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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chapter27

    賭運是種玄學。
    然而蔣成這把是一定會贏的,在他篤定要牌的瞬間,舒沅就確信了這一點。
    因為21點的玩法,并不是骰子或輪/盤似的純靠運氣。
    相反,每一輪收牌后將牌面上所有手牌放回最底,在一定盤數后,對于能夠記住此前所有出現排列組合的人——譬如從小就對數字敏感、幾乎過目不忘的蔣成而言,便幾乎是“明牌”玩法,是所有種類中他勝率最高的一種。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壓根就不是在欺負宣展涉世未深或運氣不好,完全就是在靠智商碾壓而已。
    臭流氓!
    這明明就是他很多年前教她的,現在竟然反過來坑她。
    “誰答應你這么賭了,我會缺那五百萬嗎?!”
    這廂,比起她的無語,宣展的反應顯然要激烈得多。幾乎在對面提出建議的一瞬間,當即拍案而起:“蔣先生,你別太、太不要……”
    “好了,宣展!”
    舒沅卻被這一聲驚得反應過來。
    連忙搶先一步上前,隨即攔住了少年的口不擇言。
    按下他直指對面的右手,也將人摁回座位。
    “蔣生是你的長輩,不要亂說話,richard不會喜歡你這樣的處理方法。”
    “可是他!”
    “沒什么可是的,只是親個臉而已,”她打斷他,也安撫了周遭一群少年們躁動情緒以及緊隨而來的目光,只竭力提起個溫和笑臉,“可以換五百萬新幣,世界上哪有這么多好便宜撿,是蔣生看得起我。”
    說完,又扭頭看向依舊撐著下巴,眼簾似合未合,西裝衣領卻也逐漸遮不住他脖頸蔓延到耳根紅潮的某人。
    “但是光這么玩,我實在沒有什么參與感,純粹是被擺上賭桌當賭注,大家玩得也不過癮。”
    說話間,她作勢捏了捏宣展肩膀,再次把想要站起身發火的小孩兒強行按在原地。
    “不如我待會兒跟蔣生也賭一把——如果我贏了,請蔣先生給人上完這節課,就不要再在這刁難小孩了。”
    “刁難?”
    “我的意思是,他們還不懂蔣先生的玩法。”
    他聽著,面無表情,只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下巴。
    末了,新牌掀開,赫然是一張黑桃三。
    剛剛好21點。
    “好,我跟你賭。”
    他說:“你贏了,五百萬歸你,剛才的賭注也作廢,但你輸了——”
    *
    你又輸了。
    十七歲的舒沅呆呆看著少年手背上的硬幣,熟悉的花瓣面。
    這已經是她連續第十次猜錯正反。說來也怪,明明只是把硬幣往天上一扔,手背上一蓋,純靠運氣的事,怎么偏偏到蔣成手里,就成了聽之任之的乖乖玩具了?
    她想不明白,不禁湊過身去觀察。
    半晌,低聲咕噥著:“你是不是作弊了……”
    “我看起來像是會作弊的人嗎?跟你玩還用作弊。”
    “可是為什么我每次……我明明……”
    她看一眼面前意氣風發的少年,看一眼硬幣:所處車廂逼仄的空間。原本也不容他有太多作弊的機會,可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每一次他都這么胸有成竹。
    想著想著,她手指又下意識偷偷摸向臉上還未痊愈、隱約發癢的剮蹭傷,不自覺撕著快要結痂的表皮。
    “喂。”
    蔣成看在眼里,眉頭頓蹙,“想毀容啊?”
    “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碰,知不知道?”
    “哦,我……”
    “別弄臉了。來,教你怎么玩,以后出去了可別丟我的臉。”
    他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右手。
    攤開她潔白掌心,把那枚硬幣放在中央。
    “看好了,慢點看,你蓋之前是不是就能看清楚正反?”
    “扔上去掉下來也一樣,能看到——你說說自己多板,玩了這么多次也沒學會。”
    事實上,那正是高三那年她出事后,從醫院回學校的第一天。
    和身體上不為人知的傷口不同,臉上留下的剮蹭紅印一直顯眼,又還沒消,她只得一直戴著口罩遮擋。
    卻不想,這愈發加劇了班上近乎窒息、人人都在不住打量觀察著她的氣氛。
    于是午餐時,她只能避開人群,偷偷躲到教學樓后面,一邊啃面包一邊背書。
    雖說原意也是為了躲人吧。
    結果真沒有什么人能找到她,卻害那天特意帶了雞湯來學校、又偷偷摸摸藏抽屜里藏了一上午的某人,中午足足上下左右找了大半個小時才瞥見她人影。
    “你怎么在這?”
