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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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昨夜的事, 曲錦萱臉上一片燒灼。
夫君應(yīng)當(dāng),是喜歡的罷…
樂陽將曲錦萱臉上的變化看得真切,她嘖嘖兩聲:“你這模樣身段,他要能把持得住, 那可真是圣人再世。”
曲錦萱已經(jīng)羞到頭都要抬不起來了, 到了小院中,蘇姨娘見她臉紅得不正常, 還以為她身子不適, 關(guān)心了幾句,越發(fā)弄得她又羞又窘, 偏生樂陽是個蔫壞的,故意說了幾句曖昧的解釋, 還用眼神暗示了她脖領(lǐng)子下、那暗紅色的歡嚙。
反應(yīng)過來后,蘇姨娘也是面色一熱。
樂陽笑得最歡實(shí)了:“伯母原還擔(dān)心你夫婦二人不睦的,現(xiàn)下啊, 可算是能放下心了。”
聽了這話,曲錦萱急忙安慰蘇姨娘:“姨娘不必?fù)?dān)心, 夫君他待我很好的。”
蘇姨娘欣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許, 這便是上天賜予你的良緣呢?”她慨嘆道:“照實(shí)說,當(dāng)初那旨下到府里來時,我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
知道生母要說些什么,曲錦萱喉間微哽。
蘇姨娘撫著曲錦萱的鬢發(fā),眼中微潮:“我是有私心的, 不想讓我的萱姐兒像我這樣,與人委身作妾…苦了我這樣好的女兒,投生到我肚子里來,得了個庶出的名頭, 你自小因?yàn)檫@身份,總是矮人一頭,我也沒用,護(hù)不了你,可我不想你再像我這樣,更不想你以后的孩子受你那些苦…”
曲錦萱抽了抽鼻子,輕輕靠到蘇姨娘身側(cè),在她肩上蹭了蹭,嬌聲嬌氣道:“姨娘放心,女兒一切都會很好的,姨娘也會好的。”
一旁的樂陽提醒道:“不是不打算回曲府了么?還喚姨娘做什么?可以改口了。”
改口,倒只是幾個字的事,只是提起這個,曲錦萱直起身子來,面露躊躇:“娘,爹爹他…”
蘇姨娘給曲錦萱揩了揩眼角的濕跡,她笑意溫和,眼中沒有半分波動:“萱姐兒放心,那曲府,娘也不想回的。”
曲錦萱緩緩地眨了眨眼。
時至今日,她都沒有收到曲府傳來的、任何與姨娘相關(guān)的消息。
按說,爹爹再是遲鈍、再是公務(wù)繁忙,也該發(fā)現(xiàn)些什么了。
再有,那莊子里的下人就算是爬,都已爬到曲府,把姨娘失蹤的消息給告知了,根本不可能瞞得了這么久。
曲錦萱喃聲:“娘…”
同床共枕十?dāng)?shù)年的男人,卻漠視自己自己的生死,至今都在裝聾作啞,她原還擔(dān)心姨娘會傷心痛苦,可娘親面容平靜,一絲幽怨之色都尋不見。
細(xì)細(xì)觀之,那雙溫柔可親的眼中無憾、亦無恨。
“一個薄情、一個惡毒,曲大人和你那嫡母啊,堪稱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想來伯母不傷心,是壓根沒有對曲大人生過何等期望罷了。”樂陽看得很是通透。
蘇氏摸著自己的小腹,低聲道:“對他,我也是有感激的,當(dāng)初若不是他納了我,我極有可能會被賣入澤陽城的某座花樓中,也不會有萱姐兒,和我肚子里這個了…”
樂陽暗自嘆了口氣。
之前二人一起被困被救,蘇氏也與她說過一些舊事,是以樂陽知曉,這也是個命運(yùn)多舛的婦人。
自幼喪父,亡母雖帶著她自立女戶做起生意,但一朝亡母病故,黑了心腸的親戚吃了絕戶不夠,還要把個孤女給賣入青樓,有人出錢買下她,卻是轉(zhuǎn)手把她贈予前去出公差的京官。
本以為有了夫婿有了家,可那家如囚籠、似虎穴,那夫婿,更是不提也罷。
樂陽極認(rèn)真地說道:“伯母便在這處安心住著,我已著人去物色靠譜的產(chǎn)婆與奶娘,左右我這別苑常年是空置著的,將來這小家伙出生了,這別苑啊,也就熱鬧了。”
蘇氏笑了笑:“正想與說這事呢,可巧縣主提了。”她看著曲錦萱:“萱姐兒,娘與你商量件事,可好?”
