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開著吳虞那輛車緩緩駛出了吳家大院,吳虞站在門口,躊躇了半天沒敢上前說句話。
很多事情蒙著一層布,你可以騙騙自己不知道里面東西的真正樣子,可忽然有這么一天,那塊布一下就被人扯了下去,露出了里面的臟水垃圾,再裝傻,一切也都不是那么回事兒了。
除了十歲的吳虞,吳家再沒有任何一個人這樣直白的表達過對于歸的厭惡,他們都是體面人,會微笑地派個保姆照顧她,會溫暖地叫兒子喊她姐姐,會用沉默面對她。
他們都討厭她,可他們都會對她說——你母親的事和你無關。
吳虞蹲在地上,看著幾道車轍印子,仿佛那遠去的車輪是軋在了他的心上,越來越遠,只留下被壓彎的枯草。
吳庸來還保持著那個姿勢坐在沙發,回味著于歸方才的話,吳虞走進家門,坐在他的對面。
吳庸來冷哼一聲,
“怎么,這表情是什么意思。”
吳虞的目光沉了下去,低聲道:
“爸,你們都不明白她。”
吳庸來沒回答,他在等吳虞繼續,吳虞看著一口未動的柚子茶,心一揪一揪的難受,
“爸,你們說她媽媽的事和她無關,可你們每個人都早就設定她天生有罪,把她這些年的隱忍遷就都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她在贖罪。你們……你們這是偽善。”
吳庸來瞪圓了眼睛,吼道:
“臭小子!你懂什么?你知道當年……”
“當年是于歸害你的嗎?”
他的聲音低低的,卻一下止住了吳庸來的咆哮。
吳庸來重重的呼了口氣,又變回了平日里的穩重樣子,
“吳虞,也許你說得對,但于歸跟她媽媽生活了十三年,你能保證那個女人的瘋狂一點都沒有影響她嗎?出淤泥不染是個童話罷了,你該知道教育對于一個人性格的養成有多大的作用。”
吳虞張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他無法辯駁,事實上,連他也奇怪,為什么呢,為什么那樣癲狂的女人會教出這樣的孩子呢,于歸用盡全力朝著另一個極端笨拙地生長,可卻沒有人相信她,真可悲。
吳虞嘆了口氣,上了樓,在父親的身上,他清楚地看見了整個吳家對于歸的敵意,他終于理解了知曉吳家要回到蓉城時于歸流露出的那種深深的不安。
她早料到會有這天吧,吳虞躺在床上,想起于歸方才那個笑容,那好像一切終于塵埃落定的悲戚刺地他眼睛生疼。
天已經完全黑了,于歸自考到駕照后再沒摸車,此時她開著吳虞那臺體積上就讓她覺得頭疼的suv,腦子里就浮現倆字兒——后悔。
于歸將車歪七扭八的開出了別墅區,行駛一段路后終于還是膽怯了,她手忙腳亂的將車停在了路邊,伏在方向盤上嘆氣。
逞什么強,現在好了,這荒郊野嶺的,打車都打不著,怎么回東城,腿著回去?走折了也回不去。
一股莫名的委屈占據了她的心,她掏出手機想找趙萱萱,突然想到她還在外地搞錢呢,手指點開通訊錄,從上到下就那么幾個人,刨去趙萱萱,刨去吳虞她再也找不到別人了。
要不硬著頭皮開?
這個念頭剛浮現就被于歸否定了,先不說她的命了,萬一牽連到無辜路人就不好了。
于歸點著手機,百無聊賴。
忽然,幾條短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第一條的收件時間顯示是中午,那時她以為是垃圾短信,現在看來卻不是。她雖然沒存瞿揚的電話號碼,但因為最近聯系的還算頻繁,她記住了幾個尾號。
“醒了嗎?”
“還沒醒嗎?”
“你在干嘛呢?”
“喂,用不著這樣吧,吃頓飯就真的分道揚鑣了?”
幾乎是每隔一個小時就會發一條,于歸剛想回,又收到一條
“你不會又把我拉黑了吧。”
于歸想笑,把短信當微信聊的,除了瞿揚,她還沒見過第二個。
手機驀地振動起來,瞿揚直接打電話過來確認了。
于歸一頓,按了接通,
“靠,我還以為你又給我拉黑了呢,不是,那你怎么不回話啊。”
“我一般不看短信”
于歸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她趴在方向盤上,閉著眼睛。
于歸不敢再說話了,她現在真的好委屈,很怕瞿揚突然哪句話會讓她所有的防線都崩潰,
“有事嗎?沒事掛了。”
瞿揚有點納悶,于歸比平時更加冷漠,平日里的她好像是心如止水,此時卻好像生出了刺,帶點攻擊性。
“你在哪呢”
瞿揚沒同意,他隱約地覺得于歸不大對。
“我也不知道”
這話是真的,于歸很久沒回西城了,剛才恍恍惚惚地她也不知道開在哪了。
“在西城”
她想了想,只能確定這件事。
“哎,你知道西城多大嗎?算了,你微信給我。”
于歸沒反對,也沒什么要反對的,她的微信加過瞿揚公司的工作號,就算她不說瞿揚也能要到,
“發個位置給我”
瞿揚又不由分說地發出了下一個指令。奇怪的是,這個指令于歸也沒想過反駁。
“嘿,我離你挺近的啊,你在那兒干嘛呢,那不是塊荒地嘛。”
于歸抬頭看了眼四周,確實是一塊荒地,她嘆了口氣,編了個理由,
“買了臺車,開不回去了。”
“啊?哈哈……”
瞿揚沒忍住,嘲笑了于歸一通,笑了半天才收住,
“行吧,只能我來救救你了,等我十分鐘,我家離得近”
掛了電話,于歸的委屈攀到了一個頂峰,她這十幾年都在設想,和吳庸來心平氣和的說話會是什么樣子,他會不會對她笑,會不會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但事實卻是,他像個審訊官一樣坐在對面,用他行商談判時用的技巧來周旋于歸,而他做這一切的目的,僅僅是因為他覺得于歸的一些行為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兒子。
那她這些年的隱忍不可笑嗎?是不是她就該像趙萱萱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一樣,大大方方的用各種手段爭家產才是正常的。
于歸嘆了口氣,心情漸漸平復下去。
車窗被敲響,于歸從方向盤掙脫,抬眼看見車窗外笑得一臉燦爛的瞿揚,他的頭發濕濕的,垂在額前,和平時見到的精英模樣很不一樣,此時的瞿揚更像個開朗的大男孩。
于歸降下車窗,瞿揚看著于歸一臉委屈,笑道:
“行了,別喪個臉,這不是齊天大圣踩七彩云飛過來救你了嘛,下來,去副駕駛去,駕照怎么考下來的,是不是花錢買的。”
瞿揚拉開車門,不由分說的把于歸拽了下來,于歸沒反抗,聽話的去了副駕駛。
不得不說,瞿揚的話真密,和他在一起,于歸連傷春悲秋的空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