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正是上選修課程的日子,這日的首節便是騎射,殷離按照這課前要求換了一身輕裝,與王二一同來到御馬場。
騎射這門課的監生格外少,許是這門課成績難以及格,眾人便都棄了這念想,其中女監生除她外更是只余一兩個,忖度到這,殷離心內不禁有些不安。
課程開始,便見一個統領裝扮的人站在他們眼前,說道:“諸位監生,我正是今日這門騎射的博士,前鎮海三十萬禁軍頭領李陣是也,你們可以喚我李教頭或是李博士,從今日起便教授你們,我這門課,可是最不好得分的,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混過乙等的,你們諸位可要留心了!”
殷離心下一緊,真是撞了大運,一選便選了最難的。
那李博士便是一聲喝令“立定”,殷離趕忙站定,那李博士便開始排兵布陣,指令這一班的人布成方形陣。
大半天的功夫,烈日底下,眾人便聽著那“進”、“退”、“左”、“右”、“分”、“合”的指令,一下變化成方陣,一下變化成雁形陣,一下又變化成鉤形陣。
有體力不耐的落后了幾分,就被李教頭提著戒尺打來,嘴里怒道:“若上戰場打仗的都是你這副扶風弱柳的模樣,我大宋早要亡在敵軍鐵騎之下!我手下的軍士,對這諸種陣法,要了然于心,每變皆習,單是一人不熟悉陣法,就有可能亂了全軍的戰陣變化!”
那人被點名批評,站在原地是戰戰兢兢的模樣,殷離內心不由得連連叫苦,只聽得那李教頭又是喝道:“錐形陣!”
殷離趕忙跑到自己的定位,卻偏偏王弘毅弄錯了方位,兩人徑直迎面撞上,殷離的體重不及王弘毅,這一下撞得直被反彈在地。
她額頭撞在王弘毅的下巴上,兩眼冒星,王弘毅被這一撞,也受不了這沖勁,搖搖晃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還捂著撞痛了的下巴直喊疼,他口里罵罵咧咧:“你這殺才,痛殺我也!”
這蠢驢,眼睛真是長在后背。
殷離左手捂著額頭,右手撐在地上就要起身,卻感受到一雙手扶在自己腋下,一用力便帶起自己,她揉著額頭,便看到眼前的正是王二。
她話音剛落,就聽見李教頭在那怒吼:“你們兩個!給我出來!”
殷離狠狠剜了一眼王弘毅,他瑟縮了脖子,就走到李教頭面前,李教頭罵道:“學了一下午的方陣變化,你二人還是沒有一點記性,橫沖直撞!去給我繞著馬場跑十圈,我就在這兒看著,不跑完不準放課!”
殷離只得叫苦連天,偏偏這王弘毅還不服硬,揚了脖子說道:“這門課是騎射,李博士卻教了我們一下午的排兵布陣,我們連那韁繩都未曾摸著!敢問李博士,這戰陣變化可是騎射課的要求?我們是監生,可不是那上戰場的士卒。”
殷離瞪了他好幾眼,王弘毅回她一個怕什么直接上啊的眼神。大哥,你自己作死就算了,別帶上我啊!我是無辜的啊!
那李教頭聽了這話,面皮紫漲,厲聲道:“在我課上,對你們與對那士卒,皆一視同仁!管公曾言五教各習,而士負以勇也,這五教中第二條與第三條便是教其身以號令之數以及進退之度,無論是御馬射箭還是使刀弄棒,這排兵布陣都是兵士之必備,是教你們進退左右,俱成行列,悉聽號令,是要你們知曉這令行禁止、軍規法度!若無此進退之度,不論是戰場還是那獵場,都是散兵游勇、任人宰割!你既有質疑,我一并告訴你,罰你跑這十圈亦是軍規法度,是教以你賞罰之度,這軍規法度,不是紙上文章,是要你牢記于心!也不必跑這十圈了,去給我跑三十圈!”
他用那鷹一般的眼睛掃了一遍四周,又厲聲說道:“若還有異議的,便同他們一并領了這罰!”
旁人聽了這訓斥,都低下了頭,殷離聽了這三十圈,已是腿腳發軟,眼看著這王弘毅還要說話,趕忙搶了他話說道:“李博士教訓得極是,殷離與弘毅違了紀律,亂了戰陣,甘愿領罰!”
那李教頭看了她一眼,心下倒是有幾分欣賞她這知錯就改的態度,說道:“即刻就去!”
殷離便應了一聲“是”起身,那王弘毅還拖拖拉拉,滿不愿意,殷離趕緊拉了他胳臂,狠擰了他臂上肥肉一大把,王弘毅面目猙獰,叫道:“哎喲,女俠,女俠饒命!放手……放手……我錯了……錯了還不成嘛!”
殷離惡狠狠地說道:“你不想活了別帶上我!”
二人便開始繞著御馬場跑步。
眾人見了這兩人的下場,布陣時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出了差錯,那李教頭板著一張臉,一會兒便讓眾人到樹蔭底下歇憩乘涼。
殷離素來體質不差,可跑了方才五六圈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身上出了細密的汗,轉頭看那王弘毅,更是狗喘地不行。
跑慢了一點,那李教頭便在遠處喊道:“跑起來!跑起來!”