曲錦萱道:“娘說便是,我聽著呢。”
蘇氏輕撫小腹:“待生下腹中這胎后,娘想回澤陽,好好將肚子里這個撫養(yǎng)成人。”她聲音放緩,語如綿綿春水:“能躲一時,不能躲一世,娘若繼續(xù)待在奉京城,不妥。”
雖有些哽咽難言,但蘇氏還是紅著眼眶,拉著曲錦萱的手:“娘是舍不得你的,可我若一直待在奉京,就怕哪日被曲府的人知曉了,到時候不僅拖累你,也給縣主惹了麻煩。真想避,只能遠(yuǎn)遠(yuǎn)避走。澤陽離奉京千里,地界也廣,我若帶著孩子避到那處去,也得安生過世的。”
曲錦萱愣了下。
她自然知曉生母這么說,一方面是思念故鄉(xiāng),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被曲府的人瞧見,到時候,曲府就是光明正大來要人,也是沒得推避的。可當(dāng)這話聽到了耳朵里,紛亂和惘然攪動著心緒,讓她的四肢百骸,盡是無力感。
她已嫁為人婦,雖是正妻的名份,不像妾那般連出趟府都要向主母請示,可若蘇氏離了京,莫說是遠(yuǎn)隔千里的澤陽,就算是奉京周遭的城,她也不能隨意去探看。
屆時分離,若有個災(zāi)災(zāi)病病的她也顧不著,母女二人再想見,便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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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別苑,曲錦萱與樂陽同乘一輛馬車,往容馥齋駛?cè)ァ?br/>
途中,樂陽開解曲錦萱:“既伯母意已決,你也莫擔(dān)心了。”她想了想,又問道:“澤陽那頭,可有伯母的舊友健在?對了,雅寧不是要嫁去澤陽么?到時候,便讓她幫著照拂一二。”
被這話題引得移了心神,曲錦萱倒真是想了想:“我記得,娘曾經(jīng)提到過一位季姓世伯…”
“世伯?”樂陽起了興趣:“是舊情人?”
曲錦萱怔了怔,凝神思索道:“應(yīng)當(dāng)、應(yīng)當(dāng)不是罷?娘當(dāng)時與我說,那位世伯,好似是外祖母資助的一位學(xué)子…”
樂陽是個腦子活泛的,立馬就笑出了聲,她擠眉弄眼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平時肯定沒怎么看話本子罷?富千金和窮書生啊,可最容易生私——”
話音未落,馬車陡然停了下來。
隔著前簾,樂陽的丫鬟向內(nèi)稟著話:“縣主,是丁五公子。”
樂陽立馬擰起眉,轉(zhuǎn)背掀開窗簾,疾言厲色地看向窗外:“丁紹策,你有完沒完?”
經(jīng)由那掀開的車簾,本陷在沉思中的曲錦萱,驀然感覺有兩道視線打在自己身上。
她抬頭,觸到一雙如潭的長眸。
身著寬袖襕衫、面容清澈、眉目清雋。
是她那位嫡兄,曲硯舟。
二女出了馬車,丁紹策揚(yáng)起唇角來,他向曲錦萱揖了下手:“倒不知小嫂子也在,二位這是欲往何處去?”