    “我在這背……”
    “跟我來。”
    他難得沒發脾氣也沒怪她,而是拉著急急忙忙要戴口罩的她去車上喝湯。
    雖然美其名曰是不想坐在臟地板上。
    可其實她知道,是因為車上貼著防窺膜,那里是為數不多對她而言稱得上“安全”的地方。
    就像她其實也知道,蔣成從不曾喜歡過扔硬幣猜正反這類的幼稚游戲,只是知道她不想回班上午休,才一遍一遍陪著她玩而已。
    雖然他總是嘴上嫌棄。
    可其實真正不厭其煩的,不會討厭她在某些方面一直很笨的,也只有他罷了。
    末了,午休下課鈴終于敲響。
    下車前,蔣成又冷不防輕聲問她:“那什么,你明天想喝什么湯?”
    車廂內靜了片刻。
    舒沅輕聲說:“謝謝你,蔣成。”
    “我是問你想喝什么湯!說什么謝謝?”
    他最聽不慣她老說謝謝。登時別過臉去,有點像故意掩飾什么,揉揉鼻子,又咕咕噥噥著:“別假客氣,你想喝什么你就……呃。”
    那語塞來得真實。
    蔣成愣在原地。
    一切的發生都是電光火石,他甚至沒來得及感受剛剛那一秒臉上柔軟觸感,反應過來,只記得自己下意識攥住始作俑者——
    剛剛湊過身親了他臉,飛快就想開門下車的舒某人,他攥住她因病痛而纖細,恍惚一手便能環扣的手腕。
    她瘦了很多。
    原本就白,如今臉上更像是褪了十足血色。
    四目相對,那一秒,他忽而又像是被灼傷似的,迅速放開她手。
    刻意忽略了剛剛心里蔓過的荒唐想法,只低聲咳嗽幾下:“我、我是問你,你還沒有回答我,那個,湯,我讓張嫂……”
    “……!”
    舒沅人生中第一次最最勇敢的事,或者說很多很多勇敢的事,都發生在十七歲。
    那一年,她經歷了很多。
    受過傷,高考失敗,只想逃離。然而也是那一年,在一個尋常的午后,平平無奇的場景,她突然有那么一瞬間,卻能鼓起所有勇氣,轉身捧住心怡少年的臉,傾身上去親吻。
    就是單純的接吻。
    她不懂換氣,沒有技巧,以為只是兩片嘴唇相貼,碰了碰又想離開。
    一句“對、對不起”就在喉口徘徊。
    然而男孩們似乎總有無師自通的技巧,他趁她局促,突然反客為主,一捏她下巴,她瞬間慌了神,一張嘴,便讓他長驅直入。
    她不記得這親吻持續了多久。
    只記得理智回籠的那一瞬間,睜開眼看見他,突然嚇得紅著臉咬破對方嘴唇。
    伴著一聲低哼,她泥鰍一般鉆出他懷里,然后頭也不回地下車跑走。
    那時候她想,完了完了,蔣成再也不會理我了。
    事實也是如此,第二天戴著口罩來學校的蔣成,隔著口罩也能看出面色不善,她埋頭看書,一句話也不跟他聊。
    然而午休的時候,他竟然還是故意和她一樣等在教室里。
    直到所有人都離開,才拎出一個比昨天看起來還大了很多的保溫盒,放在她桌上。
    “喂。”
    “啊、啊?”
    一個“喂”字重如千金。
    她心虛地只想往地洞里鉆,繼續低頭做試卷,不敢看他。
    “干嘛老低著頭?”
    “沒,沒有啊。”
    怎奈他當時堪稱她的克星。
    他一說她只能抬頭,整個人臉紅成煮熟的螃蟹,結結巴巴轉移話題:“對不起啊,我今天不想……”
    “說什么呢。你昨天輸給我二十一次,本來要算你給我做作業抵債的,算了,我回去想了下,就當你……那什么,還了。”
    “啊?”
    “啊什么啊。”
    沒有人在,只有他們倆,他又恢復有些兇巴巴的惡劣本性。
    但看她像是嚇到又沒會意,頓了頓,還是微微收斂。
    “我的意思是。”
    他說:“你主動親我的,當收學費了,我沒覺得不好。有什么好怕的?”
