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周家欠她的。”沈蘊看著周黎,平靜道，“是你爺爺、你爸爸，欠她的。”</br> 周黎睫毛輕輕動了動。</br> 沈蘊頓了頓,繼續道：“甚至還有你。”</br> 周黎看向他。</br> 沈蘊：“你從你爺爺周景同那里得到的寵愛原本也該屬于周雯茵，如果周景同行事能夠無愧于心，那么周雯茵也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她才應該是真正的周公主。”</br> “她是……你爺爺的親生女兒，沈照也是你爺爺的親外孫。”</br> 周黎靜靜輕輕對上沈蘊的視線。</br> 沈蘊笑了笑：“但你放心，你和沈照并沒有血緣關系。”</br> “因為，”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了一定的決心才說出來,“你的父親周鴻安并不是周家的血脈,連同你,也和周家沒有任何關系。”</br> 周雯茵聽到這里,唇角扯出一絲不屑的笑：“一家子杜鵑。”</br> 沈蘊聞言,目光看向周雯茵：“何必咄咄逼人？你是受害者,別人難道就不是？”</br> 他輕嘆一聲：“說到底，都是更上一輩的恩怨了。”</br> 更上一輩指的并不是周鴻安和周雯茵這一輩，而是更上一輩,周黎的爺爺周景同和周禾的爺爺周景新。</br> 周家自祖輩就是B城首富,家大業大,富貴潑天。</br> 到“景”字輩這一代，周禾的爺爺周景新是長子,周黎的爺爺周景同是次子。原本繼承家業的人應該是周景新，可是那個時候,周景新還沒有子嗣,而周景同的妻子齊萱卻已懷孕八個月。</br> 那時正值周老爺子病重,對齊萱這一胎寄予厚望，可以預見的是，只要這一胎得男，周景同就可以繼承家業。</br> 周景新不甘心，但也沒辦法，他就算連夜努力，那也比弟弟晚了整整八個月。</br> 于是那段日子，周景新一家可以說是天天求神拜佛，求佛主保佑周景同這一胎得女。</br> 但可能佛主覺得周景新真是太閑了，天天管別人家生孩子的事，沒有理會他。</br> 齊萱生產，一舉得男。</br> 周老爺子親自給長孫起名周鴻安，并修改了遺囑，周景同繼承家業，周景新自此出局。</br> 從此，周家開啟了周景同的盛世，然后才有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周公主，周黎。</br> “但其實，你奶奶當年生下的孩子并不是你父親周鴻安，”沈蘊目光落向周雯茵，“而是她，周雯茵。”</br> 周雯茵倚在沙發上，她輕飄飄看著周黎，唇角的笑容諷刺：“聽說周景同很寵你，要星星從來不給摘月亮，本城的上流千金們私下都喊你周公主，又羨慕又嫉妒。周景同讓你活成了所有人都羨慕的樣子，你心里一定很敬他愛他，很懷念他這個爺爺吧？”</br> “可你看看，他其實是個什么樣的人呢？”周雯茵笑了一聲，“一個為了和兄弟爭家產，連親生女兒都能拋棄的無恥之徒罷了。”</br> “虎毒還不食子呢。”周雯茵不屑道，“他卻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我，任我獨自一人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br> “但你以為，他真就是發自內心地愛你、愛你的父親周鴻安嗎？”周雯茵冷笑道，“那不過是因為他沒得選擇罷了。”</br> “他做出這樣天理難容的事，活該遭了報應。”周雯茵后牙槽咬緊。</br> 周黎看向沈蘊。</br> 沈蘊默了默，道：“你其實應該有一個叔叔，比你父親小幾歲，是你爺爺繼承周家以后，和你奶奶所生的親生兒子，名字叫周鴻嘉。”</br> “不過可惜，”沈蘊輕道，“周鴻嘉長到九歲的時候，溺水夭折了。”</br> “你奶奶本就愧對女兒，又逢兒子夭折，終于承受不住內心的折磨，從此一病不起，兩年后也過世了。”</br> “你爺爺心中應該也是愧疚的，所以你奶奶過世以后，他沒有再娶，也沒有再生別的孩子。”</br> 就這樣將往事血淋淋地剝開，將從前的那些尊敬和愛戴毫不留情當面擊碎，沈蘊是覺得有些殘忍的。