樂陽余怒未消:“丁紹策,你適可而止,我話還說得不夠清楚么?還老跟著我作甚?”
丁紹策笑得一臉無辜:“在下來這國子監(jiān)探師,適才在門口偶遇硯舟兄,便與硯舟兄閑話幾句,將好見了縣主的馬車…并非是跟蹤縣主的,硯舟兄可作證。”
樂陽噎了下。
曲錦萱向曲硯舟福了福身:“兄長。”
往日面對曲錦萱,曲硯舟那張臉上,向來都是無甚表情的,可今日,他卻盯了曲錦萱好半晌也不應(yīng),眼中沉沉,神情莫測。
就在曲錦萱被盯得極不自在的邊緣,他才頷了首:“往何處去?”
曲錦萱答道:“準(zhǔn)備回府。”
曲硯舟又有了一瞬沉默,隨即,突兀地問了句:“他待你可好?”
這突如其來的關(guān)切之語,曲錦萱過了兩息才反應(yīng)過來。
她紅著臉,羞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夫君待我很好,兄長不必記掛。”
曲硯舟眼眸微閃,下頜似是往回收了收,唇也莫名繃緊了些。
一旁,丁紹策正因?yàn)榱盂E累累,而被樂陽翻著舊帳,質(zhì)疑起他方才那話的真實(shí)與否。
丁紹策哭笑不得,只得再度求助曲硯舟:“硯舟兄,你可得和縣主好好解釋一下,證明一下我的清白。”
曲硯舟這才把目光從曲錦萱臉上挪開,去替丁紹策作證:“方才,曲某確與丁兄在這門口遇見,閑話已有半盞茶的間隔。”
對于丁紹策的朋友,樂陽向來都以狐朋狗友論之,方想嗤幾句,又顧著這是曲錦萱的兄長,而悻悻作罷,勉強(qiáng)信了曲硯舟的話。可也止于此罷了,面對丁紹策死纏爛打找的各種話題,她一概不理,轉(zhuǎn)身便回了馬車。
熱臉貼了冷屁股,丁紹策苦笑一聲,又不敢跟上去,只得轉(zhuǎn)而與曲錦萱敘起話來:“姜兄可是今日出發(fā)去寧源的?”
提起姜洵,曲錦萱的心立即揪緊了,她求助似地看像丁紹策:“聽聞寧源洪災(zāi)泛濫,夫君這回去…”
丁紹策倒是笑得豁達(dá):“小嫂子不必?fù)?dān)心,姜兄是個能人,這洪患他會處理好的,亦會平安歸來的。”
曲錦萱這才略略安了些心。
寒暄幾句、相繼作別后,曲錦萱在臨上馬車前,留意了下嫡兄行進(jìn)的方向,眼中若有所思。
這時候回府,九成,是為了嫡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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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東宮。
確如桑晴之前的猜想,現(xiàn)在的曲檀柔,確實(shí)是絕望得發(fā)狂。
自入了東宮后,曲檀柔仗著魏言安的寵愛,就連兩位側(cè)妃,她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可一朝變故突生,昔日眼高于底,趾高氣昂的曲承微,卻一下子成人人掩鼻避之的怪物,這樣的落差,險些讓曲檀柔發(fā)了瘋。
寢殿外,見蔻兒回來,玉枝如釋重負(fù),連忙小跑上去追問道:“如何?”
蔻兒搖搖頭,反問她一句:“小主可好些了?”
這話才說完,二人就聽到殿內(nèi)傳出一連串清脆的碎瓷聲。
玉枝嚇到上牙打著下牙:“小主瘋了似的,不停在打砸東西,方才有個進(jìn)去收拾的小宮女,又被小主拿花瓶砸得滿頭是血,剛抬走沒多久,眼下人還不知是死是活呢…”她撫著胸口,心有余悸:“你說咱們怎么辦?再這樣下去,我好怕小主又發(fā)狠,把咱們倆也砸個半死。”
似是應(yīng)著她這句話似的,下一息,殿內(nèi)便傳來高亢的、歇斯底里的吼叫:“人呢?人都死哪去了?蔻兒玉枝,你們兩個給我進(jìn)來!”
