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擁抱
　　沿著舊時走過的小巷，那是和沈兒從學堂回家的路途，所有回憶涌入腦海，一幕幕，一刻刻，像似昨天才發(fā)生一樣清晰可見。沈兒喜歡邊走邊跳，用手指劃過小巷的圍墻，微笑著跟我訴說今天課堂某某看起來愚蠢的行為，和國家政事上的自信的個人見解，總是說著將來一定會有那天，國家需要她貢獻的時刻。周遭都那么熟悉，一路上所有的風景都跟原來一模一樣，像我們都沒有離開，只是短暫分離。
　　經過一路上回憶零碎的片段，終于到家，很小時候父母便都不在了，一直被托孤爸爸友人的家，自然而然也成為了我真的家人。我們家在縣里也算富裕，雖說比不上沈兒，卻也是書香門第，爸爸的友人是縣里的書記，論祖輩，也是出過狀元和秀才。家不算豪華，大門也是落落大方的白色修邊大鐵門，門的兩邊掛是爸爸友人每年自提的字畫，雖然年年都論平安，可是每每都感嘆自己字跡清晰，鏗鏘有力，楷書模版。一切回憶歷歷在目，我推開了大門，依舊不愛上鎖，映入眼簾的依舊是繁花兩旁，花園中間四方石桌上依舊是那堆來回欣賞的書籍和那一壺放過多的茶葉遠遠就能香味撲鼻的普洱茶。
　　那個熟悉的身影，在白色的老舊建筑門口停頓不前。他看著我的模樣，像似睡夢中驚醒，生怕轉身成幻影。
　　“霍叔！”
　　霍叔依舊穿著陳年的大衣，依舊帶著那副老舊的眼鏡，依舊捧著破舊的書本。他很是高大，比我高兩個頭的距離，長得卻不像是準備步入花甲之年的人，略帶一點俊朗。他驚訝的看著我，不妄向前一步。我像小時候一樣，帶著稚氣的步伐小步跑向他，靠近了才發(fā)現(xiàn)記憶力俊朗的臉多帶了一些皺紋，身高也比以前縮水了一點。
　　“霍叔，我回來了，一路跋涉，我終于到家了。”
　　霍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熱淚盈眶，兩手緊握我的肩膀，那雙深邃的眼睛，多了幾分滄桑：
　　“日兒，你這幾年去哪了？我們到處找你，那么多年怎么也找不到，我愧對你爹，糟蹋了你爹對我的情誼和托付，門口兩邊的字畫不敢換，更愧對了平安?！?br />　　從來遇事冷靜的霍叔，竟然滿目淚痕的看著我，慌張而不自知，我萌生了一些慶幸，有生之年，竟還能看到他這副模樣，也算不枉此生。回想霍叔的語句，晃過神來，幾年？這幾年？難道我在路途上已經走過幾年的日夜？沒有時間提醒，我都知道過了多少個黑夜才回到這里。
　　“霍叔，幾年？”
　　霍叔激動地摟著我的肩膀領進屋里，屋內的擺設依舊沒有改變，大廳書架滿滿的書本一樣整齊安放，桌面上堆滿了文件紙張，像往常一樣凌亂不堪。沙發(fā)上幾條隨手丟放的毛毯，火爐里點著木條，火光隨風緩緩搖動，遠遠看著散發(fā)著溫暖，雖然我已經感受不到，可是記憶里的感知還是長存。霍叔扶我到沙發(fā)上坐下，然后去廚房泡了壺熱茶，我看著他的背影，那么熟悉，現(xiàn)在比起這一路上的自己，放下了戒備，多了一份安詳。我環(huán)繞整個家，所有都像記憶里一樣，陳舊的擺設，角落里的花，連窗戶瑕疵的邊框都是記憶里的模樣?；羰灏褵岵柽f到我面前，撲鼻而來的清香，這是我最愛的水仙茶，前段淡淡清香，入口青澀甘苦，后段回甜留齒，像極了生活。
　　“霍叔，我到底離開了多久，那時一起上山的沈兒他們呢？平安回來了嗎？”
　　霍叔陷入了沉默，收拾桌子上凌亂的文件紙張，長嘆了一口氣，我看著霍叔愁容的臉龐，仿佛明白了，只是不甘心妄想，只想清晰聽個明白：
