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蘇雁不提,晏回時也沒提。它仿佛變成了一個被迅速遺忘、微不足道的意外。</br> 小姑娘想爸爸很正常,晏回時并未放在心上。</br> 但這個“意外”,在蘇雁心里扎了根。</br> 開學后,蘇雁很少見到晏回時,他又恢復到忙碌的工作狀態,每天全國各地的飛。</br> 連續補課好幾周,終于迎來一次雙休,高三年級的學生有人高興有人愁。</br> “到底去不去玩,我好糾結啊,不刷題我好怕數學拖我后腿。”吳薇薇一臉惆悵,轉頭問:“蘇雁你放假去哪兒玩呀?”</br> 男同學湊過來:“說得你不去玩數學就不會拖你后腿似的。”</br> “你煩死了!”</br> “不信啊?你問蘇雁,她肯定跟你說她要去跟題海玩。”</br> 蘇雁:“嗯。”</br> 吳薇薇:“……”</br> “你看,我說的對吧?你還不如問我呢,哥哥帶你玩兒。”</br> 吳薇薇不理他,追著蘇雁跑。</br> 男同學一臉癡漢表情地望著跑遠的女生,邊上的男生一手搭在他肩上:“是蘇雁不夠美,還是你審美出了問題,居然放著小女神不追,跑去泡吳薇薇?”</br> “你不知道?”男同學遺憾道:“蘇雁有男朋友。校外的,我見過兩次,長得賊幾把帥,開豪車穿名牌,一看就很有錢。”</br> 周佳鳴過來接蘇雁,正好聽見這一句。</br> 社會上的男朋友,開豪車、穿名牌,有錢,長得帥。</br> 那肯定不是他。</br> 他掏出手機,準備向老板匯報情況,突然又猶豫住了。</br> 這種事,總不能聽這男生一面之詞。萬一是這小子追不到蘇雁,因為自卑,故意跟男同學吹牛挽回顏面,他這么一匯報,豈不就冤枉了小丫頭。</br> 周佳鳴收起了手機。</br> 蘇雁往天清灣方向走出幾步,聽見熟悉的聲音,扭頭看到朝她一路小跑過來的周佳鳴。</br> “周伯伯?”</br> “誒,”周佳鳴滿臉堆笑:“晏總知道你這周雙休,叫我過來接你去他那兒。”</br> 一個月沒和晏回時見面,蘇雁內心躍上期待:“好。”</br> *</br> 去往酒店的路上,周佳鳴狀似不經意間聊起關于早戀的話題。</br> “我剛看見校門口好幾對兒情侶,你們班多不多啊?”</br> 說到早戀,蘇雁有些心虛,敷衍道:“不多吧。”</br> 周佳鳴用開玩笑的口吻八卦了一嘴:“你長得這么漂亮,就沒有男生向你告白?”</br> 蘇雁誠實回答:“有。”</br> “嘿嘿,挺多的吧?”周佳鳴演技自然。</br> 蘇雁:“還好。”</br> “讓我猜猜,有——”周佳鳴故作思忖:“至少三個以上?”</br> 馬上就要見到晏回時,蘇雁心潮澎湃,回想起那一晚,她抱住他的脖頸靠在他懷里的場景,心臟怦然起跳。</br> 她臉頰略微泛紅,心不在焉地應:“嗯。”</br> 她現在的狀態等同于露出破綻,周佳鳴看出了端倪。</br> 這事兒必須告訴老板!否則后果不堪設想。</br> *</br> 蘇雁一下車就看到站在路邊的晏回時。</br> 他穿著黑衣黑褲,一只手插進褲兜,微偏著頭正跟人講電話。</br> 很簡單的正裝,總是能被他穿出不一樣的氣度,他身上有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br> “晏總。”周佳鳴叫了一聲。</br> 晏回時轉頭看過來,視線落在蘇雁身上,忽地彎唇輕笑,語調帶有一絲玩味:“想爸爸沒?”</br> 他這話意有所指,蘇雁做賊心虛,慌得頭都不敢抬。</br> “你爸的電話,”晏回時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還沒掛,聊幾句?”</br> 蘇雁這才意識到是自己想多了,裝作若無其事地接起電話。</br> “爸爸?”</br> “喂,寶貝,是爸爸!爸爸剛跟你晏叔叔說,請他多幫你補補身體。”</br> “家里的婆婆每天都給我煲湯。”</br> “那就好那就好!我跟你們班主任通過電話,林老師說你這次考得很好,跟年級第三只差了兩分,我閨女真厲害。”</br> 蘇雁有些自責:“有道題粗心了。”</br> “小事情!下次注意就好啦。對了,你媽叫你多吃核桃,說是能補腦。”</br> “知道了。”