聽到這聲喚,二婢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
蔻兒也是嚇得臉色發(fā)白,她咽了口唾沫,安慰道:“不會的,咱們到底是從曲府跟來的的,又是貼身伺候小主的…”雖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可也只能咬著牙安慰道:“別怕,小主方才鐵定是失手罷了,不是有意的。”
語罷,二婢解下罩在口鼻處的布巾,深呼一口氣、再深吸一口氣后,才摒著呼吸、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入了殿內(nèi)。
甫一踏入殿內(nèi),空氣中那股濃烈彌漫著的惡臭,與燃了滿室的幾種熏香混合交織在一起,浮著的煙霧朝人兜臉蓋過來,鉆進(jìn)鼻子里,送入咽下,攪動著胃腸。
玉枝沒能忍住,頓時干嘔了一聲。
“死蹄子,連你也敢嫌棄我?”一室狼藉中,曲檀柔的眼刀,并著這尖銳的聲音刮過二婢的耳側(cè),二人懼是出了一身冷汗。
蔻兒連忙上前道:“小主消消氣,玉枝是午膳用多了,方才又快跑了幾步,才、才這樣的…”解釋幾句后,她立馬又接著道:“老爺和夫人差人帶了話來,奴婢跟小主說說?”
‘嘭’的一聲,是曲檀柔又砸了只的鯉紋蹲杯,碎瓷迸到蔻兒小腿上。刺痛之下,蔻兒咬著牙沒有出聲。
曲檀柔雙目火球一般,瞪向蔻兒:“那你倒是說啊,磨蹭什么!”
蔻兒縮了縮肩:“老爺夫人,說是讓您回憶下,近來是否接觸過何等有異之物,譬如入腹之物、衣著配飾之物…”
曲檀柔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問我?”
蔻兒急忙回道:“奴婢和玉枝都查過了,近來您的衣物、您入口的食物,都沒瞧出有何不對的…”
小主這樣的怪病,像是患了臭汗癥,可幾拔御醫(yī)來診過,卻都否認(rèn)了這一病癥。
且她身上那股味,似是腋臭之氣、又似是膻酪之氣,偏生她為了蓋那怪味,身上還揣了好幾個散味濃郁的香囊,令那怪味更是刺鼻加劇。
見曲檀柔又瞪圓了眼,蔻兒心間一凜,正絞盡腦汁想著要如何應(yīng)對,便聽自己身后的玉枝顫巍巍開口了。
玉枝探詢道:“小主前幾日隨太子妃娘娘去了那容馥齋,是否、是否在那容馥齋中,吃用了何物?”
曲檀柔愣了下:“你的意思是,那容馥齋有問題?”旋即,她不耐煩地皺了下眉頭:“樂陽縣主和我無冤無仇的,害我作甚?”
玉枝白著臉,似是懼她懼到不敢說話。
曲檀柔眉間一擰:“你抖個什么勁?上前來說話。”
玉枝趕忙挪腳去了曲檀柔跟前,她舌頭有些發(fā)僵,低聲道:“奴婢聽聞、聽聞樂陽縣主與太子妃娘娘,舊日曾是閨中秘友…”
一聽這話,曲檀柔立馬聯(lián)想到了些什么,她咬牙攥拳:“好啊,原來、原來竟是羅映織那毒婦!”
怪不得會那么好心帶她去容馥齋,又故作大方地,把那罐份量最多的仙容膏讓給了她,原來,竟早便有了謀算的!
曲檀柔恨恨地在榻幾上拍了一下:“去,把那罐仙容膏給我找出來,我要拿去見太子殿下,教殿下知曉那毒婦的惡毒嘴臉,讓殿下為我作主!”