　　“霍叔，到底怎么了？”
　　霍叔看著我，目光躲閃，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清晰，撫摸了我到頭，緊緊握住我的手：
　　“當年，山上遇到雪崩，崩雪已經流到縣邊上的湖上，那一晚，全縣的人都半夜驚醒，地動山搖，家里的器具都不斷晃動，我就知道，上山的你們出事了。”
　　霍叔喝了一口茶，慢慢吐露：
　　“第二天天剛微微亮，我們一群跟孩子失聯(lián)的家人們一起急忙去山里尋找你們的下落，遠遠看去，那座山已經不是往常，沒有看見任何樹枝，全是白茫茫一片，完全看不見生命存活的痕跡，沈兒他們家人記得木房子大概的位置，沒完沒了的挖了很多個日夜，最終找到了他們，可是只剩下一個個冰冷的身軀，和零散的物件，但我心里很慶幸還好沒有找到你，這么多年，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找人上山尋找你到蹤跡，可是一直沒有找到.......”
　　我頓時腦袋空白，不，故事不該這樣發(fā)展，他們還是花樣的年紀，怎會如此潦草的收場，手顫抖得拿不穩(wěn)手中的茶水，滾燙的水倒在我指縫和身上，手心瞬間彤紅?；羰暹B忙拿起桌上的布往我身上試擦，拍走身上的茶葉渣子：
　　“日兒，你沒事吧，都燙紅了，疼不疼，趕緊用水沖一下，不然要起水泡了?！?br />　　霍叔抓起我的手，往廚房的涼水里泡去，我驚慌失措，已經失去思考的能力，抬頭問：
　　“霍叔，沈兒呢？沈兒在里面嗎？”
　　霍叔猶豫的看著我，邊沖洗我的雙手，邊點了點頭。
　　“沈兒找到的時候，全身蜷縮在桌子下，雪沒有完全掩蓋到她，如果早一點，再早點找到，或許還能存活。”
　　我腦里空白，眼睛瞬間迷糊，所有物件都有了重影，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日姐，日姐......”
　　黑暗中，我聽見有人呼喊我到名字，聲音有點熟悉，可是又比記憶里的成熟了一些，我試圖睜開雙眼，影像由模糊慢慢變得清晰，一個凈白俊俏的臉龐靠得我很近，邊搖晃著我的手，邊叫著熟悉到名字：
　　“日姐，日姐，你醒醒，我是霍毅，睜開眼睛看看我！”
　　霍毅！是的，這是霍叔的兒子，霍叔很多年前便與我父親一同成長，兄弟之情更甚血緣關系，那一年霍叔的妻子跟我的父母郊游一同出的事故，我們都只記得他們遠去到背影，最后卻等到他們沒有任何表情冷冰冰的軀體。當時的我和霍毅還年幼，只知道叫他們，卻叫不醒，慌張的抱頭痛哭了幾天幾夜，從此我便與霍家相依為命，霍叔待我如親生閨女，任何事情都以我為先，那時的我比霍毅更像霍叔的孩子，霍毅很是懂事，從小就屁顛的跟著我，雖然比我小好幾歲，卻對我處處謙讓，我曾經遺失了父母，卻在這個家，找到了百般珍惜，萬般疼愛的幸福家庭?，F(xiàn)在看如今到霍毅，仿佛長大了許多，像似十八九歲到樣子，濃密到眉毛，說話像在笑的眼睛，高而挺拔鼻梁，落落在凈白到臉上，這是霍毅？發(fā)生雪崩的時候，他還是個懵懂到小屁孩，比我還矮一個頭，如今過了一點光景，竟長成成年到樣子。我訝異地看著他，五官還是可以依稀分辨是那個粘人的小屁孩。
　　“霍毅？”
　　我瞪大眼睛看著面前這清晰的五官，伸手觸摸了他的鼻梁，用力的按了一下，這是我們從小到大的惡趣味。他著急的捂住自己的鼻子，委屈地說：