</br> 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周雯茵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如果不說清楚，最終也只有沈照一個人來背著個鍋。</br> 那對他真的太不公平了。</br> 或許也是想要聊作安慰，沈蘊話鋒一轉，語氣更加柔和委婉，他看著周黎：“你應該是最得周景同寵愛的，他這輩子，或許愧對親生女兒，對你父親周鴻安心思也不單純，但他是真心寵愛你，這一點你不能否認。”</br> “又或許是，”沈蘊頓了頓，猜測道，“年紀大了，終于也看破了血緣吧。”</br> 周雯茵不屑地嗤笑了一聲：“真心？這世上哪兒來什么無緣無故的真心！”</br> “你真以為周景同是真心對你好的？”周雯茵冷眼看著周黎，“我告訴你，他也只是在利用你，就像他拋棄我、利用周鴻安一樣，利用或拋棄，全都是為了‘利’這個字罷了！”</br> 沈蘊皺眉：“夠了！”</br> 周雯茵一眼看向他：“我難道說錯了嗎？要是你家還沒破產，你會甘心那么大的家業留給毫無血緣關系的兒子孫女來繼承？”</br> 沈蘊唇線抿直。</br> 但這個問題，顯然，他也無法回答。</br> 周雯茵銳利的目光移向周黎：“聽說，周景同七十大壽那天，當眾許下了你一個愿望，你要的沈照？”</br> 周黎沒吭聲。</br> 周雯茵冷笑了一聲：“他生日，許你一個愿望，聽起來還真是感天動地爺孫情呢。”</br> “但你以為，他那愿望真是許給你的嗎？”</br> “他是許給他自己的！”</br> “你以為，沈照為什么那么容易進周家做你的家庭老師？”周雯茵聲音愈發尖細逼人，她死死盯著周黎，“那是因為，周景同早就知道沈照是他的親外孫，身體里流著的是周家的血！”</br> “不僅如此，沈照十九歲常青藤碩士畢業，他周家世世代代就沒出過這么優秀的孩子，周景同早認定沈照是他最完美的繼承人了！”</br> “所以他明知道你喜歡沈照，還故意說許你一個愿望，不過是想順水推舟，借由著你和沈照在一起，順勢讓沈照來繼承他的周家罷了！”</br> 周雯茵眼睜睜看著周黎的臉白了白，過激的心情仿佛得到了安撫，她的情緒又漸漸平緩下去。</br> “現在不都流行什么真假千金嗎？”她緩緩道，“所以，作為一個假公主，你有什么資格去恨真太子拿回屬于他自己的一切？”</br> “其實，”周雯茵若有所思道，“作為一家子杜鵑，你們最終遠走他鄉，倒也算是個識大體的選擇。”</br> “前提是，你們心里別恨。”</br> “但這是不可能的。”周雯茵盯著周黎的臉，聲音從齒縫里出來，仿佛感同身受，“被人剝奪去一切的痛，痛入骨髓，讓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做夢都想奪回屬于自己的一切，怎么可能不恨？”</br> 沈蘊聽到這里，忍不住冷笑一聲：“你以為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樣？”</br> 周雯茵一頓，緩緩看向沈蘊。</br> 她盯著沈蘊看了幾秒，忽地詭異地笑了一聲：“是啊，他們哪兒能和我一樣？”</br> “我至少還能恨，”周雯茵看向周黎，“而你們，卻連恨的資格都沒有。”</br> “作為一只杜鵑，你不能因為這事恨沈照。因為嚴格來說，原本就是你和周鴻安搶走了屬于我們母子的一切，這一切原本就不該屬于你們，不過是讓你虛享了十幾年的榮華富貴罷了。”</br> “可是人心不足啊，都已經得到過了，再被奪走，那可就太難受了。哪兒還管得了什么道義不道義，應該不應該呢？”</br> “小妖精，你說呢？是不是？”</br> 周黎輕抿著唇，沒說話。</br> 周雯茵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問：“我說，該不會就是周鴻安把你派到沈照身邊，替他奪回一切的吧？”</br> 沈蘊聽不下去了，斷然喝斥：“周雯茵，你到底夠了沒有！”</br> “我說錯了嗎？”周雯茵看向沈蘊。