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今天,黃家堡城的近四萬義軍早就死傷枕籍了。</br> 那一批軍中大將,自黃德寶往下,幾乎換了一茬。</br> 如今率領這些殘兵的,是一位叫羅定山的年輕將領。</br> 三個月前,他不過是步軍千戶官而已。</br> 沒有辦法!</br> 老長官和兄弟們死的太多,太多。</br> 他羅定山不得不站出來獨挑大梁。</br> 如果還有什么信念支撐他們死戰不退的話。</br> 那就是,為死去的兄弟報仇。</br> 殺一個半個韃子哪里夠?</br> 可惜,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了。</br> 就算剩下的義軍人人身穿步人鐵甲,有些資源也是越打越少。</br> 直到耗光!</br> 比如投石機和火油彈。</br> 床弩還有些,都是工坊里緊急趕制的。</br> 抬上城頭堅持不了三天,就會被韃子的投石機毀掉。</br> 如果鐵鋒軍不來。</br> 也許,黃家堡也堅持不了多久了。</br> 想到三個月來死掉的兄弟們,又看看身邊活著的戰友,甲胄上的血跡都已凝固。</br> 他們哪一個,不是傷痕累累?</br> “當啷!”</br> 羅定山手里的雁翎槍掉落城下,他噗通跪倒在城頭上,淚如雨下。</br> “黃將軍,龐大哥,林老五……你們在天有靈的話。”</br> “就睜開眼睛……看看吧!”</br> “韃子敗了!”</br> “敗啦?。?!”</br> “被攆的跟狗一樣!”</br> “驢日的鐵鋒軍,終于出動了呀!”</br> 羅定山這一聲哭喊,城頭上的殘兵們如夢初醒,紛紛抱頭痛哭。</br> 終于撐下來了!</br> 我們的仗,打完了!</br> “轟隆?。 ?lt;/br> 兩三千銀甲騎兵疾奔而來。</br> 領頭的魁梧漢子掀開面甲,朝著城頭上喝道。</br> “羅傻子,你他么罵誰呢?”</br> “咱們這不來了么?”</br> “你以為說出兵就能出兵呀?”</br> 羅定山也豁出去了。</br> 他在城頭上跳著腳回罵。</br> 罵的聲嘶力竭。</br> 罵的眼淚都快流干了。</br> “周尚坤,老狗日的,你還沒死呢?”</br> “你他娘的姍姍來遲,還有理了?”</br> “???”</br> “黃德寶將軍死的時候閉不上眼,你知道為啥么?”</br> “因為,他沒等到你回來!”</br> “龐炳山大哥、林子棟將軍,周通將軍,還有韓如冰,馬大樂,楊龍,楊虎,鄒開元……”</br> “他們都死球了??!”</br> “就是等不到你們這幫王八蛋回來。”</br> “你們知道嗎……”</br> 城外的銀甲鐵騎都是隨周尚坤護衛家眷而撤走的義軍。</br> 所有人都哽咽著下了馬。</br> 默默地地站在老周身后。</br> 羅定山每報出一位義軍將領的名字,都如重錘一般敲打在城外將士們的心頭。</br> 原來,他們都戰死了?。?lt;/br> 周尚坤狠狠地擦了一把橫流的淚水,沙啞著嗓子吼道。</br> “全體都有!”</br> “向戰死的……”</br> “還活著的兄弟們……”</br> “敬禮?。?!”</br> “對不起……”</br> “我們來晚了!”</br> 啪!</br> 已經接受過鐵鋒軍訓練的騎兵刷地舉起右手,整齊劃一。</br> 封閉三個月之久的黃家堡城門,晦澀地打開了。</br> 嘎嘎嘎!</br> 罵過了。</br> 心頭也舒暢了。</br> 不管如何!</br> 這場仗,鐵鋒軍贏了。</br> 堅守黃家堡的義軍也贏了。</br> 走進南城門,周尚坤看到開門的都是缺胳膊斷腿的老兵。</br> 他的心更沉了!</br> 這說明,完好的,輕傷的兄弟們都在城頭上呢!</br> 羅定山瘸著一條傷腿走了上來。</br>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br> “兄弟,還?!嗌偃??”</br> 周尚坤艱難地問道。</br> 他很怕聽到守軍的傷亡數字,但他不得不問。</br> 羅定山裂開一嘴大白牙,在陽光下笑得很燦爛。</br> “能走道兒的,還有六千七百七十二人!”</br> “城里,還躺著三千出頭的重傷兵?!?lt;/br> “這是今早上的統計數字?!?lt;/br> “斷藥二十多天了,兄弟們都咬牙硬挺著?!?lt;/br> “每天都有人死。”</br> “別傷心!”</br> “死對我們而言,就是解脫!”</br> “反正,活到今天的,哪個不是一身傷?</br> “咱們……早他么夠本了,哈哈哈!”</br> 老子都來了。</br> 怎么還能讓你們不治而亡?</br> 周尚坤一把放開羅定山,轉身就跑。</br> “陳院長!”</br> “黃家堡有好多重傷員。”</br> “救救他們!”</br> 陳子權是第一軍野戰醫院的院長。</br> 這一場大戰,鐵鋒軍摧枯拉朽,傷亡屈指可數。</br> 滿地都是韃子、二韃子的尸體等待清理。</br> 他正猶豫要把野戰醫院建在哪兒呢?</br> 誰知道追擊部隊會打到哪里才止步?</br> “呃!”</br> 陳子權一拍額頭。</br> 黃家堡堅持了三個月,死傷指定不少。</br> “第一隊留下,繼續負責戰場急救。”</br> “第二、第三隊、第四隊跟我進城!”</br> 一踏進城門,難聞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差點把一眾軍醫護士熏個跟頭。</br> 他們可是久經考驗的。</br> 要是普通人來,哪受得了?</br> 陳院長直接揮揮手。</br> “城里環境太差?!?lt;/br> “對傷員的恢復不利!”</br> “鐘鳴,梁素,你倆去北城那片空地扎帳篷,就地展開野戰醫院吧!”</br> “老周,你的兵出一千幫忙,去車上取擔架。”</br> “在我們的護士、軍醫幫助下轉移傷病員。”</br> 他指指瘸著腿的羅定山,還有他身后一幫好奇的義軍。</br> “還有他們,全都要接受檢查和治療?!?lt;/br> “快!”</br> “另外,你帶著其他兵去白馬鎮找運輸船,把那些生石灰,消毒水都運來?!?lt;/br> “這座城,城外的戰場,都得清理,消毒!”</br> “趕緊的!”</br> 周尚坤帶兵打仗好幾年了。</br> 他當然知道這些常識。</br> 處理不好,會滋生疫病的!</br> 陳子權要對尚能走動的義軍進行檢查,多半也是抱著這種想法。</br> 城里這味道,就算過些天家眷們回來了。</br> 也無法居住??!</br> “好!”</br> “我馬上辦!”</br> 周子昆的騎兵原本是跟著鐵鋒軍,看能不能撈著點仗打。</br> 結果到了黃家堡,立刻成了救死扶傷的助手。</br> 諾大的戰場不需要清理么?</br> 韃子,二韃子沒死的,一刀了結就好了。</br> 自家幸存的義軍,每一個都是寶貝,怎能不救?</br> 城內城外,頓時忙開了鍋。</br> 羅定山隨即就聽到周子昆附耳相告的消息。</br> 安定王沒了。</br> 隆德府失陷已經八天。</br> 要不是鐵鋒軍來得及時,他們這支強弩之末的孤軍,絕難幸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