玉枝兩股打顫:“小、小主,那仙容膏、前日被您砸了…”
“你說什么?”曲檀柔的臉色極其難看。
玉枝抖著唇,重復(fù)了一遍。
曲檀柔騰地站起身,‘啪’的一聲,便把玉枝的臉給打偏過去了,她拽著玉枝,兩手又掐又?jǐn)Q:“你們是死人么?我砸東西,你們也不曉得攔著,要你們有何用!”
就在殿內(nèi)飄蕩著玉枝的哭喊聲,與蔻兒的求饒聲時,忽有幾名宮人不經(jīng)通稟,便入了內(nèi)殿。
為首的,是長秋殿的宮女,木茵。
在她身后,幾名宮人掩鼻的掩鼻、咳嗽的咳嗽,皆是一臉憎厭。
木茵一進(jìn)來,更是夸張地用手扇著鼻子,怪聲怪氣地尖著嗓子道:“哎喲,這殿可不能住人了,這味兒跟恭廁似的,人都要被熏暈了。”
曲檀柔瞇了下眼:“你來作甚?”
木茵笑著:“太子妃娘娘說了,曲承微身患惡疾,不宜再居這永秀殿,她大發(fā)慈悲,特意準(zhǔn)了您遷去儀正殿靜養(yǎng),這不,怕蔻兒玉枝忙不過來,還遣了奴婢幾個來給她們搭把手。”
“儀正殿?”曲檀柔坦然失色,把玉容搡到地上,瞪大了眼睛:“我不去!”
那儀正殿是什么地方?至偏至陋,論條件擺設(shè),恐怕連這永秀殿給宮人住的配房都不如,最重要的是,那里離太子殿下的寢宮極遠(yuǎn),私下里,宮人都稱那處是東宮的冷宮。
羅映織、羅映織明顯是在落井下石,想幽禁她!
曲檀柔怒到極致,立馬盯著蔻兒:“蔻兒,你快去尋殿下來,我要見殿下!”
蔻兒應(yīng)下,便要向殿外去,可還沒近殿門口,便被人給攔了下來。
木茵用挑剔的目光盯著曲檀柔上下打量,嘰哂道:“曲承微也不瞧瞧您這幅臭如豬彘的鬼樣子,別說見太子殿下的面了,就是您這味兒飄過去,恐怕殿下都要作嘔。”
曲檀柔面色遽然一變,她咬牙切齒道:“好大的狗膽,你敢罵我?”
“不敢,奴婢只是據(jù)實(shí)說話罷了,怎么敢罵您呢?”那木茵面上帶笑,聲音卻著實(shí)泛著冷:“奴婢那可憐的妹妹還躺在榻上要死不活的,那幅模樣啊,奴婢可記得清清楚楚的,奴婢妹妹告誡奴婢了,跟您說話聲音一定要放緩放輕,萬不敢嚇著您了。”
曲檀柔心中肺火亂撞,她怒道:“你在說什么鬼話?還不放我的人出去?我要見殿下!羅映織和樂陽縣主沆瀣一氣坑害我,我要找殿下為我作主!”
木茵冷笑一聲,哂笑著嘲弄道:“曲承微,這話可不敢亂說,娘娘是個溫厚肚量大的,習(xí)慣您沒規(guī)沒矩肆言如狂了,樂陽縣主可不是能任您胡亂污蔑的。”說著,她聲音越發(fā)輕慢,攜著快意之色:“那日,縣主可沒給曲承微下帖子,容馥齋,本也是曲承微死皮賴臉要跟著去的,娘娘可是連二位側(cè)妃娘娘都撇下,單帶了您一人去的。得了那樣的殊榮,您不記恩便罷了,還大著臉與娘娘搶東西,得虧是娘娘心善不計(jì)較,可您倒好,這回轉(zhuǎn)頭來,自己不曉得行了什么惡事,被上天給惦記上,得了這惡心的怪病,還膽敢怪到娘娘和縣主身上去。”
曲檀柔剜了木茵一眼:“你懂什么?休要張嘴胡亂編排,明明是羅映織和樂陽設(shè)的局,她二人在那膏子里動了手腳,才將我害成這樣的!”