</br> *</br> 蘇雁穿著白襯衫黑格裙校服,沒有酒會的邀請函,但她有晏回時,刷他的臉就能進。</br> 全場都是著正裝的精英男女,只有她穿著校服,和這里顯得格格不入。蘇雁本來想找個沒人的角落玩手機,結果晏回時全程沒有離開她身邊。</br> 時不時有人過來跟他攀談,話題都會在她身上終結。</br> 蘇雁知道晏回時是為了培養她的社交能力,讓她多與人接觸,聽他怎么跟人交流。</br> 但他的那些話術,蘇雁覺得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學得會。</br> 她的情商和語言天賦大概隨了她爸,不會客套圓滑,只會說實話。</br> 實話往往最容易得罪人。</br> 在場有不少女總裁,她們妝容精致,應對自如。蘇雁羨慕得眼巴巴看了半天,除了在心里夸好厲害,什么也沒學會。</br> 其中一位漂亮姐姐注意到她的視線,微笑著走過來:“嗨,晏總家的小朋友,你好呀。”</br> 蘇雁有點緊張:“姐姐知道我?”</br> “當然知道呀,晏總前一陣整天帶著你嘛。而且我還跟你爸合作過呢。”女人笑起來風情萬種:“我跟你媽媽差不多大,你都能管我叫阿姨了,嘴真甜。”</br> 蘇雁驚訝:“可是你看著好年輕。”</br> 女人湊近她,壓低聲:“我今年四十二了。”說完轉頭對晏回時說:“蘇工的女兒也太可愛了。”</br> 蘇雁驚呆,這個姐姐看著三十都沒有,居然比她媽媽還要大一歲。</br> 晏回時掀起眼皮,嗤笑一聲:“你運氣好,我就被她叫叔叔。”</br> 蘇雁:“……”</br> “哈,真的啊?”女人受寵若驚:“這姑娘我喜歡,下次聚會你可得把她帶上。”</br> “那得預約。”晏回時笑說:“我們蜜蜜是即將高考的小忙人。”他側頭看向蘇雁:“吃點兒核桃?”</br> 蘇雁點頭:“好。”</br> 等晏回時走遠,女人一臉神秘:“你叔叔是我們圈子里著名禁欲系男神,打個雷都能飛升的那種,大家都想不出有哪個女人能把他拽回凡塵,沒想到是你。”</br> 蘇雁:“……”</br> 女人眨眨眼,笑得極其曖昧:“小丫頭,你有機會的。”</br> 被一眼看穿小心思,蘇雁紅著臉,不知道該怎么接話。</br> 晏回時端著核桃走過來:“說什么悄悄話呢?”</br> 女人但笑不語,沖蘇雁舉了舉杯:“小美女,待會兒見。”</br> 晏回時把敲開的核桃剝出來,放進盤子里:“剛那位是青頌總裁,千年老狐貍了,她套你話?”</br> 蘇雁知道青頌,家里的電器基本都是這個牌子。她伸手拿核桃仁:“沒。”</br> “你爸叫你多吃,”晏回時表示懷疑:“我怎么記得這東西吃多會上火。”他也沒帶過孩子,只是聽劉婆婆提起蘇雁上火的事,“臉抬起來。”</br> 蘇雁茫然:“什么。”</br> 晏回時湊近,看了看她粉嫩白皙的臉頰,也不像是上火:“吃吧。”</br> 和他短暫兩秒對視,蘇雁迅速別開臉:“噢。”</br> 蘇雁不太喜歡吃堅果,又怕被晏回時說挑食,只好他剝一顆,她就吃一顆,努力跟上他的進度。</br> 周佳鳴把蘇雁的書包送進來,看了看晏回時,又看了看蘇雁,欲言又止。</br> 晏回時抬眼:“有事?”</br> 周佳鳴瞅著蘇雁:“沒、沒事兒。”</br> 晏回時抽紙巾擦手,側頭說:“我一會兒要去應酬,要是覺得無聊就寫作業。”</br> 蘇雁求之不得,吃得臉頰鼓鼓的:“嗯!”</br> 晏回時看著她:“這是不用自己動手剝,一點兒也不斯文啊。”他輕笑:“慢點吃,別又噎著。”</br> “……”</br> 蘇雁想起那次噎著弄濕內衣的事,尷尬到恨不得鉆進桌底。</br> 她放慢咀嚼的速度,用牙齒碾碎核桃仁兒,像只偷吃的小倉鼠,再一點一點往下咽。</br> 晏回時指指自助區五彩繽紛的飲料,說:“那些是雞尾酒,不適合小朋友,渴了就拿這種。”他推給她一杯果汁。</br> 蘇雁埋頭翻書包躲避他的目光:“知道了。”</br> *</br> 蘇雁寫完一面卷子,視線越過人群,一眼就找到晏回時。</br> 注意到跟他攀談的中年男人,蘇雁瞪大眼睛,認出是那天在餐廳里打老婆的渣男。</br> 晏回時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扭頭看過來,又繼續跟那個男人說了兩句,轉身回到她身邊。