母親歌莉婭。巴里的父親,內森·卡加索夫在東洛杉磯一個加油站當過服務員,18歲時認識歌莉婭,在他們結婚后,內森被他的岳父帶進了家族生意。

巴里在一個有權有勢的鉆石商家庭長大,從孩童時期起他就開始為他的外祖父工作。成年后,他開始將白天的時間分割為學習和工作兩部分:早上上學,下午去外祖父的辦公室工作。巴里的父親內森找到了一個合伙人,這個合伙人幫助他創辦了西海岸最大的鉆石批發生意。在內森的公司擴張了幾倍之后,巴里又開始為他的父親工作。在這樣的鉆石商家族長大,創辦自己的批發公司也是順理成章的事。23歲時,巴里創辦了自己的公司。當我成為他的銀行專員時,我所在的美國銀行國際珠寶中心分行就在他辦公室的斜對面,他父親的辦公室在他樓上,鉆石行業是真正的家族生意。

巴里和他父親是一個名叫“鉆石俱樂部”的會員制組織的負責人,很快他們就成了整個洛杉磯鉆石行業實質上的領頭人。假設一個剛從以色列或比利時來的新人,想申請開通信貸賬戶以便創辦自己的公司,銀行專員都會先向巴里或內森咨詢。卡加索夫父子可能會給新人開綠燈,他們可能會建議先給新人6個月的試驗期,但是不管他們給些什么建議,銀行專員都會嚴格地、一字一句地照辦。在空余時間里,卡加索夫父子幫其他批發商收回拖欠未付的賬款。他們的聲譽就是金字招牌。

巴里的客戶知道他不會耍他們,或者試圖從他們身上敲詐更多的錢,他做事是完全照規矩來的。我曾旁觀了他和一位想給自己妻子買鉆石耳釘的顧客的溝通過程,他們爭論著什么成色等級美國寶石學院(GIA)將鉆石顏色從D到Z進行分級,最昂貴的鉆石是無色的,分級為D、E或者F。“因為我想要高級清透的鉆石。”顧客說。

“買G級。”巴里說。

“不,我想——”

“聽我的,”巴里說,“如果有人離你妻子的耳朵近到能分清鉆石到底是G級還是F級,你應該照他頭上來一棍。”

巴里的用詞可能不是很文雅,但他卻是極其實在的。巴里對故意夸大其詞,誤導顧客以賺取額外錢財這種行為深惡痛絕。對他來說,信譽和聲望就是一切。某個下午,我聽到他在打電話,向某個質疑他誠信的人“開火”。“立刻把那些該死的鉆石還給我,”巴里說道,“就放在信封里寄過來,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們永遠別再有任何生意來往,如果再讓我看到你,我一定揍扁你。”

* * *

另一個交接給我的客戶是拿撒勒·安多尼安,他的事業始于和他的兄弟威赫一起開辦的一家珠寶維修店,之后他們成為黃金批發商,主要生產手鏈、項鏈和手表。巴里是鉆石界的狠角色,拿撒勒則完全相反,他平易近人、溫柔親切。他是來自貝魯特的黎巴嫩亞美尼亞人,非常勤勞,移民到美國是為了尋求更多的機會,不像我的希臘親戚。拿撒勒夢想能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的事業,讓妻兒和其他家人過上好日子。這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幫助他。

在我開始和拿撒勒一起工作后不久,他的公司——安多尼安兄弟公司銷售額和利潤大漲,他最受歡迎的產品是金手鐲、金項鏈和繪有耶穌圖案的巨大錨形吊墜,非常受水手和年輕人的喜愛。當我剛接手他的賬戶時,他還不是我的客戶中生意最好的5個之一,不過他發展的速度非常快,很快升級換了間更大的辦公室——非常大的辦公室——在距離國際珠寶中心幾個街區的一棟建筑的三樓。第一次去那里拜訪他時,我驚訝于他的辦公室里有那么多空余的空間:“拿撒勒,這里也太大了,你怎么才能把這地方填滿?”

“我們發展得很快,我也不想公司再搬家了。”

“你能把半個洛杉磯裝進來,拿撒勒。”

他大聲笑了起來,捏了捏我的肩膀說:“挺不錯的吧!”

拿撒勒身上洋溢著溫暖和幽默。20世紀80年代中期,大家喜歡互稱“寶貝”,比如,“吉米寶貝,那些方案我5分鐘前就需要了”“弗洛倫斯寶貝,幫我個忙,把那輛克爾維特開到前面來”“米切寶貝,你是個渾蛋”。拿撒勒有自己獨特的“改良版”叫法,帶著濃重的黎巴嫩口音,他叫我“克里斯寶寶”。他總說:“嘿,克里斯寶寶,你好嗎?周末有沒有找點樂子?”拿撒勒對性愛、金錢、跑車、成功有著巨大的渴求。他是那個時代的人,他想擁有一切。他有一個公開的情婦,也曾跟我說起過他周末從亞特蘭大空運過來的應召女郎。“克里斯寶寶,星期六你想來嗎?我從亞特蘭大叫些姑娘過來找點樂子,你也一起來呀?”不管被我拒絕多少次,他從不放棄向我發出邀請。認識像拿撒勒這樣的人——一個嫖妓但從不藏著掖著的人,一個好玩、有趣又有點奇怪的人,一個我完全無法想象其成長背景的人——對我來說是全新的體驗。

我接受過一次到他家里吃晚餐的邀請,餐桌上擠滿了喧鬧的親戚,好幾代安多尼安家的人聚在一起。他的妻子掌廚,做了傳統的黎巴嫩菜,拿撒勒則帶著我在屋里參觀,向我炫耀他那裝修得光怪陸離的臥室:環形的墻、閉合后立馬變成鏡子的百葉窗和一個圓形的旋轉床。

晚飯后,他開著新買的黃色蓮花跑車帶我在空曠的格倫代爾高速公路上兜風。我們加速到80千米/小時,然后是100千米/小時,我瞟了拿撒勒一眼,他的臉被儀表盤的光照得通紅。當他掛到五擋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露出“魔鬼般”的笑容。“要開始啰!”他輕聲說道,速度指針超過了140千米/小時,我死死地用腳抵住車的地面,沒法控制不去想象如果突然出現一只鹿或者地上有個大坑,我們這么高速地行駛該如何生還。但很快,這次兜風就結束了,我們減速回到了拿撒勒家附近,當他的房子進入視野時,我們笑談著可算是活著回來了。

* * *

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就算是像拿撒勒這樣的“人生贏家”,依舊對借貸如何運作一無所知。他知道他需要向銀行借錢來為公司的發展提供資金,但除此之外,他就知之甚少了。大部分的企業——包括黃金和鉆石批發商——是沒有足夠的資本去采購庫存的,他們需要通過信貸額度去借錢,從而生產可以售賣的商品。我們必須每一年都對客戶的信貸額度重新進行審查并更新。

商業借貸一直都是加速美國商業增長的引擎,中小型企業而非大型上市公司是構成美國商貿活動以及提供工作崗位的主體。從全國范圍來說,商業借貸市場非常龐大,貸款額超過兩萬億美元,是信用卡債務金額的兩倍以上。

在審查像拿撒勒這樣生意一路順暢的客戶時,我總會想盡辦法幫他們提升額度。由于我在這一行還算是新手,第一年我就把事情給辦砸了,忘了最后的一個簡單步驟,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失誤,但因為我的疏忽,拿撒勒收到一封信件通知,說他的貸款額度到期,必須立刻償還。他臉色煞白地跑到銀行找我。

“克里斯寶寶,我們得聊聊。”他的聲音里透著我從未感受過的焦慮。

“拿茲(拿撒勒的昵稱),你還好吧?”