    “……”
    “看我干嘛,又沒騙你,”他撇撇嘴,捉住她手腕,“車停在后門那邊,走,去喝湯。”
    在后來的八年里,舒沅跟他玩過無數次紙牌、骰子、硬幣猜正反。
    她幾乎沒有贏過。對于這些需要動用靈光腦筋的活動,當然還有用智商“出老千”的方法,死板如她,教再多次,似乎永遠也不好意思,也不敢去用。
    她畢生都遵循著刻板的人生信條。
    如同正直,善良,溫柔,忠誠,這些永遠不能被化用的品格,始終伴隨著她的小半生。
    蔣成卻不一樣。
    為了取得勝利,他從不介意揣摩捷徑,甚至可以成為不按套路出牌且不惜手段,掌握賠率的投機者。
    他贏得了她的八年。
    但是這一次。
    時移人易。
    新一局開牌,舒沅亮出與預料無二、手中一正一反合上的暗牌,紅桃j加上黑桃10——
    “blackjack,21點。蔣先生,是我贏了。”
    蔣成看著她從容且勝券在握的淡淡笑容,頓了頓,視線隨即落低在自己面前那張并未掀面的牌上。
    他明著的牌,是一張方塊a。
    在21點的規則里,它可以是11點,也可以是1點。
    “蔣先生?”xしēωēй.coΜ
    “沒什么,我輸了。”
    半晌,他笑了笑,向荷官示意放棄亮牌。
    只在旁邊此起彼伏的噓聲和歡呼聲里,將那張蓋住的紅桃10同方塊a一起,一并丟入牌堆。
    五百萬籌碼隨即“嘩啦”一聲,同時推向宣展。
    他起身。
    “恭喜,舒小姐。”
    視線轉到她旁邊訥訥無言,像是若有所思的宣展,聲音卻又瞬間冷了八個度:
    “但我也還是要提醒你,zack。這世界上很多事要靠腦子,不是靠沖動就能解決的。有些人會縱容你,但世界上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縱容你——沒有人是世界的中心。”
    “你——”
    “免費教學,下次就沒有這么便宜了。”
    話說完。
    他甚至沒再管桌上剩下的籌碼,只甩下張金卡,讓緊隨其后的賭場負責人存進余額中,便也不管誰來經手,徑直轉身離開。
    *
    在金沙商場外等了大半個鐘頭的方忍終于看到老板出門,連忙收拾好手里一大摞名片,迎上去匯報。
    “老板,上面派對還需要過去嗎?”
    “剛才讓人過了一遍信息,這次有幾家新公司的投資前景預估相當不錯,不過我還沒有給那邊答復。”
    “還有,剛才香港那邊來電話,和鐘氏集團的合作案在對方股東大會討論通過,時間合適的話,鐘老爺子希望您月底抽空……”
    “行了,方忍。”
    蔣成擺手叫停下屬的喋喋不休,拖著沉重的步伐向商場對面的金沙酒店走去。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需要休息。
    或許是今天一整天心情都太不對勁,派對上喝酒如喝水的緣故,他的腦子現在有點不聽使喚。
    理智和感情一個勁天人交戰不說,太陽穴里更宛如悶了個刺錐,一刺一刺地跳。
    疼。
    “老板……?”
    看出他狀況不太對,方忍急忙上來扶人,“我現在馬上打電話,讓人去準備醒酒湯。”
    “沒必要,別讓人來煩我。”
    “但是——”
    “還有,以后關于她的事,也不要再來……”
    “算了。”
    蔣成揮開他手。
    眼見著蹲守在酒店外的媒體依然猖獗,隱約更聽得快門聲響。
    他理了理略顯凌亂的領口,恢復如舊清冷神色,快步走進酒店大堂。
    ——說實話,其實千算萬算,他確實都本不應該在這種時候去什么金沙賭/場。
    哪怕他不否認此行自己有私心,但是,來拓展東南亞市場,才應該是他理智狀態下最優先的目的。
    也因此,在空中花園的派對上,在和richard關于合作投資國內地產項目的談話進展正好的時機,卻因為個人私事耽誤公司數億的合作前景,實在不是一個優秀決策人該做的事。
    跟這些相比,五百萬算什么?
    或者說,舒沅去哪里,跟誰一起……又算什么?
    “叮”的一聲。
    他刷卡走進房間,將房卡插入卡槽,瞬間滿室亮堂。
    偌大的總統套房位于五十層,自上向下看,足以俯瞰新加坡大半城市光景。
    然而他扯松領帶,丟開西裝,坐在床邊愣了許久再起身,最終卻也只是頓步于落地窗前,扶住疼痛欲裂的額頭看向對面,一個個幾乎飄忽成小點,無從辨別的人。
    “為什么呢……舒沅,你覺得這樣好玩嗎?”
    他像是自言自語。
    沒人給他回答。
    他是天才,從小就是,所以在他看來,沒有愛情就不能活的人是那么愚蠢,連他自己都不想回答這么庸俗的問題。
    在更高的層次,比起愛情,難道不是尊嚴和尊重更重要?
    比起愛情,難道不是對婚姻的真誠,堅守,不欺騙更重要?
    他曾經以為是能用這些說服自己向前看的。
    然而就像剛才在賭場,在看到她露出笑容,柳眉舒展的瞬間,他突然忘記了自己的來意。
    甚至忘記了自己本該恨她不告而別,忘記了當年歇斯底里尊嚴盡失的眼淚,一片狼藉的心情——
    那句對不起近在喉口。
    最后,也只能是一句,“恭喜,你贏了。”
    然而舒沅,其實這么多年,你何止贏了那么點?,,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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