　　“你怎么還是沒變啊，就是你把我鼻子按得長不高的。”
　　我很高興，還能看見你們，我很高興，翻山越嶺還能回來，我很高興，我還活著，看著他一直委屈巴巴的念叨著，又像小時候呼喊著父親，想找個伴來幫忙扯皮，我笑了：
　　“你怎么長得那么著急?。恳幌伦娱L大了！”
　　他回頭看著我，滿心疑惑：
　　“姐，八年了，你離開八年了，如果我不長大，那就是我身體機能有問題了！”
　　“八年？小毅你說我離開八年了？”
　　“對啊姐，我都不敢相信你回來了。”
　　霍毅激動地一把抱住了我，欣喜若狂，一直用頭蹭著我的肩膀，像小時候撒嬌一樣，我被回憶迷住了，一切都那么美好，很不想理解發(fā)生了什么，只想享受這一刻得來不易的瞬間。
　　“日兒，你醒啦？毅兒放開你姐姐，她剛剛醒來，讓她緩緩?！?br />　　霍叔拉扯著小毅的肩膀，試圖把小毅從我身上拉開，小毅死死地抱住我，生怕一松手，我就不見了。
　　“不不不，讓我抱一會，再抱一會.....”
　　我們從來對他撒嬌都沒有辦法，從小只要他一撒嬌，我都會撒手就跑，因為通常我們無可奈何都會有求必應，這次，我不跑了，讓他抱著，因為我也在享受被他抱著，真實，確切。
　　“霍叔，沒事，就讓他抱一會吧，還是個小屁孩?！?br />　　我溫柔地拍打著他到背，他到力氣已經和以前不一樣，現(xiàn)在的小毅一只手臂便可以把我抱住，無法掙脫，原來年輪是在身體里漸長。
　　“你才是小屁孩，姐，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照顧你了呢！”
　　小毅放開擁抱，雙手抓著我的肩膀，童真堅定的眼神看著我，這一刻，我感覺到當長輩的欣慰，像似養(yǎng)了很多年到小豬，終于可以供上了。
　　“是是是，那你能不能放開我，我想喝水。”
　　我滿足又是無奈的看著桌子上的水，只見小毅連忙跑過去，往杯子里倒?jié)M清澈的開水，用手摸了摸杯子的溫度，原來經過了你們所說到八年，小毅已經長成調皮搗蛋略帶溫柔的七尺男兒。小毅把水杯小心翼翼的放在我手上，示意讓我趕緊喝掉，天真爛漫的對我笑著，眼睛都在閃閃發(fā)亮。我拿起杯子，才發(fā)現(xiàn)昨晚燙傷他們胡亂捆綁的紗布，一飲而盡，真的太渴了，小屁孩還是小屁孩，剛剛真不懂事。
　　我放下了杯子，深沉地問：
　　“小毅，我離開真的有八年了嗎？”
　　小毅收起了笑容，眼神游離地看了看我，
　　“姐，我們找你找了八年了，一年找好幾次，爹幾次差點也出事故，我好怕，連爹都回不來了，爹每年看著門口的字畫，都會給我說，一定會找到你的，常常一個人在二樓陽臺偷偷哭，我都看見了，看了八年，終于等到了，姐，歡迎回家?！?br />　　我此刻雙眼應該彤紅，或許應該抱著他們痛哭流涕，可是清晰知道，眼眶里沒有眼淚盤旋，心里照樣平靜，現(xiàn)在的我，大概只能用深吸一口氣來表達熱淚盈眶之情。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抱住了小毅，
　　“我回來了?！?br />　　我能感受到小毅在我看不見到背后擦著淚水，就讓他哭一會吧，畢竟現(xiàn)在呲著自己頂天立地，血性男兒，總不能立馬戳穿他吧。雖然我沒有心，沒有淚水，所慶幸，還能感受彼此的溫度，感受到擁抱的力量。這段經歷慢慢再捋，趁一切都來得及，好好的擁抱，好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