“不是很好。”

“怎么了?”

他坐下,說:“上周末,我和羅莎正在找樂子,但我腦子里想的并不是‘噢,真是爽翻天了’,而是‘我怎么才能還清欠克里斯寶寶的錢呢?因為我沒這么多錢’。”他把自己收到的信件通知遞給我。他看上去滿臉寫著“著急”,我也急了,因為他連和羅莎在一起的時候想到的都是我。

我看了看那封信件,立刻覺察出自己的失誤,但我不想讓自己看上去玩忽職守,于是我說:“拿撒勒,這么跟你說吧,我最不想的就是攪亂你的‘快樂時光’,還錢的事明年再說,我會幫你解決的。”然后把信件放在桌子的一角。

“謝謝你,克里斯寶寶,謝謝!”他說道,靠向前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我要謝謝你,羅莎也要謝謝你,你是最好的,克里斯寶寶。”

事實是,我做了所有更新他額度需要做的事——在黃色表格紙上手動填好了必要的財務分析數據,準備好了所有需要的文件,找銀行經理和區域信貸主管簽字——但我忘了最后一個細節,即告訴后臺負責系統的同事拿撒勒的額度更新已經通過,好讓他們更新后臺信息。結果我就這么毀了拿撒勒的周末,毀了他的“快樂時光”。

我在美國銀行當貸款主管的第一年,是用黃色表格紙做信用分析的最后一年,從紙質表格向電子表格的轉變,聽起來好像沒什么大不了,卻是金融歷史上的一個關鍵時刻。在使用黃色表格紙的時期,你只需要手拿鉛筆、橡皮和計算器,把借貸人的財務情況詳細地填寫在表格紙上。在開始動筆之前,你會仔細地考慮借款人的生意發展前景如何,會經過深思熟慮做出判斷,因為一旦你改變某一設想或犯一個錯誤,就得全部重來。

當這個過程變成使用計算機填寫電子表格后,你會跳過思考的過程,直接輸入數字,計算機程序會幫你計算出各種預測可能。如果輸出的結果和得出的結論不是你想要的,可以進行調試,直到得出你想要的結果,反正程序會自動根據你所做的修改調整結果。

任何新工具的出現都會同時產生正面和負面的影響,電子表格也不例外。它促進了從業者行為上和思想上的轉變,不論是好是壞,正是這種轉變構架了現代金融世界。

在用黃色表格紙工作時,你做任何財務分析的關注點都是:最可能出現的發展結果是什么?這個問題推動著分析結果在種種可能性中間游走。“如果我只能推導出一個結果,”你可能會這么想,“那它就應該是最可能出現的結果。”限制在一個結果導向里,可以防止過于失控的假設和不良動機的出現。

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電子表格出現時,給操控數據提供了一種戰略層面的方法,人們可以從無限的排列中推導出可能的結果。人們的關注點不再是“最可能出現的是什么”,而變成了“什么是可能的”,這種思想上的轉變,釋放了金融行業從業人員的精力和動力,催生了大量改變我們生活的產品和策略。隨著我們越發了解企業或個人利用額外借款和股權來支撐發展擴張時的界限和限制,資本變得更加唾手可得,也更加高效。為了滿足特定的需求,新的產品被推出,從保險到投資咨詢再到風險管理,新世界的大門被打開,只要你能發現需求,甚至是能想象出一個新需求,你就能創造出一款產品或一種服務來滿足這個需求。

不過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被打開了,伴隨著各種有利因素,新的挑戰接踵而至。電子表格不僅可以對行業、個人或產品的微觀分析進行操控,也可以從宏觀層面調控金融產品的運用。如果是為了給單一買賣或個人借出比既定數額更多的錢而左右分析預測也就算了,畢竟從人工到電子,這種進化本身就存在很多不可控因素,但是可以從宏觀層面執行分析工作,就促進了一大批金融產品創造出圍繞在規模、范圍和多元化方面的新金融工具。

從計算機分析被運用到宏觀層面的那一刻起,一切開始變得過于復雜,復雜到創建和分析那些數據的人都無法解釋它們代表的是什么含義,以及它們將產生哪些后果。忽然間,你能做到分析所有具有可能性的數據,并產出一份100頁左右的分析報告,這種報告會讓老板和客戶對你贊不絕口,但過于龐大的數據只會讓你失去重點。當分析目的變成只專注在建立復雜的模式去支持新的金融產品,而不是去思考這個分析本身將如何服務于更廣泛的金融體系時,會導致敏感、危險的情況發生,發生無法預測的轉變,甚至是錯誤。

抵押貸款市場可能是被最廣泛采用,也是最能清晰展示電子表格帶來的失控狀態的例子。技術使得房屋貸款——其中包括不少有風險的貸款——被打包或組合在一些新產品里(一種被稱為“證券化”的慣用手段),電子表格分析認定,只要打包足夠多的產品并且適當地定價,就可以產生好的收益。他們之所以覺得這么做具有安全性,是因為有規模和數量作支撐,出問題的借貸不會多到對收益產生影響。抵押貸款就這樣被“片成片”“切成丁”“捆成捆”地賣給了大眾投資者,而這一切都是在一種巨大且高度復雜的規模下完成的。

后來我們知道,這個概念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但一開始,把抵押貸款打包在新產品里帶來了積極的作用。這種捆綁式抵押貸款的構建和銷售釋放了銀行的資金,讓它們能給更多想買房的個人提供貸款,也讓更多人實現了買房夢。

如果事情的發展能停在此處,那么算是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確實,都說每個華爾街出品的歪點子,都是從一個好主意開始的,隨著時間的推進,它會慢慢走向悲慘的結局。就好像電子表格允許,甚至是鼓勵我們操控那些本來是好的想法,迫使它們最終超出可接受的風險范圍,而在這個過程中,除了我們自身的道德約束外,并沒有任何其他的管控措施。

電子表格帶來的第二個改變,也可以說是更令人不安的改變,是將“道德品質”從金融服務行業剔除。電子表格里沒有專門的“道德品質”欄,從金融系統中剔除“道德品質”的過程是從銀行借貸人員的“脫媒”開始的,他們基本上被計算機分析工具所取代。道德品質代表的并不僅僅是在有效期限內支付賬單,從這個意義上來看,道德品質評估的重要性被減弱了。“信用5C分析法”里的第5個C,道德品質被一種叫作“信用價值”的簡單衡量標準所取代。對于個人用戶,更是縮減為FICO信用得分這么一個簡單數字——一個能向授信方展示一個人各方面信用價值的數字,從而讓授信方決定是否批準貸款。然而事實上這個數字并不能做到這一點。某人可能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撒謊、作弊、惡毒、魯莽、草率——但如果他按時支付賬單,能搞定所有債務,或者能按照評分算法里評定為正面的行為行事,他就能申請貸款。相反,某人可能是一位善良的人,但只要他的信用歷史上有一個黑點,就無論如何都無法申請到貸款。

