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半,晏回時躺在床上,側眸看次臥方向。他眼神清醒,絲毫沒有睡意。</br> 他始終對蘇雁那句話耿耿于懷。</br> 倘若她真有喜歡的人,他也不是不能放手。</br> 只是,那樣一個從未出現過的男人,真實存在么。</br> 如果存在,又憑什么悄無聲息贏得她的心。</br> 晏回時翻身側躺了一會兒,又平躺回去。他起床打開壁燈,徑直走向次臥。</br> 小姑娘的東西他從沒動過。是避嫌,也是對她的尊重。</br> 暖色調的小房間是這幢別墅唯一的跳色,若是被南教授知道他的品位如此獨特,恐怕又要嘲笑他。</br> 女孩的床上堆滿了布娃娃。</br> 那時候他把她當成個八歲沒斷奶的小朋友,提前買了不少玩偶。她也沒扔,把它們挨挨擠擠擺在床頭。</br> 書桌是他挑選的兒童升降款,小書柜里不知道什么時候擺滿了各類書籍。</br> 在眾多花花綠綠的書名中,有本熟悉的黑白書皮格外顯眼,晏回時伸手取出。</br> 這本書是蘇雁高考前他送的。</br> 發現最后一頁微微鼓起,他翻開。</br> 是一朵桃花標本。</br> 底下有一行娟秀的藍色鋼筆字。</br> 不喜歡晏叔叔的蜜蜜。</br> “不”字用的黑色簽字筆,像是后面新添上去的。</br> 落款日期有兩個,時間間隔了整整一年,透露著少女內心掙扎的痕跡。</br> *</br> 接到蘇錦文電話時蘇雁正在圖書館。她背起包包快步走到門口:“爸爸。”</br> “唉寶貝,爸爸怎么看你最近瘦了?是零花錢不夠還是學校飯不好吃啊?”</br> 蘇雁:“可能是,天氣太熱沒有胃口。”</br> “那多喝水。”蘇錦文又問:“你晏叔叔給你打過電話了吧?”</br> 聽到這個稱呼,蘇雁內心仍是一陣悸動。</br> “喂,寶貝兒?”</br> “沒,沒打。”</br> 蘇錦文稍微納悶兒了一下:“那他可能忙得忘了。是這樣的,南部淺水碼頭那邊有個快遞,前天寄的件今天應該就到了,你收到之后把它拿去給晏叔叔。他住哪家酒店沒說,你打個電話問問。”</br> 蘇雁頓了幾秒:“今天嗎?”她不自然地找借口:“設計院那邊的圖紙還沒有畫好,老師等著要,可能沒辦法過去。”</br> “明天也行,不過明天是周六,那邊可能不上班,你后天拿過去也可以。”</br> 蘇雁:“……哦。”</br> 蘇錦文聽出她的不情愿:“不想幫爸爸的忙?”</br> 蘇雁忙說:“沒。我收到就拿過去。”</br> “真乖。爸爸還有會要開,先掛啦,你要注意身體,多吃點兒飯,瞧你瘦的。”</br> “知道了。”</br> 五點過的時候,蘇雁接到快遞電話。</br> 她拆開快遞紙箱,把牛皮紙袋塞進包里。然后點開晏回時的微信頭像。</br> 和他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半個月前那張小兔子表情包。</br> 那些甜蜜美好的對話像一根沾滿劇毒的針,無情地往她身體里扎。</br> 晏回時發的語音消息她不知反復聽過多少遍。他每一個吐字結束的尾音后該是什么樣的表情,她都能幻想出好幾種不同模樣。</br> 蘇雁猶豫了很久,在聊天框輸入文字。</br> 打字到一半,不知怎的,腦子里突然冒出了個奇怪的想法:她不會已經被拉黑了吧?</br> 晏回時和她爸爸是好兄弟,這樣也太難堪了,應該不會吧……</br> 可是,她不也把他屏蔽了么。</br> 蘇雁退出去,點進晏回時的朋友圈往下翻了翻。他一年才發三五條,而且都是企業宣傳之類的轉發。</br> 沒被屏蔽。</br> 蘇雁飛快戳開晏回時的頭像。</br> 下一秒,聊天框突然彈出提示:【我拍了拍YHS。】</br> 蘇雁整個人怔住。</br> 呆滯半秒,她立刻點撤回。</br> 過了兩秒。</br> 聊天框彈出:【YHS拍了拍我。】</br> 為了帶過這種尷尬,蘇雁趕緊打字:【我爸爸有東西給你,你什么時候方便,可以發下你酒店地址嗎?】</br> 晏回時秒回她一個問號:【?】</br> 簡單又冷漠。</br> 蘇雁:【上面寫的發電港待審批材料。】</br> 怕被他誤會她有什么企圖,蘇雁又補充一句:【你要是不方便,也可以過來拿的。我在學校西門口等你。】</br> 晏回時發過來一條語音消息:“你來萬城的酒店,上次那個房間。還記得么?”</br> 蘇雁打字回:【記得。】</br> 晏回時:“我跟客戶聊點事,大概六點結束。酒店經理你見過,找前臺叫他幫你開門。”</br> 蘇雁:【哦。】</br> 晏回時:“自己一個人行不行?”</br> 蘇雁:【可以的。】她沒想上去,打算就在大廳里等他。</br> 晏回時:【乖。】像是在哄乖乖聽話的跑腿小妹。