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巖的日子,真是及其枯燥。
聽從晏繆吩咐,夙冰每天的工作除了采玉髓種靈草照顧拓跋戰,就只剩下打坐修煉。
短短半年的時間里,她不僅突破了練氣九層的屏障,而且距離十層只差臨門一腳,照此速度修煉下去,估摸著不出兩年便能筑基。
以現今修仙界筑基的基準線來看,撇開變異靈根不說,單靈根平均在二十歲左右筑基,雙靈根是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三靈根則在三十歲之后,還得是有名師指導的情況下。
夙冰這具身體只是四靈根,筑基時年齡不過十六,怎不惹人懷疑?
所以她很惆悵,然,就算刻意放緩腳步,也拖不了太久。
一般來說,修士直到成功筑基,才算真正邁進修真的大門,丹田內的靈氣方可不經催動,兀自在經脈流轉。而練氣期則不一樣,只有在修煉的情況下,靈氣才會游走周身。
因此,若想控制筑基時間實則不難,只需疏于修煉便是了。
可奇就奇在,自從她進入地獄巖后,丹田內的元陽之氣再也不依自己的意愿行事,就如潮汐一般,隨著日落朝升緩慢流轉。
而當她潛心修煉時,亦能感覺靈氣的運轉速度一日快過一日。
夙冰琢磨良久,最終將目光鎖定在落腳的山谷。
她發現此地頗為古怪,身為火山內的一處罅隙,怎會一絲火苗都瞧不見,而且兩個月內,朝陽固定在卯初刻冉起,戌時初刻落下,隅中烈陽,日i大風,幾乎雷打不動。
便是夜間天幕上的星子,每晚的排列組合皆是一分不差。
夙冰越來越疑心,此地根本不是什么山谷罅隙,而是某件法寶或是芥子空間內部,再不濟,也得是由合虛期大能設下的幻陣。
“你在胡思亂想什么?”
晏繆在藥田踱著步子,正悉心講解靈草采集竅門,回頭發覺夙冰又在跑神,黑著臉道,“不會種植靈草,不會淬煉玉髓,日后如何煉丹制器?”
夙冰倏然回神,摸著腦袋笑道:“我不會,別人會就成了。”
晏繆冷瞥她一眼:“清止道君的眼光,還真是越來越不濟。”
說完,一拂袖轉身離去。
夙冰望著他的背影,逐漸斂起笑容。
要說此地奇怪,晏繆更奇怪,也不知是什么身份,每每提及無極宗高層,雖然口稱道君,但神情并無半分尊敬,反而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說是小小執事,誰信?
拎著花灑玉鋤,她開始漫不經心的站在藥田里澆澆砍砍。
察覺晏繆走遠了,便將阿呆放出來接班,自己則走去外沿坐下休息。
伺候花花草草,夙冰當真一點兒耐性也沒有,魔道素以斗法為尊,除卻悶頭使自己變的更強之外,其它雜學一向敬而遠之。上輩子,她除了修過一些邪門陣法之外,幾乎不曾涉獵過別的,反正諦聽城里豢養雜修上千人,何曾輪得到她親自動手。
自小師傅便耳提面命地教導,要善于利他為己用。
打了個哈欠,她問道:“芥子里的靈草長勢如何?”
“息壤里的長勢極緩,普通土壤倒是稍稍快一些。”阿呆認真修剪著一片千葉靈草,道,“不過還是沒有藥田里的快。”
“藥田最快?”
夙冰蹙眉,為了驗證她的猜想,她將同一品種的靈草種子,同時種在三處。
自己那枚芥子空間只是一個普通儲物空間,雖然靈力稀薄,但好在未經濁物侵染,兩相抵消之下,生長速度應是最接近外界的。
阿呆點點頭,有些不解地道:“我覺得很奇怪,為什么息壤的速度最慢?”
明明他就比其他靈物生長的快呀?!
“息壤只會令你靈智早開,對于增長靈力一點兒作用也沒有。”夙冰瞥他一眼,“你以為天天在息壤里躺著,不經修煉便能進階么?芥子里沒有靈氣,你腦子進化的再聰明,手無縛雞之力,也是廢物。”
意圖被看穿,阿呆嘿嘿一笑,心里卻在琢磨著夙冰的話。
“那藥田是怎么回事兒,莫非土壤有問題?”
“應該不是土壤的緣故……”
夙冰略一思量,命令道,“阿呆,你下土底去看看,切記,莫要……”
夙冰話還沒說完,阿呆已經一個猛子扎了下去,爾后硬生生又被彈了上來,四仰八叉的摔在藥田間,摔的頭暈眼花,好半響才吼道:“下面有禁止啊……”
“我正想告訴你,淺淺試探,莫要急躁。”
夙冰搖搖頭,幾乎已經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想八|九不離十了。
留下阿呆繼續打理藥田,她起身向瀑布走去,今日是初一,又該返回宗門領取補給了,雖然那一點兒補給實在少的可憐,但蒼蠅再小也是塊兒肉,不要白不要。
拓跋戰老遠瞧見她來了,立刻溜下水,奔去瀑布底下站著。
他這點兒小伎倆,哪里逃得過夙冰的眼睛,臉一沉,她站在石頭上叉腰怒道:“拓跋戰,每天只讓你修煉兩個時辰,也算多嗎?非得讓我時時守在這里,你才肯老實?”
