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碗湯(八)
兩人的關系在不知不覺間有了轉變,鹿苑白接下來好幾天都還身在云里霧里,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第二天早上叫公主起身時被她拉住,整個人往下傾,然后又被她溫溫柔柔的親了一下,他才紅著臉,想掙脫又怕摔到她,便借著這個姿勢將她抱起,拿過衣裳伺候她穿上。
“今兒早膳吃什么?”
“奴才吩咐讓熬了粥,又煎了餅子,涼拌的野菜十分開胃,公主定然沒吃過。”
“野菜?哪兒來的?”
“昨日奴才遇到了進府的菜農,見他車上有把野菜,便留了下來,他惶恐得很,奴才安撫了幾句才信那是奴才拿來吃的。”
清歡輕笑:“我還沒吃過涼拌野菜呢。”
“奴才親自做的,公主可以少食一些,免得積食。”
她懶坐在床上不敢動,他便自動自發將她抱起,伺候著梳洗妝扮,早膳也呈了上來。鹿苑白被拉下來一起吃,但他非要侍奉她吃完自己才肯動筷。清歡說了他許多遍他都不改,久而久之也就隨他去了。
用完早膳一會兒,她喝了藥,坐在美人榻上曬太陽,一會兒便昏昏欲睡了。鹿苑白在她身邊給她打扇,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大部分是清歡隨意問一句,他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答了,雖然她也不曾用心聽,因為陽光曬在身上實在是太舒服了。后來她要他一起坐上來,倚著他的肩頭打盹兒,鹿苑白輕輕地攬住她肩頭防止她掉落,內心無限柔情。
駙馬過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公主依偎在一個太監的肩頭,想來是疲倦了,她身子骨不好,一日里精神的時候也少,這很正常。可那個太監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駙馬對那種眼神再清楚不過了,他遇到心愛之人時,她也是如此看他的!
難道說……這閹狗,竟然對公主有非分之想?!
他幾乎是用質問的口氣說話:“誰準你伺候公主的時候坐著,還不快快退下!”
聲音太大了,險些吵醒公主。鹿苑白眉眼一沉,陰森的目光叫駙馬看了雙腿發軟,他不明白面對一個小太監時自己怎么會有這種畏懼的感覺,他就是見了皇上也不曾如此害怕過啊!
鹿苑白聲音極輕:“公主在休息,休得驚擾。”
“你走開便是,公主自有本駙馬照料。”
聽了這話,鹿苑白露出嘲弄的眼神,你來照料?將她照料死?若心中有她,見她難得安眠,如何能舍得吵醒,一張嘴便是聲若洪鐘,生怕她休息好了般。“不勞駙馬爺,奴才在這里就夠了。”
他雖自稱奴才,但表情眼神動作,哪里有將自己當主子的樣子?駙馬近些日在溫柔鄉得了不少夸贊崇拜,早已飄飄然,見個太監都敢對自己如此放肆,當下冷下臉來:“大膽!區區一個太監,竟敢如此與本駙馬說話,來人!將他給我拉下去,杖責五十!”
然后他瞧見鹿苑白臉色變的慌張,心里頓時得意起來,便是你再囂張,也不過是個奴才罷了。
可鹿苑白慌張不過是因為公主發出了不悅的聲音,他正要哄,她已張開了眼睛,頭還依偎在他頸窩,聲音懶洋洋的:“駙馬真是好威風,當著本宮的面,要打本宮的人。”
她是真的心曠神怡,不知何時便睡著了,往日便是沉睡也難免心口脹痛,難得輕松愉悅還被駙馬的大嗓門吵醒,叫她心情著實是好不起來。
駙馬是畏她的,可要他在鹿苑白面前示弱又不甘心,當下道:“我只是替公主教訓一下奴才,此人罔顧我駙馬的身份,對我實在是不敬,我心下氣憤,才想懲治一番。”
“苑白很好,本宮不覺得他會對你不敬。”清歡慢慢坐直,鹿苑白立刻就要站起來卻被她拉住了手,“駙馬今日到本宮這里來又有何事?”
“我……”
“嗯?”從來都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就是說來看望她清歡都不信。
“我是想同公主商量一下,搬回齊家住一段時間。”說完見公主只看他不說話,駙馬又連忙解釋道,“我娘最近染了病,臥床休養,橫豎我在公主府也無事可做,便想著回去侍疾,還請公主成全。”
撒謊!鹿苑白眼神更冷。
“既是如此,本宮自然不會阻攔,駙馬要去便去吧。”清歡溫聲道,而后又問,“除此之外,駙馬還有其他事情要同本宮說么?”