</br> *</br> 下午五點半,蘇雁掐著點去地鐵站。</br> 結果遇上地鐵線路設備故障,晚點了二十幾分鐘。</br> 到酒店門口時,正好看到旋轉門涌出一群人。蘇雁一眼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br> 晏回時被助理秘書簇擁著走出來,他偏頭,正用英文跟一名外國人交談,表情從容,仍是一身簡單的襯衣西褲,容貌在一群社會精英當中屬他最出眾。</br> 人太多了,蘇雁下意識往后面的路口走了幾步,站在角落里等他們結束。</br> 送走合作方,晏回時拿出手機查看是否有新消息,眼尾余光不經意瞥見不遠處的蘇雁。</br> 看她又在竭盡全力躲避人群,他嘴角不自覺揚起笑弧。</br> 晏回時抬腳走向路口。</br> 合作方秘書折回來,溫聲叫住他:“晏總,有個細節我們可能還需要再商議一下,這里,您看日期是不是延后一個月更好?”</br> 晏回時側眸看了一眼:“可以。周佳鳴,你讓法務重擬合同,一小時后拿來給我簽字。”</br> 周佳立刻去辦:“好的。”</br> 秘書感激道:“謝謝晏總,這其實是我們的失誤,之前沒注意到通關時間的問題。”她笑容大方得體:“也快到晚餐時間了,我請您吃飯?算是賠罪。”</br> “抱歉,”晏回時笑得禮貌疏離:“晚上約了人。”</br> 蘇雁望著跟晏回時并肩而立的漂亮姐姐,她長得好美,談吐大方,穿著得體的職業套裝,和他真的好搭。</br> 而她和他,就像兩個極端的圈子,她根本融不進去。</br> 曾經她也是特別的,可以住在他家里,正大光明跟著去見他的朋友。</br> 現在一切都被打回原形。</br> 他已經應有盡有,需要的是擁有共同語言、心照不宣的靈魂伴侶,沒有必要遷就她這樣的小女生。</br> 蘇雁摘下雙肩包,蹲在角落,把文件袋從包里拿出來。</br> 天氣炎熱,她仍是穿著不露腿的牛仔長褲,灰白高腰T恤看著比之前寬松。</br> 她瘦了,本就精致的五官變得更立體。頭頂扎著日常的丸子頭,碎發柔軟地貼在臉頰上。</br> 蘇雁把包放在腳邊,整理好兩只文件袋。她站起來,抬頭,酒店門口那群人不知道什么時候走光了。</br> 無人的街角,她四處張望,雙手緊緊抱住文件袋,眼神茫然無措,像個迷了路的小孩在黎明之前一夜長大。</br> 晏回時止不住皺眉。</br> 蘇雁準備進酒店,微信彈出晏回時的信息:【回頭。】</br> 她茫然轉頭看身后。</br> 晏回時就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在這看了她多久。</br> 像是突然反應過來,蘇雁雙手把文件袋遞出去:“晏叔叔,這個,給你。”</br> 她還是溫溫柔柔,乖得讓人不忍在她面前大聲說話。</br> 晏回時沒伸手去接,目光落在她臉上:“吃飯沒有?”</br> “吃過了。”蘇雁答得很快。</br> 晏回時頓了兩秒,問:“什么時候吃的?”</br> 蘇雁:“就,過來之前。”</br> 晏回時:“吃的什么?”他很少問這種等同廢話的問題。</br> 蘇雁的回答和他的問題一樣無聊:“飯。”</br> 晏回時絲毫沒覺得這段談話多余,接著說:“那再吃點兒面?”</br> 蘇雁低頭,小聲說:“不用了。”</br> 晏回時掀起眼皮,注意到她的新發飾。</br> 蝴蝶結的顏色,是含沙射影的綠。</br> “我沒吃。”晏回時說,“陪我吃點兒?”他還是沒接她手上的文件袋。</br> 蘇雁舉得手酸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br> 晏回時伸手過來拿文件袋,蘇雁正準備松手,他突然用力一扯,她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撞進他懷里。</br> “——對不起!”蘇雁受到驚嚇似地,雙手撐著他的胸膛,想推開他。</br> “對不起什么?”晏回時沒有讓她如愿,反而收緊了手臂,垂眼直勾勾盯著她:“我占了你便宜,你該罵我。”</br> 蘇雁搖頭,內心的真實想法脫口而出:“我也占過你的便宜。”</br> 晏回時:“我知道。”</br> 蘇雁以為他指的是在路邊抱他那次。</br> 他知道,都不介意嗎?</br> “蘇雁,我是今早過來的。”晏回時濃睫半垂,鼻梁直挺挺刷下來,漆黑的眸子只看她:“在這之前,先去見過你同學。”</br> 蘇雁被他禁錮在懷里,彼此的體溫被她手上的文件袋隔開。卻又像是并沒有完全隔絕,她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溫度。</br> 她腦子里空白一片,不明白晏回時為什么突然提到她同學。