為了規模和效率犧牲掉實地的了解,只會讓沒有信用值的好人失去希望,讓因家有急事或突遭不幸而錯過還款時間的人毫無彌補的機會。地方銀行經理也慘遭拋棄,因為他們只會依靠老舊的方式來評估風險,這些方式不論是否帶有私心,都容易受到情感偏見還有主觀判斷的影響,比如對一個人的好感度和這個人的行為舉止。在我們的金融系統中,甚至可以說是在我們的大部分文化進程里,人們已經停止依賴本能、眼睛還有人際關系,轉而將決定權交給計算機和算法。

從程式中去除對道德品質的評估,使得金融世界失去了人性。我們的評估系統只鼓勵那些可以被量化的行為,從而削弱了那些難以被衡量的道德品質,如信任、忠誠、韌性,還有判斷力的重要性。如果我們容忍這些道德品質的特性被拋棄,那又憑什么期望它們在我們和我們的社群中被發揚光大呢?是否能按時支付賬單固然重要,但是能否采取特別舉措來履行我們的義務似乎是更為重要的問題,而這個問題是電子表格或者算法永遠無法理解的。

話說回來,用不帶任何偏見的計算機分析來代替人工評估也不完全是壞事。除了更加精準之外,計算機生成的分析和算法在對金融業務支持的執行上還表現為能更少受到種族、性別及其他偏見的影響。對于有色人種來說,向銀行借錢買房或者創業曾一度是一件很難實現的事。現在這種情況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雖然依舊前路漫漫,但為這條通道“鋪路”的電子表格及其可以用來進行客觀的分析數據功不可沒。所以問題并不在于計算機分析比人工分析是好還是壞,而在于如果“道德品質”沒有得到考量,那么它的重要性將不僅在金融服務行業被忽略,還將被整個社會無視。現在看起來也許還不是這樣,但從歷史來看,金融世界一直是一個懲“惡”揚“善”的地方。

* * *

巴里·卡加索夫對我的態度逐漸溫和了,主要表現在一些細微的方面,最終他的辦公室也成為我每天必打卡的一站。我覺得就差那么一點點,就能讓他簽署其他客戶都簽署過的文件了,盡管我已經填好了他的黃色表格紙,但有些問題始終只有他才能回答得了的。

“聽著,巴里,”我開始說道,“我做了一些分析。”

“一些什么?”

“一些信用分析。”

“見鬼的信用分析。”

“別這樣,巴里。”

“為什么你要對我做信用分析?你是想說我的信用值可能有問題嗎?”

現在回頭去看會覺得十分有趣的是,對巴里來說,我一定像是某種外來入侵物種——新生代的銀行借貸專員,夾著一疊精美的黃色表格紙悄悄潛入,嚴重威脅到以“握手為定”的老式做派,結果僅僅一年之后,那些黃色表格紙就被計算機“消滅”得一干二凈。

最后,他還是幫我完成了信用分析。有些東西我怎么都想不通,比如,當其他珠寶商完成一筆交易后,他們一般會在6個月內收到貨款,但巴里不同,他的賬都是立刻結清的。“大家買我賬。”這是在我提問時,他給我的唯一答案。

“但是,巴里,圈內的平均時間是180天,而你的基本接近0天。”

“大家都買我賬。”

我開始理解在珠寶行業,強硬的聲望所帶來的價值,雖然巴里看上去個性讓人生畏,但相處久了,你就能發現他的內心是善良的,他的名聲是用誠信和正直鑄造的。久而久之,當我考慮是否發放貸款時,都會先咨詢他的意見,珠寶批發行業圈子很小,大家互相都認識。珠寶行業的貸款損失相對其他行業更高,而我經手的貸款從來沒有遭到過拖欠,簡直跟中大獎一樣幸運,其實我的秘訣就是給巴里打電話,問他:“這人的錢靠譜嗎?”如果巴里說“靠譜,這人就算把親閨女賣了也會還你錢”,那么我就放貸。如果巴里說“別放貸,他是個大騙子”,那么我就不放貸。巴里成了我的信用專家、鉆石顧問,且比任何表格都好使。

* * *

喬治和理查德·埃爾馬西安是一對經營黃金批發生意的兄弟,專門賣手鏈上的小吊墜。每天的客戶探訪時間我都會去找他們,我和喬治很快就變得熟悉起來。他們是從西非來的亞美尼亞移民,起初是想開一家汽車修理廠,但最終放棄轉而做起了黃金生意。喬治的個性很“佛系”,熱情又誠懇;他的兄弟理查德性格更“野”一些,更容易情緒化,但特別會講故事和笑話。

理查德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他顯然是在洛杉磯南部既骯臟又腐敗的小鎮貝爾市的警察局花了足夠的資金,才搞到了一份周末志愿警官的差使。他人只有1.5米高,而他的搭檔身高2米,大家開這對組合的玩笑,說他們的平均身高剛好滿足了最低身高要求。理查德喜歡這個副業,這讓他能扮演硬漢的角色,偶爾還能把人打得屁滾尿流。

喬治和理查德的黃金生意穩步發展著,最終成為全國排行第一的吊墜生產商和批發商。和行業內很多人一樣,理查德有很強的好勝心。“拿撒勒的貸款額度有多高?”他會這么問我,“我們的額度最好是比他的高。”

拿撒勒的每日現金存儲量增長得非常快,超過100萬美元是常有的事,有一個月,他結算了6 000萬美元。理查德聽說了有關此事的傳聞。“他在干壞事!”理查德告訴我,“我確定,沒人能賺到那么多錢。”

我向拿撒勒提出疑問:“你怎么能發展得這么快,拿茲?我們從來沒見過如此大量的現金流。”

“克里斯寶寶,太美妙了。我決定也要做一個黃金經銷商,賣貨給其他批發商,來看看這個。”

拿撒勒領我走進他辦公室后面的大房間,掀起遮蓋,露出一大堆差不多壘到膝蓋那么高的金條,價值幾乎高到無法估量。“看,”他把一只手搭在我肩頭,用一種夢幻般的聲音說道,“你能相信這里有這么多黃金嗎?”

