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點，于歸的手機鈴聲叮里當啷唱了起來，裹在被子里的不明物體拱了拱，在鈴音重復第三遍時，終于伸出一只尚沾著幾點鉛灰的手摸著索那個叫魂一樣的東西。
    于歸瞇著眼睛瞅著屏幕上的時間，強壓著怒火接通了電話。
    一個嬌媚的聲音在震動過后驀地鉆進了她的耳膜
    “morning，我親愛的小烏龜”
    于歸閉著眼睛擰緊眉毛，說話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趙大姐，你知道中國現在是幾點嗎？”
    電話那頭傳來幾聲嬌笑“我知道呀，一日之計在于晨，你老是那樣晝夜顛倒的不好，熬夜對女孩子的皮膚傷害很大的，你小心未老先……”
    “嘟……”
    忙音響起。
    于歸沒耐心在美好的清晨聽趙萱萱扯淡，直接按了掛斷，又拱進了被窩里。
    她長嘆口氣，想趁著睡意尚在，趕緊繼續方才被打斷的好夢。
    但……不識趣的鈴聲開始了不依不饒的單曲循環，她突然就有些后悔，為什么要選《直到世界盡頭》作為來電鈴聲，那激烈熱血的旋律輕易便將她的睡意扯的七零八落。
    于歸認命般地掀開被子，嘆了口氣，再次接通了電話。
    趙萱萱哼了聲“哎，你這只小烏龜不聽話，怎么隨便掛媽媽電話”
    于歸的耐心將要告罄，咬牙切齒道：“趁我還沒罵你，抓緊說人話”。
    趙萱萱此刻正跟她那輛拉風的牧馬人一起堵在早高峰的高架橋上，她伸直脖子瞅著前面一排一動不動的車流，長嘆一聲“失策啊失策，媽媽低估了蓉城人民的勤勞程度，此刻正堵在去你家的路上，寸步難行”。
    于歸瞬間清醒，猛地坐起來，驚道：“你回國了？”
    顯然是得了想要的回應，趙萱萱的語氣都透著得意“怎么樣，想沒想我啊，姐妹，麻溜地拾掇拾掇出來陪我玩，咱們老地方見，我約莫……得一個小時，不見不散喲。”
    說完不等于歸回話便掛了電話，一動不動的鋼鐵長龍也終于有了緩慢移動的征兆。
    隔壁車道湊上來一輛雷克薩斯，一個殺馬特的腦袋從副駕駛的車窗伸了出來，輕佻的沖趙萱萱吹口哨“呦，美女，誰送的車啊，開的順手嗎？”
    趙萱萱轉了頭，將鼻子上的墨鏡拉下一寸，眼神毫不遮掩的在殺馬特的臉上來來回回打量了幾圈，隨即又像臟了眼睛一樣趕緊將墨鏡推了回去，搖著頭升上了車窗，在防窺玻璃合上的前一刻，還不忘拽拽的比個中指。
    “臉像被天雷劈過的”
    趙萱萱在心里默默給這位殺馬特先生下了結論。
    于歸在床上滾了好幾個來回，才終于攢足了起床的勇氣，她向來晚睡晚起，昨晚為了趕個畫稿她更是熬到了凌晨兩點，最后幾乎是暈在了床上。
    此刻，于歸站在鏡子前刷牙，看見自己天生灰色的瞳孔里甚至帶上了幾絲衰敗的死氣，她忍不住一聲聲長嘆，哀嘆當年年幼無知，不知不覺上了趙萱萱這艘四面漏洞的賊船，這些年被坑的身心俱疲，遍體鱗傷。
    于歸是個死宅，平時的社交幾乎為零，她的皮膚泛著些不健康的死白，配上她異于常人的深灰瞳孔，格外濃黑的眉睫發色，再加上那張幾乎沒有情緒起伏的面癱臉，怎么看都像是瘆人的鬼新娘。
    于歸猶豫片刻，還是洗了頭發，化了淡妝，忍著睡眠不足帶來的眼干不適，將黑色美瞳塞了進去，等總算借著這些“身外之物”將自己折騰出點人氣兒時，時間也悄然過去了兩個小時。
    她大叫一聲“不好”。趕忙打開手機，看見趙萱萱發來的信息從最開始的“寶貝，媽媽到了哦”逐漸變成“等死吧，孽障”。
    “完了”
    于歸在心里默默給自己點上了小蠟燭。
    等到她騎著共享單車吭哧吭哧的挪到商場時，趙萱萱早已經進了美甲店，開始裝扮自己半個月便折騰一次的可憐指甲。
    看見于歸過來，她將臉上的墨鏡摘了擎在手里，露出一雙明顯帶著慍色的上挑媚眼，冷哼一聲“呦，您是從哪個墓里爬出來的呀，趕緊回去吧，別叫太陽曬著你，等天黑了再過來”。
    于歸見狀，趕緊狗腿的獻上昨晚烤的杏仁曲奇“陛下息怒，小人開共享單車來的，沒想到路上掉鏈子了，這才遲到了一小小小小會兒，這是小人昨晚備下的口糧，全孝敬陛下吧”。趙萱萱揚了下巴，于歸忙撿起一塊遞進她的嘴里，湊近臉看她的反應，于歸自認手藝不錯，杏仁曲奇又是趙萱萱最愛吃的點心，應該能抵消她的遲到之罪。