駙馬愣了一下:“沒有。”
“沒有便沒有罷。”她似是又累了,再度倚回鹿苑白頸窩,“你可以走了。”
瞧著公主的表情,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剛才的口氣又有些奇怪,似乎知道什么,但駙馬還是選擇裝聾作啞。齊夫人生病是真的,但只是著了涼,也沒有臥床休養,他之所以要回去,是因為那朵溫柔可人的解語花。他相思成疾,根本不愿在這冷冰冰的公主府里,對著一個永遠無法親近的公主。他自有溫柔鄉可以沉溺,公主又有什么好。除了出身高貴之外,哪里像個妻子的樣子呢。
待駙馬走了,鹿苑白才問:“公主為何要答應駙馬的請求?”
“為何不答應?”
“他……”
“他走了,我也好與你再親近些,也好叫他和那位詩詩姑娘更親近些。”公主打了個呵欠,沒精打采的。“那位姑娘已然有了身孕,他心中惦念,也是理所當然,我自是不好棒打鴛鴦的。”
鹿苑白心頭一跳:“公主知道……”
“是你一直想瞞著我怕我不高興,我才裝作不知道的。”她只是不在乎,懶得管。“不過這樣也好,我與你也就名正言順了。”
“可是……”
“你放心,我不會叫你一直藏著掖著的,待過些日子,你與我上門去捉|奸,到時候叫皇兄做主給我和離。”她輕柔地說,“若是早知道會遇見你,我也就不隨著皇兄高興了,只給你做駙馬。”
鹿苑白輕輕握住她的手:“奴才不在意這些,一輩子當奴才也沒什么。”
“那怎么能行呢,改日我死了,我的一切都要由駙馬繼承,我給他的足夠多了,沒見過那樣貪心的。”她咳嗽了兩聲,鹿苑白將她攬緊,“雖說侍衛們都交給了你,但我到底也是主子,你知道的,我也知道,你很好,苑白。我若死了,這一切我希望能交給你繼續守著。幫我守著皇兄,守著這大好河山。”
他們兄妹的日子曾經過得很艱難,如今四海生平,鄰國卻仍舊虎視眈眈,還有在逃的叛余孽,都需要逐一肅清。苑白有本事,不應該一輩子當個小太監,偏安一隅,等她死了,難道就要隨她去嗎?
“公主不要這樣說。”鹿苑白眼眶發紅,“我不會讓公主一個人死的。”
他也知道她定然活不長,可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去。
“好啦,別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模樣。”清歡忍住想咳嗽的沖動,不想叫鹿苑白難受,“若是多活一日,我也想同你做對名正言順的夫妻。駙馬在你出現之前便已有了外室,他當我不知,齊家人也同他一起瞞我,可我什么不知道呢,我只是不想去管。我畢竟不能與他有夫妻之實,不算是個稱職的妻子,心中有些愧疚。但如今……”
“公主有什么好愧疚的。”他只是冷冷一笑,“選駙馬之時,公主身子不好這件事便世人皆知,他自己要當駙馬,受了這富貴榮華,又想要美色權勢,天底下焉能有這樣的好事?”貪心不足,簡直可笑。
“是啦是啦,因而我現在便也不想再這樣粉飾太平了。待到那女子有了孕相,你便陪我去齊家走一遭。這幾年來也給了他們不少好處,總歸不能叫他們占著屬于你的位子。”
鹿苑白聽她聲音綿軟的跟自己商量如何算計他人,不僅不覺得惡毒可怕,反而甜到了心底。
她要他做什么他都做,但只有一點,他一定要跟著她,若她死了,他不會在乎這天下江山,百姓蒼生,他人好壞與他何干?上天連她都不給他,他又何苦去守呢。
駙馬在不在公主府都是一樣的,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過要遮遮掩掩。旁人的眼光與他們何干,流言蜚語又算得了什么。自己從未將心放在駙馬身上,又要與他和離,清歡沒有要毀了齊家的意思,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夠和駙馬和平分開,這樣他也不必終日懊惱懷才不遇,怨她不能扶持他入朝為官了。
只是,到底是不是真才實學,得到日后才知。
前朝公主和離之事也不是沒有,先帝的姑姑與其駙馬和離后還是很好的朋友,不過清歡知道她跟駙馬肯定做不成朋友,別的不說,小奶鹿就不答應。
她只是想在臨死前,跟喜歡的人過得快樂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