看到這些,我震驚了,如果把全世界已存在的、歷史上已開采的黃金都聚集在一起,也只有華盛頓紀念碑1/3那么高,所以拿撒勒的金條數量應該占了世界供給量相當顯著的比例。

他說黃金經銷商是個來錢非常快的差使,也合理解釋了他每天大量進賬的現金流。電影里,100萬美元總能被剛好裝進公文箱里,但在現實生活中,一個普通的公文箱根本不夠裝。所以我常看到拿撒勒和他的兄弟還有他爸爸拿著塞滿了錢的旅行袋和牛皮購物紙袋,吃力地穿過銀行大廳,有時現金還會從袋子里散落到地毯上。我們不得不多找了4個點鈔員專門負責拿撒勒的儲蓄業務,這些額外的員工費用都算在他頭上,對此他也欣然接受。

拿撒勒太有魅力,太容易讓人喜歡上他了,看到他的成功你只會備受鼓舞。如果理查德或其他任何銀行里的人對他帶來的一袋袋現金存疑,我會馬上替他說話。他有讓我信服的證據,他做的是合法生意,靠勤勞積累財富,實現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夢”。

* * *

我挑了一個最糟糕的周末——勞工節周末——帶我的女朋友勞莉去拉斯維加斯,那也是杰瑞·劉易斯電視募捐馬拉松播出的時間。城里人滿為患。勞莉也在美國銀行工作,在硅谷那邊做消費信貸。我們倆都沒去過拉斯維加斯,只在大學公路旅行時途經過,怎么也沒想到會遇到這么多人,我們問遍了整個拉斯維加斯所有的酒店,每一間都爆滿。得知我們沒有提前預訂住宿時,熱帶花園酒店預訂前臺的女士簡直笑出了聲。她的反應就好像在說,這個小鬼以為他跳著華爾茲進來,就能得到一個空房間嗎?我們走投無路,并且因此心煩意亂,我既尷尬又懊惱。那是1986年,拉斯維加斯還不是全球熱門旅游城市,我把計劃搞砸了,我和勞莉被迫困在離家千里的地方,進退兩難,無處可去。

我們最后試的是凱撒皇宮酒店,之所以留到最后是有原因的。有一天早上,我坐在拿撒勒的辦公室里,他問我:“克里斯寶寶,這個周末你要干嗎?”

“我要帶勞莉去拉斯維加斯。”

他立刻鼓起掌來:“你要去拉斯維加斯?太棒了,我愛拉斯維加斯。”

我點頭,他當然愛拉斯維加斯了。

“你應該住凱撒皇宮酒店,”他邊說,邊給我寫了一張便條,“告訴他們是拿撒勒讓你去的。”

“哦,沒事,拿茲。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已經安排好住宿了。”

“你準備住哪兒?”

我猶豫了,不確定要怎么回答,也不想撒謊。

“去凱撒皇宮酒店吧!”他說,“讓我來安排。”

“不不不,謝謝你,我已經安排好了。”我不想顯得不領情,也很小心地隱藏起我的懷疑,我不確定拿撒勒真的能有拉斯維加斯這么高級酒店的關系。他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拉斯維加斯的酒店提他的名字是個可笑的主意。“拿撒勒是誰?”他們肯定會這么說的,再嘲笑我一番,我可不想自取其辱。

那天晚些時候,我們來到凱撒皇宮酒店大堂前臺,微笑著,希望以正常的方式獲得一個房間。

“嗨!”我倆異口同聲地說,試著贏得干練、專業的前臺接待員的眷顧。

她把目光從計算機屏幕上移開,抬起頭說:“歡迎來到凱撒皇宮酒店,有什么能為您效勞嗎?”

“是的,嗯……”我看了看勞莉,她回看著我,眼神中帶著期許,可能說是渴求更準確,“你們這里還有空房間嗎?”

“對不起,先生,我們的客房訂滿了。”

“一間都不剩嗎?”勞莉問道,“連雜物間都沒了嗎?”

前臺接待員搖頭:“很抱歉,這個周末客人非常多。”

勞莉失望地垂下肩膀,她扯著我的袖子,把我拉到一旁。

“問她,”她小聲說,我知道勞莉說的是什么意思,我們在來拉斯維加斯的路上開玩笑說起過拿撒勒的提議,但是真的要付諸行動還是感覺太荒謬了,“克里斯,這是我們唯一的辦法,不然我們只能回家,或者住在城外了。”

我轉頭看著前臺接待員,她正在處理文件,管他的,我心想著,就算真的有什么,也不過是以后當作笑料笑一笑罷了。我重新走回前臺,感覺自己像一個老電影里的角色,靠在前臺桌子上探過身,小聲地說:“拿撒勒讓我來的。”

前臺接待員抬了抬眉毛,她的嘴唇上揚到一定的弧度,看起來就像是在微笑。“請稍等一下,先生。”

她消失在墻角,沒過多久,一位酒店經理過來跟我握手。他握得非常用力,而且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幾分鐘之后,他打開了頂層套房的門鎖,為我們敞開了大門。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酒店房間,我想投一顆棒球,只為試試球是不是能撞到房間另一側的墻。勞莉放下行李就沖進房間,而我依舊愣在酒店經理身旁。

他向我們介紹酒店提供的各項設施,聽著聽著,我就走神了,因為這個情況太荒誕了。“先生,”他喊了一聲,把我從神游中拉回到現實,接著他說了一句讓我震驚的話,以至之后在華爾街闖蕩了那么多年,我都沒再受到過這般驚嚇,“5萬美元的額度夠嗎?”

“什么?”我問他。

“從5萬美元開始,您能接受嗎?”

“哦,可以的,”我說道,“今天早上我剛去自動取款機取過錢。”

我并不是故意在開玩笑,但還好他以為我是在說笑,大聲笑著,甚至笑彎了腰,就好像我的幽默感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圍。我跟他一起笑了起來,試圖掩飾我的害羞。事實是,他提供給我們相當于我兩年半薪水這么高的額度,是想讓我們在賭場好好玩。

勞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克里斯,天花板上居然有鏡子!你快來看啊!”我猶豫是給酒店經理1美元還是2美元的小費,最后從錢包里掏出了5美元,驕傲地遞給他,他擺了擺手,向后退著出了房間,還告訴我如果有任何需要,可以打他的私人電話號碼。

那個周末,我們沒法在凱撒皇宮酒店的賭場玩,因為為了確保我們的需求都能得到滿足,好客的酒店服務人員一直跟著我們,如果被他們看到我們只玩5分錢的老虎機,那就露餡了。所以我們溜到街對面的皇家賭場,那里十分破舊,賭注也小一些,21點和雙骰子牌桌還散發著腐爛三明治的味道。

在頂層套房的那些日子,真的是非常奢華。我感謝拿撒勒能關照我們,當我躺在超大的按摩浴缸里,喝著免費贈送的香檳時,忍不住在想,這人到底是誰?拿撒勒一定是常常豪擲千金,才能做到一通電話就能搞定一切。在前臺,我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他的姓氏,只說了句“拿撒勒讓我來的”,就住進了拉斯維加斯,甚至是全世界最豪華的酒店。我不知道除了他,在珠寶行業里還有誰有這樣的財力和權勢,能輕松搞定這一切。拿撒勒比我想象的要成功得多,他也非常樂意縱情享受這種成功。