    果然，趙萱萱瞇起眼睛，滿意的點點頭“朕免你無罪”。
    于歸終于放松下來，坐進一旁的沙發里，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問道：“你的外放結束了？不是說一年嘛，怎么半年多就回來了”
    趙萱萱翻了個白眼，無奈道：“沒辦法啊，再不回來，家都叫人偷空了。我爸是個瞎眼的，那位是個難對付的，他倆的兒子是敗家的，哎，別提了，把我家在蓉城的店賠的都快關門了，喏，這時候就把我調回來，是指望我手眼通天，力挽狂瀾呢。”
    于歸替趙萱萱心累“你接這爛攤子也不怕把自己砸里頭，到時候不能起死回生，賠錢就是你的事兒了。”
    “無礙，無礙”趙萱萱眼睛彎得好看“且不論本大小姐的手段，就算真的死透透的了，我也能榨出點油水來進我自己的口袋”
    趙萱萱的家庭基本上是蓉城富人圈里的尋常模式——男人花心濫情，女人忍氣吞聲。
    趙萱萱她媽實在不精通那些宅院里的彎彎繞，這輩子和一大堆小三小四打擂臺是屢戰屢敗，都快成了蓉城太太圈的笑話了，這輩子做得最揚眉吐氣的事兒，大概就是生了趙萱萱這么個人精閨女。
    趙萱萱從小看她媽受苦，所以立志絕不做男人的附庸，從她爸象征性地把她丟進公司開始，她就一頭扎進事業里，拼了命地往前游。
    她為人處世叫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做生意上也很有天分，如今她的地位越來越高，那些小三小四并她們造出來的私生子私生女們都得仰仗她鼻息，不敢再造次，她媽的日子才終于好過許多。
    去年，他爸打算在意大利拓展業務，便把趙萱萱派過去墾荒，現在看來，蓉城的事情鬧得不小，竟然沒到時候就把趙萱萱抓回來了。
    趙萱萱哼笑一聲，“那個鬧人的主兒也實在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趙家的根兒扎在蓉城呢，我家老頭這么扶持，他還能賠成這個死德性，真是天助我也啊”
    于歸嘖道：“你家那些破爛事兒也真夠鬧人的。”
    趙萱萱終于做完了指甲，舉著她那十根水蔥似的手指頭搖頭晃腦的問于歸“怎么樣，我美嗎？”
    于歸不耐煩的撇嘴“美美美”。
    趙萱萱付了錢挽著于歸的胳膊出了店門，突然趴在于歸耳邊神秘兮兮的說“你猜我昨晚和我爸吃飯知道什么消息了”。
    于歸的眼睛難以掩飾的暗下去“吳家的事？”
    趙萱萱“嘖”了一聲“你知道啊，哼，沒意思。吳家要搬回蓉城了，你怎么辦。”
    于歸若無其事的聳肩“我能怎么辦，隨遇而安咯，吳虞告訴我的，過兩天他會先過來，這次老爺子也會一起搬來，以后大概難免會多接觸些吧。”
    趙萱萱心疼的揉了幾把于歸沒多少肉的臉，嘴里嘟囔著“哎呀，我可憐的小烏龜，不許叫他們欺負了啊”。
    于歸一把推開趙萱萱，嫌棄道：“一手的指甲油味，不許摸我臉”。
    趙萱萱嘆了口氣，重新挽起于歸的胳膊，有些難過“歸歸，你已經是全天底下最乖的小孩了，不要不心疼自己”。
    于歸一愣，扯出一個笑容，搖搖頭沒說話。
    趙萱萱用力拉了她一把，大踏步走起來，朗聲道：“來，少年，讓我們忘記煩惱，血拼！血拼！”
    在逛街這一點上，一百個于歸也比不上一個趙萱萱，她今天特意蹬了雙運動鞋過來，竟然還輸給踩著細高跟的趙萱萱。
    到最后，她癱在店里的沙發上，說什么也不愿意再起來，一個勁兒的勸趙萱萱“這家店衣服不錯，你多試試，多買兩件”。
    趙萱萱依然是精神抖擻的穿梭在那些精美的布料間，挑了幾件扔給于歸“這幾件，你去試試”。
    于歸抗議“我都買了好多了，根本穿不完，累死了，不試不試”
    趙萱萱拉著于歸胳膊，硬是把她拽了起來“快點，全是休閑裝怎么陪我去酒吧玩，你一會換上這些，還有那雙鞋，今晚陪我去逍遙”
    于歸差點仰天長嘯“大小姐，你嗑/藥了嗎？這是什么非人的精神頭，而且你是從意大利回來的啊，意大利！那可是出了名的帥哥圣地！干什么非得回國玩。”