拓跋戰羞愧的垂下腦袋:“娘……”
“喊什么?!”
“師……師姐……”
拓跋戰小聲囁嚅道,“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半年里,這話不知聽了多少遍,夙冰信他才怪,卻也懶得同他閑扯,擺擺手道:“你所付出多少,受益于你,與我何干,自己好生想清楚吧。”
拓跋戰低垂著眉眼,許久才道:“師姐,你又要出去么?”
“嗯,我回宗門領些東西。”
夙冰淡淡說著,心頭不免有些驚訝。
拓跋戰雖然記憶被封,脾性大變,但祛除一身驕傲之后,謹慎細心之面漸漸顯露出來,不管修習什么,悟性之高速度之快,實在令人咋舌。
而且自打進了地獄巖,她總共才回宗門幾次,他竟能推敲出自己回去的規律。
拓跋戰對著手指,嘀咕道:“我、我能不能一起去?”
夙冰一挑眉,只笑笑看著他,不言語。
“我、我不去了。”拓跋戰戰戰兢兢的搖晃小手,邊說邊朝外吐著潭水,模樣滑稽而搞笑,“師姐快去快回,我會好好修煉的。”
“明白就好。”
夙冰忍不住暗暗唏噓,比起現在的軟包子,還是更喜歡之前的小霸王。不過如此也好,總歸大家相處在同一屋檐下,他聽話些,自己便能省點兒心。
正打算招呼風聲獸離開,突聽背后有人涼涼道:“一看便知,不曾給人家當過師傅。”
夙冰唬了一跳,轉過身,瞧見一抹紫色正愜意悠然的朝向這邊移來,烏發似墨染而成,僅用一根白玉簪輕綰成髻,臉上覆有面紗,瞧不真切模樣,卻能從蛾眉鳳眼之間,觀其絕代風姿。
而且,距離如此之近,夙冰逸出在外的神識竟然沒有一絲預警。
一股無形的壓迫力在空氣中逐漸蔓延,夙冰心下凜然,不敢去探究此人,只垂目恭敬道:“竟不知高人在此,晚輩失敬了……”
“他想出去,便帶他去好了。”
紫袍男子一手負于身后,淡淡道,“孩子天性使然,何苦扼殺?”
夙冰頗無語:“前輩,您豈會不知,他可是代罪之身,來地獄巖被罰思過……”
紫袍男子撩袍坐在水潭一畔,除去鞋襪,將雙腳至于水中,似是海棠春睡醒,倚著石頭慵懶道:“誰說思過便不能出去了?”
招招手,示意拓跋戰上前。
拓跋戰小心翼翼的抬了抬眼角,瞧見夙冰點頭,才歡快的淌著水走去他身邊。
只見此人從袖中抽出一條白菱紗,輕飄飄地系在拓跋戰手腕上。
夙冰一愣,那白菱紗竟是一件地級法寶,內含隱遁之息,只要略微施法,即有變身的效果,除非元嬰以上的大神通者,否則難以勘破。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真碰上元嬰道君的話……
紫袍男子微微瞇了瞇眸:“行了,出去吧,回來時記得將寶貝還我。如若碰上秦清止或是趙凌夷,就說是我邪闕應允的,不滿意的話,找我便是。”
邪闕?
夙冰攏起眉頭,她似乎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一時間又有些想不起來。
拓跋戰一聽說自己也能出去,臉上止不住的興奮,爬上岸來跑去夙冰面前,黑曜石般的眸子熠熠生輝。夙冰根本不想帶上一只拖油瓶,但邪闕此人瞧上去大有來頭,若是駁了他的好意,惹他不高興的話,自己怕是沒有好果子吃。
無奈,她施施然道:“多謝前輩。”
隨后牽著拓跋戰向甬道走去,一面走一面琢磨,總感覺在哪里見過此人,無論行事作風,還是那一股子趾高氣揚,令她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想著想著,忽就大驚失色。
什么前輩高人,分明就是銅門山里那只白毛怪啊!
夙冰一頭冷汗,難怪那些妖物想了一千多年的法子,也救不出白毛怪。原來銅門山僅是鎮壓他的妖力和妖魂,而他的本體,則被困在此處。
怪不得方才瞧他一派虛弱的模樣,竟只是一個空殼子。
想到這里,夙冰脊梁骨禁不住緊緊繃直,妖物的妖魂一旦離開妖體,就如同被打回原形,但邪闕為何還是人的模樣?
想起不久之前天樞山山脈震動的場景,夙冰暗暗估算,他的本體應是一直處于沉睡狀態,直到進階方才轉醒……
但這簡直聞所未聞,哪有誰魂魄本體都被分離鎮壓了,還能進階的?