退房時,我堅持自己支付房費。我認為讓拿撒勒幫我們付房費并不合適,再說,銀行也規定我們不能接受客戶贈予的價值超過100美元的禮物。在前臺,他們不太確定要怎么跟我收錢,因為顯然這種類型的房間并沒有一個標準的定價,最后他們定了130美元/天的價格。我掏出了錢包,諷刺的是,美國銀行——我的雇主,拒絕了我的信用卡申請,說是我的信用歷史不足以支持開卡。我為動輒上千萬美金的企業貸款簽單放款,或者接收拿撒勒幾百萬美金的現金存儲,但是想辦一張信用卡它們倒是不信任我了。我數出了足數的20美元鈔票,將它們輕輕放在前臺的柜臺上,然后和勞莉打道回府了。

* * *

安保是珠寶行業的重中之重。批發商的辦公室絕不會設在一樓,訪客要想進入,得乘坐電梯,在安裝有監視器的走廊按門鈴,然后進入一個“人籠”房,房間的防彈玻璃背后有一個接待員,他會判斷放這些人進辦公室是否安全。大多數珠寶商都配有武器,而且很多人——包括巴里和他爸爸內森——有一個被他們稱為“熱線”的東西連接著彼此的辦公室,萬一有侵略性舉動或企圖搶劫的行為發生,他們能立刻叫對方來支援。內森·卡加索夫的辦公室就在電梯旁邊的“險惡”之地,如果有人想惹他,巴里能立刻沖進來用烏茲沖鋒槍擺平一切。還好他從來不需要這么做。

盡管安保嚴密,槍火齊備,搶劫、盜竊在附近一帶依舊越來越成為問題,用巴里的話說,這些人尤其把“穿著西裝,拿著公文包,戴著傳統圓頂小帽”的男性視為目標對象,但沒人敢動巴里。一部分原因是他絕不會拿著裝滿現金或者鉆石的公文包大搖大擺地在街上走,當然還有很多人害怕他,也景仰他。

珠寶行業的搶劫通常是假的,是為了敲保險公司和其他珠寶商的竹杠,讓他們認為珠寶貨物是因為搶劫而損失的。“有很多假搶劫,”巴里說,“事實上,如果沒人被打成重傷或中槍,我是不會相信是真的搶劫。曾經有個人,我記不清名字了,他是真的被搶劫了,也中了槍,但他還是一回來,就彌補了每個人的損失(被搶劫的部分),因為他就是這么仗義。如果我沒記錯,最終他還是在什么地方被殺害了。”

當假搶劫發生時,其他珠寶批發商如果剛好有寄售的貨物弄丟了,那么他們將遭受巨大的損失,這是經常發生的事情。有一次,一個不老實的批發商溜出了洛杉磯,讓巴里損失了差不多8萬美元。多年后,這人想偷偷回城里參加他母親的葬禮,于是先給巴里打了個電話結清他的債務,確保他們之間是兩清的。“就是一次保險詐騙。”巴里說,“如果有人欠我錢,然后出了事,他們會確保先處理好我這邊的問題。因為他們害怕,雖然這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但其他人就算生意失敗也得接受這個事實。你會產生一種幻覺,一種我讓你想象出來的幻象,就好像我有將近3米高,300磅1磅約合0.453 6千克。——編者注1983年的普費弗曼丑聞(Pfeferman scandal)是一個很有名的假搶劫案,在這場事件中,一對父子珠寶批發商精心設計了一場對自己的搶劫,然后拿著保險賠款逃之夭夭。這樁丑聞雖然造成了很大的損失,卻給我制造了機會。我們分行在這次事件中損失慘重,直接導致借貸部門大洗牌——所有的借貸專員都轉到其他部門——這使我以及一些楊百翰大學的畢業生得到了工作機會。當時我的銀行老板常開玩笑說,為了給珠寶借貸部門增加一批老實人,他們招了一堆摩門教徒和一個從迪士尼樂園來的人。

* * *

日復一日,拿撒勒帶著越來越多的現金來銀行報到,一旁好勝心不減的喬治和理查德兄弟也從未停止在我耳邊吹風,他們始終認為拿撒勒不斷攀升的業績背后一定有不法動作。公平點說,喬治其實還好,想法比較激進的是理查德,他還動用周末志愿警察工作的關系,對拿撒勒的生意進行強制執法。他說服自己的上司嚴肅對待這些指控,他們還輪流聯系聯邦緝毒總署。理查德聲稱我告訴過他拿撒勒有可疑行為,很可能參與了洗錢活動。這些指控都與事實大相徑庭,不管別人如何質疑拿撒勒的成功,我都在一直維護著他。

盡管如此,一天下午我還是接到了理查德的電話,說聯邦緝毒總署的人在他辦公室,他們想找我談談。還沒到他的辦公室,我就已經知道他們想談什么了。

理查德問我問題的時候,一個大塊頭、方下巴的緝毒總署探員坐在一旁聽著,就好像《希爾街的布魯斯》里一集的場景。當時喬治并不在場。“你認為拿撒勒·安多尼安的錢都是從哪兒來的?他是怎么跟你解釋這些錢的來歷的?每天他帶到銀行的錢有多少?當你去他辦公室時,看到過什么人與他來往嗎?”

我誠實地回答了每個問題,因為我覺得沒有什么好隱瞞的。但當我大聲說出答案時,總讓人感覺有些許可疑,這讓我開始感到緊張,但我知道自己沒做錯什么。每一次拿撒勒來存大額現金時,都是由我接收款項并填好超過1萬美元存款所需的表格的,所有文件手續都是在我們的中心辦公室辦理的,然后報備給聯邦政府的相關工作人員。這里的一切流程我都是嚴格按照培訓教的進行的。理查德是沒少給我講關于拿撒勒的荒唐八卦,但我很確定這些都是為了給更成功的對手黃金商抹黑而編造出來的無稽之談。大家都知道拿撒勒愛財如命,喜歡金錢帶來的奢靡放縱,而且他也大方展現出自己對金錢異于常人的熱愛,但他是個特別善良的人,這么體貼、精明、野心勃勃的人是不會讓犯罪行為毀掉自己的。雖然緝毒總署的事還沒有最終結果,但我始終相信拿撒勒。

那天晚些時候,我去他的辦公室,坐在正對他桌子的椅子上,拿撒勒面向另一個方向站著,看著文件柜里的一個文件。

“嗨,克里斯寶寶,你好嗎?”他笑著回過頭,然后繼續翻看著文件。

“嗨,拿茲,我很好。”

“星期四晚上一起吃飯吧?”