    趙萱萱不管不顧的把她推進試衣間，關門前擠眉弄眼的說道：“沒辦法，我不喜歡毛多的，還是國內的弟弟香。快點，老娘要去看帥弟弟。”
    沒辦法，強權面前，螻蟻的反抗是徒勞的。
    于歸終于是頂著一張死人臉，如行尸走肉般被趙萱萱拉著，搖擺在擁擠喧囂的舞池里，“太困，太累了”于歸心里只有這個念頭，一旁的趙萱萱早被三四個俊男圍在了中間，她目波流轉，如同獵人般的眼神游走在喧鬧的環境里，不疾不徐的挑選屬于自己的帥弟弟。
    于歸見她玩得開心，立馬推開身旁都快貼上來的□□，冷冷道：“我結婚了”。
    她回了卡座，百無聊賴的觀察起香檳杯里折射出的光，好一會，趙萱萱終于選定了目標，拉著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小帥哥坐了回來。于歸翻了個白眼，趙萱萱的口味還真是萬年不變，就愛這種看著就嫩的學院風小帥哥。
    帥弟弟嘴甜得很，看見于歸故作驚訝狀“哇，怎么姐姐的朋友也這么美，果然好看的人都喜歡在一起玩”。
    于歸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也不是故作高冷，這才是于歸與人交際時的正常模式，她直接又冷漠，不喜歡虛與委蛇，一句話說出來若是讓她覺得不對路子，便不會再費勁繼續交流。
    趙萱萱輕輕碰了帥弟弟的杯，曖昧地在他耳邊說話“我朋友特高冷，一般人才入不了她的眼呢”
    帥弟弟燦然一笑“酷！”
    趙萱萱正調情調得熱火朝天，于歸卻看見對面二樓的欄桿處站著個身材頎長的男人似乎正在看著她們。
    過了一會兒，果然來了個侍應生，掛著職業的微笑，說“兩位美女晚上好，二樓包廂有人想請兩位去坐一坐”。
    于歸冷著一張臉，腦門上刻著四個大字“生人勿進”，侍應生沒敢追問，只笑盈盈地看著趙萱萱。
    趙萱萱冷笑一聲“呦，想請本小姐喝酒怎么不親自過來”。
    侍應生心想小費難掙，繼續撐著職業笑容“那位胡先生說，這里有位趙小姐該是認識他的，胡先生沒別的意思，只是好久沒見趙小姐，想請趙小姐和朋友上去聚一聚”。
    于歸清楚的看見趙萱萱在聽見“胡”這個姓時，眼睛陡然亮了起來，立刻直起了幾乎快歪在帥弟弟懷里的腰肢。
    于歸嘆了口氣，心想今晚是別想早早睡覺了，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眶，起身走到帥弟弟的面前，微微低頭，眼睛向下睨著那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冷冷道：“小孩子回去寫作業吧，姐姐要去搞錢了”。
    打發了帥弟弟，她倆跟著侍應生一路上了二樓，侍應生開門側身立在門口，包廂內的喧鬧頃刻間便泄了出來，于歸聽見里面一個聲音喊道：“靠，剛才遇著個超正的妹子，可惜結婚了”。
    趙萱萱沖她眨咕眨咕眼睛，笑瞇瞇的挽著她走了進去，換了副正經的女強人范，朝方才站在二樓欄桿的那個年輕人打招呼，“小胡總，可真是夠巧的，我就出來放松放松就能遇著您了”。
    于歸聽趙萱萱提過這個小胡總，家大業大的，現在被老子丟在子公司鍛煉，負責的業務領域恰巧就和趙萱萱如今要拯救的門店相關。
    趙萱萱與小胡總只有幾面之緣，之前還擔心他難搞，如今他主動拋出橄欖枝，趙萱萱肯定是要穩穩當當的接好。
    趙萱萱打完招呼正要介紹于歸，卻猛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于…歸？”
    那聲線顫抖著，還夾雜些許驚訝。
    于歸的身體難以自控的僵硬，頸上的汗毛不聽話的立了起來，這個聲音她太熟悉，只短短的兩個字她便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他的音容。下一秒，她緩緩的呼了口氣，轉頭迎上那道復雜的目光，臉上掛著滴水不漏的疏離
    “好久不見，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