兩人又是加快速度,那王弘毅邊喘著邊道:“這鳥教頭!這等欺負人!等……等著……你胖爺爺一定教他……教他好受!”
殷離也喘得接不過來氣,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也是個鳥人!自己受罰就算……算了,還要……還要把我搭上!”
那王弘毅回頭看了幾眼,又喘著說道:“快……快放課了……等他們都……都走了,咱就不……不跑了……”
那訓練了一下午的眾人歇憩在樹蔭處,看著殷離與王弘毅一圈一圈地跑過眼前,腳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慢。
每到兩人幾近要走的時候,那李教頭便提著戒尺跑上前去打那王弘毅的大腿。
眾人聽著這一聲聲的慘叫,都忍俊不禁,王二坐在那樹蔭處,屈了一條腿,冷眼看殷離在那烈日底下揮汗如雨。
趙燁正坐在他身旁,微不可聞地發出一聲輕笑,說道:“他二人在哪兒都要惹出一番事端來。”
王二卻是面色淡漠。
轉眼間就聽到了那放課的鳴鑼,殷離只覺得這一次的鑼聲尤為悅耳,就像即將溺水的人抓到了攀附物,王弘毅那瞳孔瞬間煥發了光彩,他與殷離對視一眼,彼此都感受到了對方在這一瞬間的極喜之情。
二人裝模作樣地又跑了一小段距離,試探性地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此生中最難忘也是最恐怖的一幕——那李教頭提著戒尺,仍在那樹蔭處佇立,得了放課指令的同門都對他二人報了同情的目光緩緩離去。
殷離與王弘毅這下方才體會到絕望的感覺,兩人又只得重新恢復速度,繼續繞著那馬場跑圈。
不料跑到那樹蔭附近處后,那李教頭便對兩人厲聲道:“天色已晚,今日便先跑到這里,下回上課,再接著跑!”說罷便拂袖離開了馬場。
王弘毅聽到這指令,身子徑自軟下來,坐在了地上,殷離此刻是口干舌燥,眼冒金星,她三步兩步地走向王二所在之處,嘴里念叨著:“水……給我喝水……”
說罷就是一陣陣干咳,停下腳步咳得直不起腰,她好容易緩過來,眼前就是一雙白凈的手,持著一只水袋。
殷離接過那水袋,咕嚕咕嚕便往嘴里倒,她抬頭飲了半袋的水,方才看見眼前給她遞水的人是趙燁,她愣在原地,看看手中的水袋,又看看他,便遞還給他,急忙解釋道:“對不住,我……我沒仔細看!”
趙燁眉眼帶了笑,推讓了說道:“這正是給你預備的,我未曾用過。”
殷離拿了那水袋,才不好意思地說道:“那么,謝過三皇子了。”
那趙燁便答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殷離抬了眼,又看見了趙燁身旁王二那幾乎要刀死人的眼,殷離又趕忙去看那王弘毅,就看見早有他家小廝等不及地進來扶他起身。
那胖身段,就差壓死那小身板的小廝了,他接了一水袋,是巨口一張悉數納入肚中,還嫌不夠,又要了一只。
趙燁走到他身旁,那王弘毅便嚷嚷道:“累煞我也!快扶我一把!這鳥教頭,跑什么圈,簡直是把我倆當牛馬使喚了!”
趙燁便說道:“你也就嘴皮利害,李教頭一聲令下,還不是乖乖就范。”
王弘毅是扯了脖子喊道:“什么鳥課!胖爺我不上了!愛誰誰上!”
殷離只覺得兩腿酸痛不已,便想搭了王二的手,又瞥見他一張黑臉,便想著還是不惹他了。
四人緩步走出那馬場回了學堂,
各上了轎便分離開了,王二見殷離是連連喊著身上酸痛,便說道:“你與這王弘毅一塊,就沒好事,今日你并未錯了路線,經他一亂,都被眾人以為是你二人出錯,我早與你說過,不要跟他親近,如今識得其中滋味了?你明明有機會與那教頭分辨,又為何不言語,甘愿領罰?”
殷離撇了撇嘴,便說道:“這王弘毅,性子是張揚了些,不過心地卻是善良的,今日弄錯了行陣,他也不是有心的,跑這幾圈,合當是鍛煉身體了吧。況且我再怎么分辨,那李教頭要是以為我是胡攪蠻纏,豈不是印象更壞了三分……不是,你既然早看出來了,怎么也作了啞巴?”
王二卻笑道:“你若有心分辨,我自會幫你言說,可你是甘愿領罰,我倒是很樂意看你這自作自受的模樣。”
殷離冷哼了一聲,不過內心卻有幾分驚訝,旁人只道是他二人出了錯,馬馬虎虎相撞,王二竟能記住她的行動路線,這倒是存了幾分心思。
她彎下身,揉捏著那跑得無比酸痛的腿。
王二看她這樣,便問道:“很是酸痛?”
殷離抱怨道:“二十圈吶!驢都不帶這樣不休息地跑的。”
那王二便坐到她身旁,讓她將雙腿擱置在軟塌上坐著,便開始捶打她的小腿處,邊捶邊嘆了一口氣,說道:“你還真是個令人不省心的主。”
殷離瞇了眼睛,無比舒適,笑道:“你啊,也是個心口不一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