木茵面露譏誚:“那膏子娘娘帶了好幾罐回來,和兩位側(cè)妃娘娘都用了,皆是贊不絕口的,怎么單就您用了有事?怕不是平素行了什么惡毒之事,上天看不過眼,或是您自個兒時運(yùn)不濟(jì),沾惹了什么邪祟在身,才會成了這幅鬼樣子罷?”
曲檀柔激憤不已,氣得渾身打顫:“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與我說話?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木茵半點(diǎn)不怵:“瞧瞧,我方才還說呢,曲承微這瘋瘋癲癲的樣兒,不更像惹了邪祟在身?”她與同來的宮人說笑起來:“遲些曲承微離了這兒,看來啊,還得稟過娘娘,尋幾個攤婆來這驅(qū)驅(qū)邪才行。”
說完,幾人捂住口鼻,皆是悶笑起來,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格外刺目。
曲檀柔何時受過這樣的氣?
她被激得渾身發(fā)抖,跨過一地碎物便往外沖去,只是,也在門口被人無情攔住了。
曲檀柔頓時歇斯底里、亂抓亂撓,可她畢竟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力氣哪里掐得過要做活的宮人,更何況那幾人,也不是如玉容蔻兒那般任打任罵的,都暗暗使了力,壓制得她四肢無法動彈。
木茵好整以暇:“看來曲承微是不想好好配合了,也罷,奴婢們便代勞了罷。”
于是,在曲檀柔的撲騰與嘶罵聲中,她被人強(qiáng)行拖到了儀正殿。
一路上,所經(jīng)之處人人掩鼻,人人臉上,亦都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到了儀正殿,曲檀柔已是鬢亂釵斜的狼狽模樣,嘴里還在囂叫著,說要見太子和太子妃。
雙茵示意宮人脫手,就那樣把曲檀柔扔在冰冷的、許久不曾清掃過的地面上。
她那身子碰地時,地上都撲起了一層嗆鼻的灰霧。
臨走前,雙茵拍拍手,居高臨下地盯著曲檀柔:“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都是金貴之軀,豈容你這惡臭襲身之人玷污?曲承微啊…還是認(rèn)命罷!”
認(rèn)命兩個字,讓曲檀柔雙目滯緩了幾息,喉嚨也像被扼住了似的,發(fā)不出聲響來。
她茫然四顧。
已是酉時初,沉落的暮靄穿過殘缺的窗牖探入殿中,混著空氣中浮起的灰塵,像是一段脫了金罩子的、昏濁的流光。
這儀正殿,頂?shù)氖菍m殿的名,卻處處都透著無人打理的氣息。
殿內(nèi)的簾帳上爬著點(diǎn)點(diǎn)黑黃污跡,窗紙也不像永秀殿那樣,是貼著番蓮的漆紗紙,甚至連高麗紙和明瓦紙都不是,而是普通的毛頭紙,且那前檐下,還垂著幾縱完整無殘缺的蛛網(wǎng)。
殿外,入目是一段段黃泥斑駁的墻,以及灰瓦的屋檐,視線再探遠(yuǎn)些,盡是華麗廊閣的邊角,伸長脖子才能看到那些玉宇宮闕的側(cè)身。
她似乎看見在那寬敞明亮、擺設(shè)講究的寢殿內(nèi),羅映織幾人,正聽著木茵的回稟,因她的慘狀而笑得花枝亂顫。
還有那些下賤的宮人,那些往日見到她時,一臉畏懼的宮人,現(xiàn)下肯定是個個面帶鄙夷,把看好戲三個字明明白白地糊在臉上。
‘吱呀’一聲,是風(fēng)將殿門吹開了一些。
風(fēng)息掠來,曲檀柔身上的體味,混著各色囊袋的熏香鉆進(jìn)她的鼻管中,那股爛餿的氣味,直令她顫栗不已。
卻也正正是那股顫栗,讓曲檀柔黯淡發(fā)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起來。
得過貴者濡寵,享受過他人畏懼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承受當(dāng)中的落差?