</br> 她打量著周黎：“聽說你為了接近沈照，還去風和做了實習生。”</br> 周黎：“……”</br> “現在網絡流行那個詞叫什么來著？打工人是吧？”</br> 周雯茵嗤笑了一聲，諷刺道：“那你這打工人做得還挺細致，都服侍到老板床上去了。”</br> 周黎皺了下眉，正要說什么，一道散漫的嗓音從身后傳來，搶先了她一步。</br> “啊，我做事一向細致。”</br> 周黎一怔，轉頭。</br> 沈照從外面走進，視線對上她，他唇角勾了勾，意興闌珊道：“就服侍得周到不周到這個，我說了還真不算。”</br> 他若有所思地問周黎：“你說呢？”</br> 周黎：“……”</br> 他越過沈蘊，徑直走到周黎身邊，低頭瞧著她，含笑問：“我服侍得可還行？”</br> 周黎：“……”</br> 周雯茵見兩人眉來眼去，心里本就不爽，又從沈照的話里敏銳地察覺到什么，頓時提了嗓音，厲聲問：“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br> 沈照也沒坐下，就站在周黎身邊，目光掃過沈蘊和周雯茵：“剛好，人都到齊了，那我就長話短說，跟你們說個事兒。”</br> 周雯茵心里有種可怕的直覺，尖銳地問：“你想說什么？”</br> 沈照轉頭看向周黎，牽著她的手站起來。</br> 四目相對，他的眼睛里斂去玩世不恭，更深暗了幾分。</br> 他低聲問：“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為了向你表白，我為你準備了一個禮物？”</br> 周黎像是被他蠱惑了似的，抬眸靜靜凝著他，移不開眼，她無意識地輕點了下頭：“嗯。”</br> “這個禮物，我準備了八年。”他自嘲地笑了一聲，“過去那八年里，我不敢來見你，所以我用心地準備著這個禮物。我總希望，等我帶著它來見你那一天，你至少能看在禮物的份兒上，原諒我，不再拒絕我。”</br> 周黎直直看著他，睫毛輕輕顫動。</br> 沈照緊緊握著她的手，啞聲道：“黎黎，這個禮物就是，風和。”</br> 周黎瞳孔微微睜大，愣愣看著她，一時竟以為自己聽錯了。</br> 直到周雯茵一聲尖叫傳到耳邊，逼著耳膜而來——</br> “你瘋了嗎！”</br> 周雯茵震驚地站了起來，連沈蘊也猛地看向沈照。</br> 一瞬間，三雙眼睛都不敢置信地盯著沈照。</br> 只見沈照玩味一笑：“所以，你是我老板，我才是你的打工人。”</br> 他沖周黎眨了下眼睛：“你看，我這服侍得可還行？”</br> 周黎：“……”</br> 這樣緊繃的時刻，他竟然還有心思開玩笑。</br> 周雯茵簡直被氣瘋了，她大步走到沈照身邊，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發出尖銳的噠噠噠的聲音，打破了空氣里的安靜，又像是更刺激著空氣里那跟本就緊繃的弦。</br> 她大步走到沈照面前。</br> 穿著高跟鞋的周雯茵也只到了沈照肩膀的位置，她氣急敗壞地扳過沈照的雙肩，雙目睜大，銳利地逼視著他，尖聲吼道：“你告訴我，你到底在發的什么瘋！”</br> 沈照若有所思瞧著她：“您確定，‘瘋’這個字由您對我說出來，合適？”</br> 此時，連沈蘊也破天荒地站在了周雯茵那邊。</br> 他皺眉看向沈照：“風和是你的全部心血，這么多年來苦心經營，付出了不知多少，確實應當慎重。”</br> 沈照目光掃過沈蘊，轉頭看向周黎，笑了笑，一語雙關道：“你看，我這么多年苦心經營的也就這么一件事。”</br> 他凝著周黎，啞聲問：“我都這樣了，你還舍得拒絕嗎？”</br> 周黎心尖兒輕顫。</br> “瘋了瘋了，你真的瘋了！”周雯茵氣急敗壞，簡直恨不得跳腳。</br> 沈照轉頭看向她：“我公平得很。”</br> 他對周雯茵道：“她當年過的什么日子，我現在還她同樣的日子。正如您本應得到什么，我都為您討回來。”</br> 周雯茵微震，嘴唇蠕動。</br> 沈照又看向周黎，低頭注視著她，低道：“宅子給我媽，那是周家欠她的。風和給你，那是我欠你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