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蘭克斯將他去往二十年前的旅行以及在那邊發生的戰斗向弗瑞玲敘述完后,他們頭頂的天空有了動靜。隨著破空聲由上而下地襲來,一根細長的棍子從云霧中現身,掠過弗瑞玲和特蘭克斯之間,插進了加林塔頂端的接口。弗瑞玲用指關節敲了敲朱紅色的棍身,肯定地說道:“是如意棒。我們現在可以上去了。”
不出一分鐘,他們就沿著如意棒趕到了神殿。寬廣的場地冷冷清清,卻很干凈整潔,看起來一直有人在打掃,但在兩排花壇中間,煞風景地杵著一枚梭子形的機械,上面冒出一根天線,正左右旋轉。而站在機械梭兩邊的人,赫然是波波和彌次郎兵衛。
四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片刻,波波最先做出反應,他快步迎到神殿邊緣,握起弗瑞玲的手,傷感地說:“是小玲對吧!我還以為你們全都不在了……”
“為什么神殿和加林塔分開了,波波先生?”弗瑞玲沒有提及自己近三十年的外出,熟絡地問道。
“之前樂平他們來加林塔取仙豆時,被人造人發現了蹤跡。加林仙人把彌次郎兵衛送上神殿,托他告訴我,收起如意棒,盡快躲藏起來。天神死去后,我偶爾會用魔毯去查看一下人間的情況。當我發現地球的戰士全部陣亡,加林仙人和仙豆也不復存在后,就沒有再離開過神殿了。”
“原來如此。”弗瑞玲摸著下巴,看向了特蘭克斯。“如果我們能找到新的那美克星,就能像二十年前的那個世界一樣,為地球帶來一位新的天神,讓我們這個世界的地球龍珠恢復,對吧?”
“理論上來講是可行的。弗瑞玲小姐在宇宙里流浪的時候有聽說過那美克星的位置嗎?”
“沒有。那美克星人數稀少,而且才搬遷幾十年,不會太引人注目。不過我會從艦隊里派遣幾艘飛船去打聽打聽。”
“二十年前?宇宙流浪?艦隊?你們在說些什么啊?”彌次郎兵衛一頭霧水地插話。
特蘭克斯忙向神殿上與時間脫節的兩人解釋了地球如今的狀況和他們的經歷,弗瑞玲還表示,她可能會過來借用精神時間屋,在地球上延續修煉。
“當然沒問題,只有我們兩個在這里還多少有點孤單呢。”波波一口答應下來。“這讓我想起了當年你來學那美克星語的日子……真是過了好久啊。”
“那么,等我找到那美克星,就去為波波先生請一位新天神過來。”弗瑞玲笑瞇瞇地揮手與波波和彌次郎兵衛告別。“接下來我們還要去西都找布爾瑪,下次見!”
二人飛下神殿,弗瑞玲回身望向高聳入云的如意棒,發出一聲感慨:“來學那美克星語的日子啊……就像是才發生在不久前呢。”
“怪不得大家都沒有告訴過我您許的愿,如果是您直接用他們的語言說出來的……”特蘭克斯半猜測著呢喃。
弗瑞玲微微點了一下頭:“知曉這個愿望的人一直以來只有丹迪和弗利薩。說起來,我會許這種愿望,有一部分得歸咎于布爾瑪帶到神殿上的漫畫。波波先生就是把那些漫畫當素材教我翻譯,我在情急之下才第一時間說出了模仿漫畫臺詞的語句。”
“是講王子公主冒險記的那一部嗎?我小時候媽媽好像也給我讀過。”特蘭克斯把弗瑞玲的愿望與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連接了起來。“媽媽說……‘發誓會永遠保護你’什么的超級浪漫,她當年在學外語的時候也感慨過……”
“應該是的,布爾瑪當初對我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弗瑞玲苦笑著撫上胸口。“我讀過的第一個兒童故事、第一部漫畫,全都是布爾瑪帶來的。她告訴我長大后就會懂得愛情的力量,告訴我白馬王子是夢中情人的意象……我全都記住了,還在那美克星上真的得到了一個王子的誓辭,但之后全都搞偏了呢。”
“我在向媽媽詢問小玲小姐的事時,媽媽好像也和我說過,武天老師直接拿色情小說教徒弟認字,把她氣得夠嗆,當場趕克林叔叔去買了些童話書……”
“就是那次。我們一起讀了《海的女兒》,不知道你小時候有沒有讀過。那是我除了樂平的菜譜和武天老師的色情小說以外讀到的第一個正常、完整的故事。在我眼中,它就是我的啟蒙。或許是因為我讀書實在太少了,才會這么一根筋。這份啟蒙在我長大成人,意識到了自己的感情后,化作了病態的執念——”
弗瑞玲停頓下來,扭頭看著認真聆聽的特蘭克斯,緩慢地說:“只有為貝吉塔而死,我才是完整的。”
——這就是小玲那股赴死氣質的由來嗎。
難言的苦澀在特蘭克斯心頭蔓延開來。他回想起,初識時小玲對他的冷淡、他在剛變成完全體的沙魯身前攔截小玲時她爆發的怒火、在精神時間屋里小玲那空虛的狀態、被布爾瑪開著玩笑撮合時小玲的激烈反應……或許全部源于同一個理由。
——在我誤以為她是因弗利薩的死而生氣的那段日子,她到底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面對我的呢。
特蘭克斯與弗瑞玲之間陷入了一陣沉默。他們掠過尚未完全復興的西都郊區,特蘭克斯望到一片被炸禿的山頭,忽然拐了個彎,飛向一處隱蔽的峽谷。他在山間幽靜的水潭邊落腳,弗瑞玲跟在他后面降落,問道:“為什么在這里停下來?”