</br> “怎么了?”</br> 蘇雁用筆蓋戳著下巴,一臉認真:“我不喜歡那個人。他在餐廳打過他老婆,然后帶著另一個黃頭發的女人走了。”</br> “剛跟我說話那人?”</br> 蘇雁放下筆,抬眼:“你們男的看到兄弟出軌,都是幫忙打掩護,不會勸的嗎?”</br> 晏回時反問:“你覺得會出軌的人,能聽勸么?”</br> 蘇雁想了想:“那你們就不能聯手,抵制這種不良風氣嗎?”</br> “抵制的意思是,孤立他?”</br> “不可以嗎。”</br> “我跟他合作近兩年,利益牽扯頗多。”</br> “我不喜歡你跟他合作,”蘇雁忍不住悶聲說:“那樣你也很容易被帶壞。”</br> 晏回時愣怔半秒,低笑一聲:“這是打算不講理?”</br> 蘇雁意識到自己的態度不好,可她又不想道歉,垂下腦袋不吭聲。</br> 等她自閉結束,晏回時已經回到剛才的地方,繼續跟那個男人說話。</br> 蘇雁心里有些難過。</br> 另一邊。</br> 晏回時拒絕了趙世農的合作請求。</br> 看在過去共事愉快的份上,多說了一句:“色字頭上一把刀,當心被刀得一滴血都不剩。”</br> “我數據做的不好,還是這兩年掙的不多?別開玩笑了,她能有什么不滿足的。就一家庭主婦,真沒必要怕她,隨她怎么想。”</br> 晏回時淡笑道:“會做數據不代表會做人,你太太忍你一時,不代表會忍你一世。別忘了,你的公司姓田,不姓趙。”</br> “晏總你這就過分了啊!咱兩一向公事公辦,合作不摻雜個人情緒,這話可是你說的。”趙世農有些掛不住面子:“結了婚的男人哪一個不出去偷吃?你不喜歡玩兒女人,總不能要求兄弟們都跟你一樣吃齋念佛吧?”</br> “我這是對合作穩定性進行合理評估,”晏回時收斂表情:“你有外遇,你太太隨時有可能同你離婚,資金鏈一旦出問題,我也會跟你擔風險。”</br> 趙世農臉色變了變:“大家兄弟一場,真要做這么絕?”</br> 晏回時沒再給他留面子:“論絕情,背叛糟糠之妻,家暴妻子,你比我無情多了。”</br> 趙世農咬牙切齒,低罵:“晏回時你他媽這是過河拆橋!”</br> 晏回時笑容優雅:“隨你怎么想。”</br> *</br> 蘇雁刷完一套題,在草稿紙上寫下“晏回時”三個字。</br> 然后拿筆尖用力戳。</br> 惡有惡報都是假的,出軌打老婆的男人一樣混得風生水起,他們的兄弟朋友還都護著,根本沒有人在意。</br> 沒公道,沒天理!</br> 她不想理晏回時了。</br> 心里這么想著,眼睛卻跟長在他身上似的。</br> 晏回時身邊時不時會有漂亮小姐姐假裝經過,看他的眼神也不加掩飾,明晃晃的想勾搭。</br> 雖然不想理他,但她也不想讓別的女生理他。</br> 蘇雁把卷子收起來,捧著裝果仁的盤子走到晏回時身邊。她仰頭,綢緞蝴蝶結發飾和馬尾一并垂下:“晏叔叔。”</br> 晏回時停止交談,垂睫看了眼她手上的盤子:“還要?”</br> 蘇雁板著臉:“嗯。”</br> 晏回時歪起腦袋,端詳她兩秒:“餓了?”</br> 蘇雁別開臉,不理他。</br> 晏回時彎起唇,叫服務生拿了盤核桃,坐下來剝給她吃:“餓了還使小性子呢?”</br> 蘇雁不理他。</br> 有人主動過來跟他搭訕,蘇雁側眸偷瞥,被晏回時逮住,她立刻別開眼看別處。</br> 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她再將視線神不知鬼不覺地平移過去。</br> 那個不停地“路過”,一直想引起他注意的女人突然小心翼翼問了句:“晏總您有女朋友嗎?”</br> 蘇雁雙腿并攏坐直,正大光明地偷聽。</br> 晏回時笑道:“這不養著孩子么,沒精力哄別的女生。”</br> 蘇雁低垂著腦袋,小聲嘟噥:“也沒有讓你哄過幾次。”</br> 晏回時明顯愣了一下,俯身笑謔:“小侄女,背后說叔叔壞話呢?”</br> 蘇雁表情隱忍,想到那個打老婆的渣男是他的朋友,小情緒被無限放大。</br> 她抬眼,一本正經道:“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沉迷美色。”</br> 晏回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