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睫毛輕輕一顫,驀地抬眸，直直對上他的視線。</br> 剎那間，四目相對。</br> 男人坐在沙發(fā)上,姿態(tài)疏懶，似意興闌珊。一向似笑非笑的眸子卻深斂，漆黑幽湛,直勾勾盯著她。</br> 他認(rèn)真起來的時候，容顏斂去妖孽，多了幾分懾人。</br> 周黎心尖兒霎時重重一跳，睫毛又慌亂地顫了幾下。</br> 她能感覺到心跳到了喉嚨口，堵得她說不出話來。</br> 空氣就這么寂靜著,他視線逼人。</br> 像是想用目光逼得她無所遁形。</br> 心口“噗通”“噗通”跳動著,是緊張,也是害怕。</br> 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對不對。</br> 畢竟她自己心思不純,人一旦有了心理暗示,自然就會將一切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解讀。</br> 就像昨晚那樣,為了四個字，想歪了半宿。</br> 可現(xiàn)在也差不多，也就只是這樣一句話而已。</br> 半晌,她躲開他的眼睛,輕輕將視線落到別處。</br> 她悄悄捏了捏指尖,咽了咽口水，輕聲問：“什,什么意思？”</br> 沈照沒吱聲，靜靜注視著她。</br> 察覺到她躲閃的目光,他眼中飛快掠過什么。</br> 幾秒后,他輕哂一聲,聽不出情緒。</br> “你自己告訴我什么意思。”</br> 周黎：“……”</br> 她要是知道，她還能問他？</br> 她對上他的視線，張了張嘴，出不來聲。</br> 沈照直直看著她。</br> 大有她不說話，他就要讓空氣這么一直尷尬安靜下去的意思。</br> 周黎剎那間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三的時候。</br> 老師發(fā)現(xiàn)她上課打瞌睡，喊她起來回答問題，還非要她答出來不可。</br> 一旦有了這念頭，她就真的覺得這場景像極了。</br> 連對話都一模一樣——</br> “周黎，你來解釋下這句話。”</br> “什，什么意思？”</br> “你自己告訴我什么意思。”</br> “……”</br> 四周鴉雀無聲，只有她獨自一人承受著來自老師的壓力。</br> 夢回高三。</br> 周黎輕輕吐出一口氣。</br> “那，”她艱難地開口，問沈照，“我能再聽一遍題嗎？”</br> 沈照：“……”</br> 沈照真的要被她氣笑了。</br> 只見小姑娘安安靜靜站在他面前，發(fā)黑膚白，明眸皓齒，眼睛里滿是茫然。</br> 竟然還真像是回答問題的學(xué)生，因為回答不出來，神情慚愧且緊張。</br> 他沉默了片刻，忽地側(cè)開頭去。</br> 一聲輕笑自他喉間逸出，意味不明。</br> 而后，他又回過頭來，慢悠悠地說：“行。”</br>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咬著字，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閑？”</br> 周黎一直注視著他，全程神情專注，簡直像是高考的時候在做英語聽力題。可是再聽一遍，這一次，她沒有了第一遍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br>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刻意收起了自己的情感直覺，全用理智去分析。</br> 可是，到底情感是對的，還是理智是對的呢？</br> 她也不知道。</br> 她輕咬著唇，思索片刻，最后找到個比較保險的答案。</br> 她看著沈照，啟唇，試探地問：“你自己覺得呢？”</br> 沈照：“……”</br>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閑？</br> ——你自己覺得呢？</br> ……</br> 沈照把她趕走了。</br> 聽過她的回答以后，他直接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一把牽過她的手就將她往門口拉：“我不想再看到你。”</br> “……”</br> 周黎覺得自己有點兒冤，出于勝負(fù)欲，她一面被他牽著走，一面毫不猶豫改口，說：“不是。”</br> 男人腳步驀地停下，轉(zhuǎn)頭，漆黑的眸子定定看著她的眼睛。</br> 周黎仰頭望著他。