“好啊,沒問題。”我停頓了一會兒,但沒法停頓太久。拿撒勒是我的朋友,他應當知情。“我覺得應該告訴你一件事,”我說,“但我確定沒什么好擔心的。今天早上我被叫去問話了,問了一些有關你存款的事,有緝毒總署的探員在場。”

他轉過身面對我,笑盈盈的眼睛沉了下來。他向我走來,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上。“你怎么跟他們說的?”他低沉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緊張,“都問了些什么?你怎么回答的?”我就好像被注射了一劑腎上腺素。我這位樂呵呵、有著菩薩心腸的朋友瞬間變成了危險又難以捉摸的人,我還從來沒見過他的這一面。就在那一刻(不到5秒鐘)一切真相大白:這家伙在洗錢,而我竟然蠢到沒有發現。

拿撒勒向我坐的椅子靠過來,熱情全無。我知道我得機智應對并且保持冷靜。我復述了一遍緝毒總署探員的問話,并沒有提理查德在場的事,而且我還反復強調沒什么可擔心的,但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想盡快離開這里,還得讓自己看上去不像是被嚇傻了。我在被這場對話搞得筋疲力盡后,回到了銀行,坐在我的辦公桌前,盯著寥寥幾頁文件放空,直到下班。還好他沒問我緝毒總署的這場問話是怎么安排上的,去他辦公室之前我可是什么托詞都沒準備,畢竟當時我還百分之百確定拿撒勒是清白的。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我把整件事報告給了我的上司。

* * *

差不多有一年的時間,我都住在我父母在橘子郡的房子通勤上班,后來多虧了一位西方學院的老同學,我幸運地搬進了位于圣莫尼卡的一間公寓。我媽媽并不是很贊成我搬出去,她不明白為什么要花錢租房子,從我們家去上班開車只要一個小時,而且交通也很通暢,但我早就準備好自己出去住了。每天早上,我開著我的二手1978年的雪佛蘭凱普瑞斯(隨想曲)去上班,聽著KROQ電臺里播放的朋克和新浪潮音樂,一路總是很堵車,也許這15英里1英里約為1.6千米。——編者注1987年10月的第一天,我在10號州際公路上緩緩前行,腦子里想著頭一天和分行經理的談話內容。有一條小道消息從區域辦事處傳來,美國銀行計劃不再向珠寶商貸款,限制其在高風險行業的敞口。所以分行經理讓我想一想,我的70個客戶里有哪10個是值得留下的,其余的全部舍棄。

這可不是個容易的決定,整件事讓人郁悶。我的客戶都是由父母親掌管的家族生意,這也是這個行業的本質,他們生意的運營非常依賴向銀行借錢,我不想把他們都打發走。

巴里是我最想留下的客戶,但銀行卻不這么認為,因為他的借款時間從來不超過一個星期。他不像其他客戶那樣需要我們,但我需要巴里這位坦率、真誠的咨詢顧問。我無法這么跟我的上司解釋,他保守的慣例做法本是優勢,但在目前這個情況下,卻成了劣勢。我本想用“巴里是這個行業的元老、洛杉磯珠寶圈的標桿”這類說辭來說明放棄他是個錯誤,雖然這句話不假,但我不知道這樣做能否說服區域辦事處的人,畢竟他們已經完全不接觸本地業務了。難以想象的是,正是我所接受的銀行培訓教會了我在所有要素中首先重視的是道德品質,而現在銀行卻脫離了這個基礎概念法則。我在心里給我的其他客戶按重要性排了個名,好讓我到了銀行后能開展工作。由于我已經跟上司匯報了緝毒總署在調查拿撒勒的事,他們似乎急切地想要和他脫離干系,這一點我也是贊同的,我會爭取留下巴里和喬治,其他人我都可以讓步。

州際公路的路況稍微好轉了一些,我的速度能上30千米/小時了。突然我的車開始在路上亂竄起來,我想肯定是車軸斷了,我奮力地想要控制住車,減速讓車擺正方向,我周圍的車也都亂成一鍋粥,就好像所有人都陷入了同樣的窘境,等我終于在車海中鎮定下來慶幸自己沒有偏離車道,只不過停在了一個奇怪的角度時,才明白發生了什么——我們遭遇了地震。我們都握著方向盤靜靜等待了幾分鐘,沒人敢繼續開,然后大家都從車里出來,前后走動彼此交流。我從來沒注意過10號州際公路是高出城市海拔而建的,大家都在想要不要棄車,步行至更安全的地方,但想在公路上行走并不容易。市區南部方向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黑煙。大家等了一會兒,然后前面的車開始緩緩行進,大家就都從下一個出口下了高速公路。

那天早上我遲到了,后來我才知道那場地震有5.9級,持續了20秒,震中在往東幾英里的惠蒂爾窄地,8人在地震中死亡,造成了上億美元的損失。在此之前,我曾經歷過幾次地震,但這一次的地震格外令人不安,就好像我生活中的好多東西同時從根基裂開。上一分鐘我還在10號州際公路上穿梭,跟著比利·愛多爾的《許多許多》(Mony Mony)比畫著打鼓,搖下車窗,想著前一天的事;下一分鐘我卻在柏油路上和一群陌生人感受著震蕩,擔心著腳下的路會坍塌,隱喻意味也太強烈了。

在銀行從珠寶行業抽身之際,我成功保住了大部分想要留下的客戶,雖然過程并不容易。他們想放棄巴里,但最終還是我贏了。對于他們來說,在搞清楚拿撒勒的生意是否干凈之前,他是個更有吸引力的客戶。令人難以想象的是,留下有著黑暗一面的拿撒勒比留下品行有保證的巴里更容易。盡管培訓告訴我道德品質更重要,但我不禁開始懷疑銀行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乎道德品質這回事。

在接下來幾周里,我的通勤變得更加困難了,因為10號州際公路開始了維修施工。我依然每天鉆進我的雪佛蘭,系好安全帶,打開收音機,跟著回響在那個冬天每個角落的R.E.M.樂隊的新歌哼唱:“好極了,一切從一場地震開始了……”邁克爾·史帝普這么唱著,就好像他知道我生活里正在發生著什么。“這是正如我們所知的世界末日。這是正如我們所知的世界末日。這是正如我們所知的世界末日。我覺得挺好。”

* * *

弗農市是南加州的貨車運輸工業和肉類加工業中心,大概是全美國最丑陋的城市。盡管它比鄰洛杉磯市區,而且該州兩條最繁忙的高速公路在此交會,但最近的一次人口普查顯示,弗農市常住人口不到100人,這里到處是污染、水泥、噪聲,彌漫著工業氣息。

當銀行從珠寶行業抽身后,我也離開了。他們把我升職到弗農市分行,負責更大的客戶,而我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于是我離開了珠寶、黃金和鉆石客戶、能持續兩個小時的午餐還有奢華的晚宴,浮華閃耀的珠寶行業讓位于污穢、難聞的弗農市的廢墟,在這里,你經常會把一種叫“辣椒上漿”的東西當飯吃,就是將漢堡碎肉餅浸在一碗辣椒里。對貨車司機來說,這可是一頓豐盛的午餐。雖然我很想念珠寶行業的客戶,但這個改變在很多方面來說都是好的。我知道自己沒做錯什么,只是想想曾經那么靠近拿撒勒的犯罪活動,就足以讓我夜不能寐,腦子里跑馬燈似的回閃著我們曾經的對話與場景。與此同時拿撒勒也把他的業務轉移到了富國銀行。

初到弗農市時,我沒有可以去拜訪的客戶,因為他們全都開著18個輪子的大貨車全國各地跑,幾個月才到銀行一次,所以我的大部分時間都在辦公室和新同事聊天。很多老職員在股價下跌時大肆購買股票,視股市調整為絕佳的買進機會,他們驚訝于我從未炒過股。就算我跟他們說我才24歲,投資經驗為零,存款也少得可憐,他們還是沒放過我,直到我同意買點股票才罷休。