“大家戰敗后,人造人行事最為猖狂的那段時間,媽媽在逃亡中將他們殘存的遺物葬在了這里作為念想,悟飯哥哥幫忙刻了碑……我想,您可能會想要來看看。”
特蘭克斯說著掀起從樹枝上垂下的藤蔓,露出緊貼山體的一排石塊,上面歪歪扭扭地鐫刻著一個個他們無比熟悉的名字。弗瑞玲微微張大眼睛,在樂平的名字前單膝跪下來,用指尖觸上那行已經長了青苔的刻痕。她發出一聲長長的喟嘆,挺拔的身姿也仿佛整個泄了氣。
“謝謝你,特蘭克斯。”許久,她才低聲開口。“我愛著貝吉塔,但也像愛樂平一樣愛布爾瑪。你是個好孩子,我同樣無法討厭你。我最討厭的,是我現在無法討厭任何人、卻心懷無處可去的怨恨的心理。不徹底解決掉我這樣的人,真的沒問題嗎?”
“去見我媽媽吧。”特蘭克斯誠懇地提議。“談談將來的資源貿易也好,單純敘敘舊、講講你的旅行也好。地球大變樣了,媽媽是您認知中聯結著曾經的地球的那個錨點。去和她見一面,說不定能幫您做出決定。”
“……我會過去的。能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待一會兒嗎?”
特蘭克斯點頭同意了。他浮空離開水潭,又回過身,遲疑著說:“弗瑞玲小姐。等到小玲小姐從二十年前回來,我們解決了新的危機,您或許也可以使用時光機,去彌補一下過去的遺憾。”
弗瑞玲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冒出一句沒頭沒尾的反問:“你相信命運和占卜嗎?”
“誒?”特蘭克斯愣了一下。“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仔細想來,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占卜到了……貝吉塔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劫難。”弗瑞玲仍注視著斑駁的石碑,語氣飄忽地說。“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么僅憑一己私欲就扭轉過去,豈不是像弗利薩的行徑一樣自私?”
“我和媽媽正是因為不相信地球覆滅的命運,才通過時光機創造了一個大家活下來的世界。不要被弗利薩束縛了,弗瑞玲小姐,當初媽媽他們踏上尋找龍珠的旅程,彼此相遇,不就是因為一己私欲嗎?”特蘭克斯將弗瑞玲的背影收入眼底,又將石碑上的名字一一望過去。“小玲小姐的同伴們一定也會認同這份心愿——我希望能有一個小玲小姐獲得幸福的未來。”
特蘭克斯口袋里的電子屏嗡鳴了一下,他取出來查看,發現是媽媽發來了消息——有一伙穿著弗利薩軍制服的可疑人士來到了西都,被市民巡邏警備隊攔在了大街上。
“他們不是敵人,告訴瑪伊,讓他們來膠囊公司吧。”特蘭克斯回復了這條消息,又看了弗瑞玲一眼,隨后留下她一個人,縱身飛向了市內。
……
弗瑞玲在每一塊石碑前走過,觸碰每一個朋友的名字。直到確認特蘭克斯的氣回到了膠囊公司,而方圓百里內也沒有其他活物會看到她在做什么,她才終于鼓足勇氣,挨著貝吉塔的墓石,緩緩坐下來。
——如果沒有弗利薩,一切就能順心如意嗎?要改變些什么,我才能獲得幸福呢?
弗瑞玲也知道,就算她假設再多“如果”,也無法逆轉這個世界上已經發生的事實了。除了戰斗和訓練時的拳腳碰撞,她從未有過這樣親近地碰觸貝吉塔本人的機會,這一刻,她環抱住石塊,臉頰輕貼上了那個深深篆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