蘇雁心慌意亂,忘了此刻該做出何種反應。</br> 晏回時半抱著她,如此親昵的動作,他的神色卻無比從容:“你的那位同學告訴我——”他嘴角微彎:“你并沒有喜歡的男生。”</br> 聞言,蘇雁倏地抬起頭,下意識想掩飾:“我,哪個同學。”</br> “后邊那句比較重要,怎么不問?”晏回時對上她藏不住秘密的眼睛,低聲說:“你不問,那我來問。蘇雁,你還喜不喜歡我?”</br> 還,喜不喜歡他,嗎。</br> ——喜不喜歡他!?</br> 蘇雁腦內轟然炸開一道白光,整個人如遭雷劈。</br> 晏回時抽走她環抱的文件袋扔到一邊,他抬手,掌心按在她腦后,將她拉向他:“害羞就別看我,聽我說就行。”</br> 蘇雁將臉埋在他懷里,顫抖著點點頭。</br> 晏回時輕聲問她:“緊張?”</br> 蘇雁的聲音從他懷抱縫隙中傳出:“……嗯。”</br> 晏回時低笑:“那別說話,點頭搖頭就行。”</br> 蘇雁雙手抓著他的襯衫,輕輕點頭。</br> 晏回時開始提問:“怕我拒絕,一直不敢說?”</br> 蘇雁點頭。</br> 晏回時:“那些話,是為了試探我?”</br> 蘇雁點頭。</br> 晏回時頓了幾秒,繼續問:“想玩弄我的感情?”</br> 蘇雁先是慣性點頭,然后又撥浪鼓似地搖頭。</br> 晏回時笑,按住懷里這顆不安分的小腦袋:“我看不見你,能說話么?”</br> 蘇雁想到他之前說的那些話,鼻頭一酸:“我不是一時興起,也沒有玩弄感情,沒不負責任。晏叔叔,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喜歡的人也從來沒有變過。”</br> 晏回時聲調放軟:“真沒變過?”</br> “真沒。”蘇雁并不抗拒他的靠近,反而帶有一些期待的小心思,可能是自尊心作祟,她鼻子泛酸,委屈感涌上來,一下子紅了眼:“可是那個人變了,他變得,越來越討厭我。”</br> 晏回時心軟得一塌糊涂:“沒人會討厭蜜蜜。”他彎腰,一把抱起她。</br> “本來想配合你,結果讓你這么不開心。”</br> 腳跟離地,蘇雁嚇得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配合我什么。”這個問題好像不是重點,她掙扎了一下,低聲央求:“晏叔叔……你放我下去。”</br> 晏回時結實的手臂托著她,回答:“配合某小朋友玩你追我躲的游戲。”他單手摟著她,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我停下來想了想,認為這樣的方式更適合我。”</br> 蘇雁羞于與他對視,想別開臉,下巴被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無法動彈。</br> 她耳尖發燙:“怎樣的方式。”</br> “這樣。”晏回時低頭,毫無預兆地覆上她的唇。</br> “唔……!”蘇雁脊梁猛地一顫,睜大眼睛,不敢相信正在發生的事。</br> 和他交織在一起的鼻息,還有分不清是誰的心跳,都在告訴她這一切不是夢。</br> 晏回時的嘴唇很軟,羽毛似地貼著她的唇瓣。</br> 他一觸即離,在她嘴唇留下一陣無法消散的余熱。</br> 像是突然間遭遇了甜蜜暴擊,蘇雁屏住呼吸。</br> 她的反應實在是太可愛了。</br> 晏回時挑眉笑時格外痞壞,語調也變得曖昧:“你親我一次,扯平了。”</br> 蘇雁呆愣數秒,反應過來:“——那晚你是醒著的!”</br> 晏回時用拇指刮了刮她的嘴角:“嗯。”</br> 全身血液都涌上臉頰,蘇雁憋得面紅耳赤,再也顧不上羞恥:“我親的是你的脖子!不是嘴!”</br> 晏回時聽從她的意見:“那我重新親你脖子?”</br> 不等她回答,他的手指劃到她脖子上,開始測量:“親這兒,還是這?蜜蜜說了算。”</br> “我不要!”抽離的意識回籠,蘇雁驚覺自己身處何處,慌張地拍打他的肩,軟聲低呼:“這是在街上……晏回時!你放我下去!”</br> “叔叔都不叫了?”晏回時捉住她亂揮的手,沒皮沒臉道:“這兒又沒人。”</br> “你——”蘇雁臉紅得欲滴血,又急又慌,望見旁邊的道路監控攝像頭:“有、有監控,交警會看到的!”</br> 晏回時鼻腔溢出一聲悶笑。是情不自禁,也是想看她更慌亂害羞的模樣。他低頭,在她唇瓣上輕啄一下。</br> 與他的氣息再度交織在一起,蘇雁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她忘了反抗。</br> 晏回時沒有馬上退開,在她嘴唇上停留兩秒,逗趣似地輕咬一下:“收點兒利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