夙冰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最近腦子不大夠用。
走出甬道后,她一拍石壁,八卦門再次緩緩打開。
“待會兒乖乖跟著,不準亂跑知道么?”夙冰低頭囑咐拓跋戰,“要是你敢不聽話,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帶你出去。”
“嗯嗯嗯。”拓跋戰大氣也不敢出,一個勁兒點頭。
夙冰指尖凝起一團靈氣,憑心所想,朝拓跋戰額頭一指,將他變成一只兔子。
彎腰拎住兔子兩只大肥耳朵,她翻身上了風聲獸背,學著藍少卿的模樣,將斂霜傘撐在腦袋上方,便向無極宗的方向飛去。
領取補給的聚物堂,位于云舒峰側的一個小山頭上。
老規矩,將風聲獸扔在一處山坳里,她懷抱兔子徒步走去聚物堂,因為各峰各處的弟子補給,一般是由管事代領,所以并不會出現排隊的情況。
夙冰走進堂內,將身份玉牒雙手遞上。
小執事像是新來的,漫不經心的接過,放出神識一覷,忽地臉色一變,笑瞇瞇地道:“原來是夙師妹,怠慢了,怠慢了。”
夙冰還真不習慣這副嘴臉,但不管眼下真實處境如何,玉牒上身份確實夠亮眼。
“麻煩這位師兄了。”她微一鞠禮,謙遜道。
“分內之事,哪里會麻煩。”小執事嘿嘿一笑,按著身份將補給配足,遞給夙冰,“都說清止師伯收了一名女弟子,起初大伙還不信呢。”
“呵呵。”
夙冰悶著頭笑,心道,自己不過是個記名弟子,有這么出名么?
雙手接過儲物袋,夙冰道過謝,退出大堂。
正打算離開,神識再一次嗅到佟玉兒的氣息,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玉兒師妹,你既然來了,為什么每一次都躲著呢?”
過了一會兒,佟玉兒才揭開隱身符,緩步上前:“冷……夙師姐。”
夙冰打量她一眼,自從被紫薇道君看中,收為記名弟子之后,佟玉兒整個人的氣質,都放佛提升到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度,越發襯托出自己現如今的粗俗不堪。
“有事兒么?”
“沒,知道夙師姐今日會來,便想看看你最近過得好不好。”
夙冰沉默了下,道:“你是想問我,拓跋戰過得如何吧?”
心思被一語道破,佟玉兒貝齒輕咬朱唇,淚珠撲簌簌地落:“他一定討厭我了吧?那天他來找我,讓我跟他一起回豐樂,我……我不肯……,后來你們出了事,我甚至不敢……”
“你并沒錯。”
夙冰一拍她的肩膀,嘆道,“不管換做是誰,在當時那種情形下,皆會如此。”
佟玉兒舉起一雙淚目,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真的么?”
夙冰毫不猶豫地點頭:“當然是真的,況且你也別把自己想的太過重要,拓跋戰早就將你忘得一干二凈了,你也盡快將他忘了吧,機遇難求,潛心修行才是正道。”
“他……他把我忘了?”佟玉兒一臉不可置信。
“嗯。”夙冰也懶得解釋太多,五根尖長的手指抓了抓懷中兔子,笑道,“他現在過得非常好,你莫要掛心,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佟玉兒還在怔愣中沒有醒過神,夙冰已經轉身離開。
對于小兒女之間的感情,她有些理解無能,兩個屁大點兒的孩子,說好聽一些叫做青梅竹馬,說難聽一些,不過是年少無知時的玩伴,能有多深刻?
抓了抓兔子腦袋,她傳音:“小兔崽子,剛才那姐姐漂亮不?”
“漂亮。”拓跋戰才將摸到練氣一層的門徑,傳音本領極差,好半天才憋出下一句話,“不過沒有夙師姐娘親漂亮!”
“好的不學,先學會油腔滑調啦?!”
夙冰哈哈笑著,手指在他背上搔癢癢,“只可惜,我可不吃這套!”
小兔子在肘彎里扭來扭去,求饒道:“別,別,我錯了錯了!”
兩人鬧的正樂呵,忽聽一人惱道:“誰打我!”
夙冰一愣,忙將拓跋戰收進袖筒。
一名練氣九層弟子從林子里冒出頭來,捂住受傷的肩胛骨,冷哼道,“臭丫頭,是不是你暗算老子?”
“我沒有。”
夙冰沉下臉,她一早察覺林子里有幾名練氣弟子的靈息,不過無極宗到處都是小弟子,也不曾在意,現在才回過味兒來,原是沖著自己來的。
果然,又有幾名練氣弟子躥出來:“還想狡辯,我們都看見了,就是你!”
瞥見他們儲物袋上的旭日圖騰,夙冰一挑眉毛,原來是朝陽峰弟子。
看來,是替陸佰報仇來的。
因為冷小扇的大名,早已在宗門名冊除去,他們不能光明正大的喊打喊殺,便想出這么個孬主意。而且背后明顯有人指使,否則幾名小弟子,如何知道自己還活著,每月此時會來領取補給?
思量罷,夙冰輕蔑的勾了勾唇角:“那你們想怎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