與其他公司相比,作為我雇主的美國銀行是我最熟悉的,所以我找了一位證券經紀人,買了100股美國銀行的股票。對我來說,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買賣。那是1987年10月16日,一個星期五,我帶著第一次投資的興奮過周末去了,但很快,興奮的感覺變成了焦慮,當10月19日星期一,股市開盤的時候,華爾街遭遇了歷史上最大的單日崩潰,這一天的跌幅幾乎是大蕭條時期跌得最狠時候的兩倍。后來,這一天被稱為“黑色星期一”。

恐慌隨之而來。在股票市場暴跌的時候,恐慌帶來最多的是拋售,進而導致更大幅的股價下跌,從而觸發更深層的恐慌。“黑色星期一”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一方面是它的波及范圍相當廣,另一方面就是觸發它的原因。這是歷史上第一次股市暴跌不是受人為因素影響,而是由計算機引發的。在科技的力量進入金融領域之初,當我們剛開始嘗試用電子表格代替黃色表格紙時,一個叫LOR的公司提出了一個名為“投資組合保險”的概念,為的是保護機構投資組合不遭受巨大損失。這個概念的實現主要是利用一系列計算機算法,當某種特定情況發生時,它們會自動觸發拋售,當市場重新調整完畢時,它們會觸發自動買進。但是在“黑色星期一”這一天,算法卻起了反作用,由計算機激活的拋售速度大大超過了股票交易員可以承受的人工處理能力,結果觸發了更多由算法激活的拋售,如此反復。計算機算法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沒有買家買進的情況,于是將出價壓得越來越低,為的是能找到一個可以接盤的價格,最終造成價格直線下跌。

“黑色星期一”之后的幾天,我也加入了恐慌大軍,把買進的美國銀行的股票賣掉了,因為我覺得自己只能承受這么多虧損之痛了。我的第一次投資就這樣以虧損收場,感覺自己像一個傻瓜。我不知道是該進行自我譴責還是公開聲討金融系統侵吞了我的血汗錢。是應該怪自己對股票市場一無所知嗎?還是責怪金融系統?一些超出基本金融原理的東西造成了股價的波動。我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也不確定今后是否會知道。當時的我并不明白,在這個計算機進入大眾金融市場的華麗開端里,我只是微小的一分子。

* * *

在搬去弗農市之后,我還是會時不時地回到珠寶區找巴里和喬治。如果我需要給女朋友或者母親買禮物,就是一個很好的回到曾經熟悉的地方,花上1個小時和老朋友聚一聚的借口。我再也沒去找過拿撒勒,理查德非常自信地告訴我,拿撒勒那個案子正在穩步調查中,聯邦調查局的人在他的辦公室裝了攝像頭,還錄下了他和妓女一起數上百萬美元鈔票的視頻。縱然我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也慢慢開始相信了。

我在弗農市只待了差不多1年,并不是大把的辣椒把我給辣怕了,而且我也挺喜歡和卡車司機相處的,哪怕他們不像珠寶商那樣有趣。我只是清楚自己對企業信貸這一業務并不是很感興趣,所以是時候繼續前進了。我申請了沃頓商學院,這所學校的學習經歷是進入華爾街的敲門磚,當時的我感覺自己就好像在全宇宙的中心。

在沃頓商學院學習的第一年,有一天晚上我和室友一起看全國新聞節目,看到了拿撒勒·安多尼安戴著手銬被帶走。那時,我對他從事不法生意這個事實已經絲毫沒有懷疑,但并不知道他的涉案規模有多大。后來我根據《洛杉磯商業周刊》上的一篇文章,知道了不少細節。

拿撒勒參與了美國歷史上最大的洗錢案件。1989年2月22日早上,聯邦探員包圍了珠寶區,幾個小時之內抓獲了近40人,一并繳獲的還有各種文件、點鈔機、黃金、3 000萬美元現金,以及各種相關物品,人贓并獲,它們被一股腦塞進卡車車隊帶走。就好像一個舞臺布景被迅速拆除一樣,地掃干凈了,燈也熄滅了,到了第二天,整個街區的生意恢復了正常,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第二年,案件進入法庭審判階段。電話、傳呼機、汽車全都被安裝了竊聽器,甚至使用了跟蹤設備,聯邦調查局還以假珠寶商的名義,在拿撒勒辦公室周圍租了不少房間,用來安置監控設備。整棟樓里裝滿了微型攝像頭,聯邦緝毒總署還想方設法進入了安多尼安的個人安保系統,于是在他們為期13個月的盯梢調查里,能時時監看在拿撒勒辦公室里發生的一切。他們把這個案子稱為“極冠行動”。

拿撒勒在幫哥倫比亞大毒梟巴勃羅·埃斯科巴的麥德林販毒集團洗錢。這場精心策劃的犯罪活動涉及美國好幾個大城市犯罪組織成員的協同合作,主要在紐約、洛杉磯和亞特蘭大(這也解釋了外來妓女的存在),貼著“舊黃金”標簽的裝著零散現金的盒子被運到安多尼安兄弟公司,再由拿撒勒清點錢數,通常都有妓女在旁邊幫忙。政府的書面證詞在描述拿撒勒的辦公室到底經手過多少現金時是這樣說的:任何小于20美元的鈔票都被他辦公室的點鈔員扔向墻角,因為不值得花時間清點。一旦錢數清點無誤,拿撒勒就將自己的抽成部分扣除,然后將剩余部分存到銀行。之后,這些資金將被經過多次轉賬,用來滿足貨源和買家之間的聯系,而利潤最終會回到麥德林販毒集團手中。這個洗錢系統是如此的高效——足足有超過12億美元被洗白的贓款回到了哥倫比亞——大毒梟把它稱為“礦井”。拿撒勒靠假裝開始做黃金分銷生意來掩蓋自己的行徑,當初他展示給我看的那堆金條很可能是鍍金的鉛塊,他的大多數收據也是偽造的。

這場審判比洛杉磯聯邦法院歷史上審理過的任何案件用時都要長,拿撒勒和他的兄弟威赫分別被判處25項洗錢罪名和1項同謀罪名,處以505年監禁,不得假釋,是當時被判得最重的案件。安多尼安兄弟目前被關押在加利福尼亞州的一間聯邦監獄里,位于內華達州雷諾市的西北方向。還有另一個珠寶商也卷入了麥德林販毒集團的洗錢活動中,他也犯了相同的罪,但目前已經刑滿釋放了。有小道消息傳聞,安多尼安兄弟找的律師太差勁,所以基本可以肯定他倆的余生將在監獄里度過。

* * *

在拿撒勒一事敗露之時,他已經和美國銀行沒有任何瓜葛了,所以大部分關于他案件的審理過程以及由此產生的新聞報道都聚焦于富國銀行。當時在沃頓商學院的我知道自己不會被要求出庭做證,因為監控資料還有各種其他證據已經能非常清楚地證明他的犯罪事實,根本不需要我。我也不擔心自己會受到牽連,雖然我確實曾經幫他把給哥倫比亞的上億美元的販毒贓款洗白,但我已經向緝毒總署全盤坦白,也沒有違犯任何法律條例,再說當時的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直到我與拿撒勒正面對質。我被騙了!現在回想起來,我應該從一些警示性的細節中注意到拿撒勒可能沒有我一開始想象的那么正直。但我還是什么都沒發現,也許是潛意識讓我這么認為的,畢竟當時的我剛剛涉足這個陌生樂園,有什么資格對這個樂園里的禮儀和習俗進行審判呢?