</br> 四目相對，她的心又一次飛快地蹦了起來。</br> 這時，只聽他啞聲問：“那你說，我在做什么？”</br> 周黎腦子里剎那間掠過五個字——邀請我睡你？</br> 臉頰立刻燙起來。</br> 她察覺到，趕緊打住自己的心猿意馬。</br> 昨晚覆轍還在眼前。</br> 周黎，你不能再被美色所惑！你要理智！</br> 周黎理智地想了想，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當(dāng)下就找到了一個最不容反駁的答案。</br> 周黎：“趕我走。”</br> 沈照：“……”</br> ——那你說，我在做什么？</br> ——趕我走。</br> 沈照直接把她牽出了門，然后自己轉(zhuǎn)身進門，將她關(guān)在了門外。</br> 周黎站在原地，對著緊閉的大門，懵懵地眨了下眼睛。</br> 所以，她到底是回答正確了，還是回答錯誤了？</br> 用事實來說的話，她應(yīng)該是回答正確了。</br> 但，她都回答正確了，他為什么還要這么生氣？</br> 這，這就是個悖論啊！</br> 這題好難……</br> 此時，門又忽然被打開。</br> 沈照那張容色驚艷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門口。</br> 他眸光微斂，靜靜看著她，說：“不要再來找我，除非你愿意。”</br> 周黎：“？”</br> 他頓了頓，又補了句：“也不要再聯(lián)系我。”</br> 周黎：“……”</br> 沈照深深看著她的眼睛：“如果哪天你對我主動了，我一定不會給你反悔的機會。”</br> 周黎：“……”</br> “周黎，言出必行，記住了。”</br> “……”</br> ……</br> 那天以后一個星期，周黎再沒見過沈照。</br> 沈雨萱父女出國了，西山云頂?shù)募医套詣咏Y(jié)束，她確實再沒有機會和他交集。</br>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每一次他們的相遇，看似巧合，卻都好像在他的主導(dǎo)范圍之內(nèi)。</br> 沒有了面對面的壓力，周黎放任自己的感情主導(dǎo)，一遍遍去想他當(dāng)時說的話。</br> ——周黎，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閑？</br> ——那你說，我在做什么？</br> ——不要再來找我，除非你愿意。</br> 她愿意什么？</br> 她當(dāng)時只想著不能在他面前自作多情丟臉，一遍遍用理智去分析，去找那個最無懈可擊的答案回答他。</br> 卻一次次將他惹怒。</br> 可如果，她沒有自作多情呢？</br> 就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呢？</br> 那她的答案的確是——又耍滑、又無賴。</br> 她默默在心里轉(zhuǎn)換了個場景。</br> 如果她是沈照，沈照是她。</br> 得到這樣的答案，她肯定要被氣死。</br> 可是，她喜歡沈照啊，難道沈照也……</br> 喜歡她？</br> 這個念頭滑過心頭的剎那，周黎身子輕輕一顫。</br> 而后，氣血漸漸往臉上涌去。</br> 怎，怎么可能？</br> 如果說他對她還有點舊日情分，舉手之勞之處愿意幫一幫她，看到她要被砸死了也愿意順手救她一命，這個她信。</br> 但喜歡，怎么可能？</br> 用周鴻安的話來說——他瘋了嗎？</br> 周黎為自己內(nèi)心的小糾結(jié)苦惱不已。</br> 整天覺得不可能不可能，可人的情感天生就會忍不住將一切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想。</br> 她也不例外，每每不可能之后，又會想，萬一呢？</br> 不然那天他的態(tài)度怎么解釋？</br> 周黎想了想，決定和居湉湉認(rèn)真討論一下這個頗具哲學(xué)深度的問題。</br> 她在微信上打字問她：【就，一個男生，你明知道他不大可能喜歡你，可又感覺他應(yīng)該是在撩你，為什么？】</br> 居湉湉沒有立刻回她。</br> 周黎放下手機，和周鴻安顧蓉出門。</br> 這天是顧蓉的生日，周鴻安在飯店定了包間，小范圍宴請身邊的朋友。</br> 到飯店的時候，竇楠已經(jīng)到了，另外還有顧蓉的幾個學(xué)生，舞蹈工作室的幾名老師，周鴻安這幾年相交比較近的兩個同行也到了。</br> 氣氛溫馨而和樂。