曲檀柔不甘心。
好不容易才嫁入東宮,得了人上的富貴,讓她認(rèn)命?她憑什么?
羅映織揣著太子妃的架子,裝得賢良淑德,清高得跟女冠子似的,
那兩個側(cè)妃也是,一幅世家貴女的嬌矜樣,裝什么笑不露齒話留三分。
虛偽至極。
殿下都說了,她們幾個在床笫間最是無趣,什么都按規(guī)矩來。可她不同,她愿意配合他、順從他的所有喜好。
所以,殿下才最愛去她的永秀殿。
怎么說,都明明是她們豁不出去,不肯用自己的身子去討好殿下,憑什么嫉妒她?又哪來的臉,用下作手段陷害她?
還有,人人知她受寵,卻不知她要忍受什么。
每回侍寢之時,她都要忍受殿下的粗言穢語,興起了,殿下還要對她又掐又?jǐn)Q。
除了床笫間的言語羞辱,便是用鞶帶抽打她、舉著紅燭用蠟油滴在她的身上,也是常有的事。
皮肉上的痛她且能忍受,可最最讓她委吞不下的,便是殿下伏在她身上時,嘴里喚的,卻是那曲錦萱的名字!
曲錦萱那個賤人,明明嫁給了姓姜的,卻還要勾引殿下!
無恥的小賤婦,等自己擺脫了困境,定要讓那小賤婦像她娘一樣,死得悄無聲息,連收尸都不知道去哪里收!
長長的利甲劃過地面,發(fā)出令人汗毛凜凜的聲響來,曲檀柔的嘴角,現(xiàn)了些猙獰之色。
她閉上眼,深呼了一口氣,盡力壓住因著心神翻滾,而簌簌發(fā)抖的身體。
未幾,似是記起什么似的,曲檀柔突然掀開眼皮,盯著神色不安的蔻兒,兩只烏黑的眼珠子熠熠閃爍:“昨兒是國子監(jiān)休沐的日子,兄長定然回府了,定然知曉了我的事,他最疼我了,一定會有辦法救我的!”
迎著曲檀柔熱切的眼神,蔻兒躊躇道:“可是、可是大公子忙于溫書應(yīng)試,恐怕并無余力…”
曲檀柔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斥道:“蠢東西!我若能出了這儀正殿,重新得了殿下寵愛,直接讓殿下予兄長個官做就是了,他還溫什么書?”她眼睛一轉(zhuǎn),計(jì)上心來:“你想辦法出去,去國子監(jiān)尋兄長,就說我、說我在東宮被人欺侵羞辱,說我自殘、不、直接說我想尋短見,讓他一定要救我!”
蔻兒愣了愣,才遲疑一瞬,便被曲檀柔的眼神給盯到背脊竄起戰(zhàn)栗感,立馬點(diǎn)頭應(yīng)了:“奴婢知曉了,奴婢稍后便去想法子。”
曲檀柔這才緩了眼神。
她伸出手,借著蔻兒的力站了起身,整衣斂容后,垂著手,一步步走出到檐下。
曲檀柔盯了那倒吊著一動不動的、似是正在休憩的黑殼扁蛛幾息,驀地從頭上拔下根發(fā)簪,把那扁蛛給拔到地下,接著,抬腳踩實(shí),并使力碾了幾下。
隨后,她抬開腳。
褐色的汁液黏滲在地上,那蛛兒,已成了軀體四分的物件。
曲檀柔綻了笑,心中涌起巨大的快意來。
待她出了這儀正殿,都別想得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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