你可能很自然地想問,我是不是被拿撒勒利用了?我會不會因此感到很受傷?到頭來我們的友誼只是逢場作戲,他告訴我的一切只不過是謊言?我和他的家人一起吃過飯,坐過他開到140千米/小時的黃色蓮花跑車,雖不情愿但心存感激地成為他在拉斯維加斯的客人,還和他聊過不知道多長時間的天。但我并不覺得自己曾被他怠慢,他從沒要求過我違規操作,或做任何超越工作職責的事。拿撒勒鉆了金融系統的空子,雖然我是這個系統的一分子,但在某種程度上,他保護了我,讓我置身事外。或許是因為我在迪士尼樂園的工作經歷,或許是因為我22歲青澀的面容,或許是因為我總是拒絕和他一起去亞特蘭大找樂子,又或許最有可能的是,他需要我讓這整個鏈條運轉起來,他需要和銀行保持清白的關系,不管是出于哪種原因,他沒讓我蹚這渾水。但就算我錯認為拿撒勒堂堂正正地做生意,我也一直清楚他不是什么圣人,他不僅瘋狂而且草率,包養情婦,還喜歡帶著南方口音的妓女。我對他的品行并沒有很高的評價,但在此之前,我從沒有認識過他這樣的人,因此我被迷惑了。當時實在是太年輕,還在試圖弄清楚拿撒勒在圈子里處于什么樣的位置。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他做了哪些越界的事,我還在學習每個人的行為是如何影響他的道德品質評估結果的。

現在的我更加成熟,也和各種各樣的人物打過交道,我確實有些同情拿撒勒。我能想象他離開貝魯特的那一天,滿懷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離開那個生存就是生活全部的地方,來到美國試著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當一個人的狀況從“只有掙扎”轉換到“滿是機會”,他的道德標準怎么也跟著改變了呢?在我看來,拿撒勒不是一個有道德的人,但他懷有一顆正直的心,他想要過更好的生活,渴望成功,同時也涉世未深,再加上野心勃勃,眼前擺著一條看上去似乎沒那么險惡的路:拿錢,存錢,留一部分給自己就完事。如果你是他,很可能也會找到各種合理的理由說服自己踏上這條路。

有一次當我在看這個案子時,突然想起在一次晚宴上他跟我講過的一個故事,當時聽起來還挺有趣的。他帶著家人一起到波拉波拉島度假,結果連著下了三天大雨。拿撒勒是個精力充沛、活躍有干勁的人,可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哪兒都去不了,什么事也做不成,他被困在豪華酒店里簡直抓狂。要知道他可是個沒法靜靜地坐著保持5分鐘的人。“這完全是對我的折磨,”他說,“簡直像是坐牢。”

我就這樣離開了珠寶和貨運行業,奔向了沃頓商學院和華爾街,卻沒料想一頭扎進了一個由很多個拿撒勒組成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有人握手言和,有人心懷鬼胎,有人粉飾罪惡,魅力、欺騙、野心交織在一起。那時我更沒想到,在職業生涯中,我會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到這么多人,尤其是一些有名的公眾人物,前一秒他們還高高在上,下一秒就突遭浩劫落入深淵。

還好在美國銀行的工作沒有摧毀我對人的信任感,但我再也沒讓自己盲目地過于信任任何人。在那份工作中,我知道了誠信和品行是多么無價,這對我今后的各個職業階段都適用。一切從培訓的第一天開始,從“信用5C分析法”開始。作為一個信貸專員,發放一筆或成功或失敗的貸款的唯一不同,或者說對于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做一個或好或壞的決定的唯一不同,是你評估道德品質的能力。

我很幸運能從珠寶行業開啟自己的職業生涯,“道德品質”是這場游戲中最重要的一環。通常一個看上去或感覺上是最誠實的人,往往都不可信,他們只不過想讓你覺得他們值得信任。鉆石有自己的一套“4C”標準,買過鉆戒的人應該都知道:切工(Cut)、凈度(Clarity)、克拉重量(Carat)和顏色(Colour)。但那個隱形的第五個“C”——道德品質——在鉆石交易中同樣重要。你得相信賣給你鉆石的那個人,因為這將是你做過的最不對等的交易,在這場交易里,你沒有任何可參考的信息,對方說什么就是什么。銷售員能做到完全的主導,對你微笑,讓你感覺舒服,然后賣給你任何他想賣掉的東西。不過買鉆石情況比較特殊,基本很少或沒有可能從不斷重復的購買中建立買賣雙方的信任關系,你得相信銷售員的個人品質才行。

這是個很極端的行業:那些獲得長久成功的人都是值得信賴的人,走歪門邪道的人可能也存在,只不過很短命,而其他所有處在兩者之間的人只有失敗一條路。像巴里那樣的人——說話時每兩個詞之間都要夾雜臟話,總是讓你嚇到不知所措——可能并不是那種你用誠意就能結交的人,只能另辟蹊徑。不過就巴里來說,正直和名望是他的一切,他賣的不僅是鉆石,還有信任。這聽上去可能讓人感覺整個行業打交道的方式不那么正統,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但他的品質是毋庸置疑的。

直到今天,巴里依舊在做鉆石批發生意,就算如今互聯網已經取代了大部分本地的批發商和經銷商。“曾經鉆石商只是一小撮人,都是從家族內部成長起來的,”他說,“但之后就擴大了,我關閉了我的辦公室。現在我再也不用去那該死的市區——不好意思——那個陰溝一般的地方。”巴里沒有將生意傳給他的任何一個小孩。“曾經的時光已經結束了。網絡基本毀掉了一切,沒有了忠誠,沒有了信任,沒有了從前那種供貨商關系。我不想讓他們過這樣的生活。”

沒想到的是,從我在美國銀行做信貸專員開始之后的30年里,巴里和我一直保持著朋友關系。我帶著妻女去見他,我不下百次地推薦同事、朋友去找他買鉆石,我們經常通電話,每年我生日時,他都會打電話來表示祝賀。隨著歲月的增長,巴里也慢慢沉淀,但不是紅酒的那種沉淀,他更像是一瓶陳年威士忌:酒精含量依舊很高,依舊充滿了煙和火,但棱角平滑了些許。

洪荒:我,昊天,打造最強天庭! 花又開了 我的冰山女總裁 人*******) 重生之玩轉娛樂圈 我有一座道觀 BEC詞匯詞根+聯想(亂序版) 死靈編碼 恢復記憶后她決定去父留子秦霜紀寒洲 我的諜戰歲月

本站所有小說均由搜索引擎轉碼而來,只為讓更多讀者欣賞,本站不保存小說內容及數據,僅作宣傳展示。

Copyright © 2024 噠噠看書網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