</br> 周黎難得見顧蓉這樣開心。</br> 她喝著紅酒，臉頰微紅，笑容優(yōu)雅又可愛。</br> 就是瘦了些。</br> 為了保持形體的輕盈，她十年如一日地克制飲食。</br> 其實顧蓉很愛美食的，周黎記得小時候，顧蓉沒有這么瘦，不過那時候她也不用跳舞。</br> 當(dāng)年顧蓉說過，她不愛跳舞，都是小時候家里逼的。</br> 可誰能想到，小時候家里逼的才藝，最后卻成為了她大半輩子的謀生之道？</br> 周黎就這樣看著她，心里想著，等明年她就去找個實習(xí)，畢業(yè)以后找份賺錢的工作，不讓顧蓉跳了。</br> 正這樣想著，手機響起。</br> 是個陌生的號碼，周黎猜測著是按摩椅到了。</br> 她和顧蓉說了一聲，拿著手機去外面接電話。</br> 果然是商場打來的。</br> “周小姐您好，之前您在我們這邊預(yù)定的按摩椅已經(jīng)到了，下午師傅就可以給您送上門，需要您先支付一下尾款，一共是一萬元呢。”</br> 周黎笑著說：“好。”</br> “那您加下我的微信，我把付款二維碼發(fā)給您。”</br> “好的。”</br> 周黎掛了電話，切到微信，發(fā)現(xiàn)居湉湉給她回了條語音。</br> 周黎先加了對方，退出后點進與居湉湉的對話框，也沒多想，順手點開語音條。</br> 然后，居湉湉字正腔圓的句子頓時在安靜的走廊里回蕩開來——</br> “他這是饞你的身子，想睡你吧。”</br> 擲地有聲。</br> 周黎剎那間石化。</br> 此時，她看到不遠(yuǎn)處正有別的客人走來，聽到居湉湉的話，那人身不由己地停下腳步，尷尬地在原地站了兩秒，又默默轉(zhuǎn)身走了回去。</br> 周黎：“……”</br> 周黎抬手捂住臉。</br> 她這認(rèn)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br> 她來不及多想，趕忙退出來。</br> 此時，商場工作人員已經(jīng)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并給她發(fā)過來一張商場的收款二維碼。</br> 【支付寶和微信都可以支付哈。】</br> 周黎回了個：【好的。】</br> 周黎想起微信錢應(yīng)該不夠了，她將二維碼保存下來，直接切到支付寶。</br> 掃碼，付款。</br> 一切都很正常。</br> 直到app自動從下往上彈出選擇付款方式，她的目光猛地定在余額寶這一欄。</br> 而后，她下意識地眨了下眼睛。</br> 她覺得自己是眼花了，產(chǎn)生了幻覺，又眨了兩下。</br> 直到幾次以后，她終于確認(rèn)，她應(yīng)該是沒有眼花。</br> 只見屏幕上，余額寶那一欄的的確確顯示著——</br> 【余額寶（可用：223706.83）】</br> 二十二萬三千七百零六元八毛三分。</br> 她怎么會有這么多錢！</br> 一剎那，周黎覺得是支付寶系統(tǒng)出問題了，她甚至下意識開始回想支付寶客服電話多少，她想她得趕緊打個電話過去申訴一下。</br> 她余額寶里面明明就只有兩萬多塊錢，就算加上那天沈照給她轉(zhuǎn)的家教費，那也不會超過三萬塊。</br> 怎么就忽然多出了個20萬？！</br> 想到這里，她的思緒驀地一頓。</br> 沈照。</br> 家教費。</br> 她飛快退出付款界面，切入賬單，查看收支明細(xì)。</br> 往下拉了沒幾行，果然見12月14號，就是她去西山云頂，他是要給她轉(zhuǎn)家教費那天，沈照給她轉(zhuǎn)了20萬。</br> 【轉(zhuǎn)賬-沈照+200000.00】</br> 20萬。</br> 家教費。</br> 周黎的支付寶消息一向是不推送的，她沒事也不會打開支付寶去看。</br> 再怎么看錢也不會變多。</br> 萬萬沒料到，錢還真的變多了，而且還是在一個星期以前。</br> 如果不是今天要給按摩椅付尾款，她甚至都不會發(fā)現(xiàn)！</br> 她覺得有些荒唐，立刻切到手機通訊錄，想打電話給沈照問一問。</br> 手指停在號碼上方，卻倏地頓住。</br> 耳邊，沈照的話鬼使神差一般，再次回響起來——</br> “不要再聯(lián)系我，除非你愿意。”</br> “如果哪天你對我主動了，我一定不會給你反悔的機會。”</br> “周黎，言出必行，記住了。”</br> 周黎：“……”</br> 臥槽！</br> 這個人就是故意的吧！</br> 要不要，這么，無恥，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