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將至。</br>　　即將早朝。</br>　　壯觀、恢弘的大殿之上已聚滿了四品以上官員，皇上未至，大臣三三兩兩的湊頭低聲談?wù)摚顑?nèi)氣氛頗顯怪異，只因今日朝會與以往不同，素來不理朝政的安陽王、封地的北定王竟然到場；殿內(nèi)大臣皆是人中翹楚，智慧練達(dá)，哪里感覺不到今日在這朝堂之上將會有大事發(fā)生？只是何事，心中費(fèi)解。</br>　　正直之臣視若無睹、不管不問，謹(jǐn)慎之臣小心盤算、生怕引火燒身。</br>　　沈爻形單影只的站于人群末端，目光掃視各位大人，觀察著各位大人細(xì)微的動作，覺得此時此刻每位大臣身上都在上演著一出好戲，嘴角不由微微上翹，目光投又向站在右側(cè)前端的曹睿的背影，他無法看到曹睿的臉，不知這位大將軍在想些什么；突然，曹睿回頭，隨意而凌厲的目光向后掃了一眼，便又將頭扭了過去，雖然僅是隨意一撇，沈爻卻深深的感覺到對方在望自己。</br>　　不。</br>　　這絕不是隨意一撇，而是有意望來。</br>　　沈爻心中不由緊張起來，難不成曹睿察覺到什么了？</br>　　“皇上駕到。”</br>　　太監(jiān)王貴尖細(xì)的嗓音響徹大殿，沈爻回過神、抬起頭，見趙權(quán)走向龍椅、坐下，隨群臣行禮、高呼。</br>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眾愛卿平身。”</br>　　“謝萬歲。”</br>　　眾臣答謝、站好，少監(jiān)王貴手持圣意上前，嗓音尖細(xì)、洪亮喊道：“天佑吾朝，良將輩出，遼國虎狼，其死不死，常勝軍英勇殺敵、保吾朝邊境安寧，將軍曹奎、曹禺治軍有方，將士英勇無畏，特此封賞。”</br>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趙權(quán)望著下方群臣，臉上掛著喜悅之色，開口說道：“這些年，邊境能夠安穩(wěn)，常勝軍厥功至偉，而其中最為勞苦功高之人，非曹睿大將軍莫屬；曹家兩代三良將，將常勝軍士兵打造的如銅皮鐵骨般堅(jiān)硬，為朕守住這萬里江山的第一道防線，論起封賞，最應(yīng)賞的應(yīng)是曹睿大將軍。”</br>　　曹睿連忙出列，抱拳回道：“回皇上，微臣早已不在軍中，不敢領(lǐng)功。”</br>　　“大將軍人雖不在，魂卻在，常勝軍上下將士有誰不認(rèn)曹大將軍？這全軍上下皆受封賞，獨(dú)缺曹大將軍，他們還認(rèn)為朕不公呢！”趙權(quán)一臉笑意，見曹睿欲要推辭，故意堵其口，繼續(xù)說道，“好了，曹大將軍，如何封賞，朕想想。”</br>　　曹睿沉默兩息，回道：“謝皇上。”</br>　　趙權(quán)掃視群臣，淡淡開口道：“眾愛卿可有本要奏？”</br>　　沈爻心如明鏡，知道皇上的糖給了，現(xiàn)在輪到自己的這一巴掌了，他穩(wěn)了穩(wěn)心神，出列，喊道：“微臣有本要奏。”</br>　　“說。”趙權(quán)淡淡說道。</br>　　“不日前，微臣奉皇上之命徹查婧妃案，微臣不辱皇命，如今此案已徹底查清。”</br>　　安陽王、北定王頓時心沉海底，昨夜皇上派太監(jiān)傳旨，命二人參與早朝，二人便心中生疑，思考整夜，卻不得其解；如今沈爻在朝堂公然談及婧妃案，看此情景，恐怕沈爻與皇上早已是一丘之貉，難不成他們歪曲事實(shí)、找人頂罪？</br>　　“既已查清，沈愛卿抓兇即可，婧妃案已交大理寺主審，這抓人、審案沒必要在朝堂之上。”趙權(quán)略顯不耐煩的回了句，繼續(xù)說道，“若沈愛卿沒有其他事要奏，暫且退下。”</br>　　“回皇上，微臣也想抓兇，可此兇手微臣不敢抓。”</br>　　“不敢抓？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兇手是誰？沈愛卿竟不敢抓？”趙權(quán)一臉玩味笑意的問道。</br>　　“這兇手就是……”</br>　　沈爻說到此處，突然停頓下來，目光望向曹睿背影，伸手指向曹睿，中氣十足的喊道：“曹睿，曹大將軍。”</br>　　“轟”</br>　　一言激起千成浪。</br>　　大殿群臣無不驚訝、詫異，安陽王、北定王也是心頭一驚，他二人雖不敢明言，可心中早已認(rèn)定謀害婧妃的兇手就是皇太后，本以為今日皇上與沈爻要演場為皇太后洗脫罪名的戲，卻沒想到事情竟成了這般；仔細(xì)想想，婧妃之死若真是皇權(quán)之爭，曹睿確有謀害嫌疑，趙權(quán)登基為帝，曹家飛黃騰達(dá)，為了曹家，曹睿也會替妹妹、外甥鏟除絆腳石；事實(shí)證明，趙權(quán)登基之后，曹家兵權(quán)在手，真可謂不可一世；然而，戰(zhàn)無不勝的常勝軍只認(rèn)曹家人，不認(rèn)皇上，如此良機(jī)，無情的帝王如何會放過？只是不知這是婧妃案的真相還是權(quán)力之爭的陰謀，這位帝王何時開始謀劃？</br>　　趙權(quán)故作不信的皺了皺眉，望向神色坦然的曹睿，故意問道：“沈爻，你可有證據(jù)？若無證據(jù)，便是污蔑朝廷命官，你可知該當(dāng)何罪？”</br>　　“回皇上，污蔑朝廷命官乃是死罪。”沈爻毫無懼意回道。</br>　　曹睿面對沈爻的指控，面色如常，毫無怒火，視若無睹群臣詫異的目光，頭也未轉(zhuǎn)，語氣淡然的說道：“沈大人說本官謀害先皇貴妃，本官倒是想聽聽沈大人有何證據(jù)。”</br>　　“那下官便一一道來。”</br>　　沈爻不卑不亢的回了句，繼續(xù)說道，“下官翻閱婧妃案當(dāng)年的卷宗，婧妃死因是溺水，身上纏滿頭發(fā)，而河邊并未有任何可疑之處，甚至連兇手的腳印都沒有，微臣猜測，兇手是將站在岸邊的婧妃拖入河中，將其溺死，纏上頭發(fā)，之后游至遠(yuǎn)處上岸，現(xiàn)場才未留下兇手任何線索，只是兇手沒想到不受控制之事還是發(fā)生了，婧妃被兇手溺水時，抓住了兇手的胳膊，常理來說，人在溺水之時心生恐懼，發(fā)現(xiàn)‘救命草’會拼命抓住，可婧妃娘娘超乎常人，或許她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并未掙扎，而是忍著嗆水在兇手手臂上咬了一口。”</br>　　“巧了，本將軍手臂上確實(shí)有道牙痕，可這是本將軍馳騁沙場與敵人搏斗之時被敵人咬傷。”曹睿自信滿滿的反問道，“難道沈大人可以證明這牙印是婧妃娘娘所咬？”</br>　　“是。”</br>　　沈爻自信滿滿的回了個字，見曹睿神情警惕起來，心中多了幾分勝算，繼續(xù)說道：“下官查閱婧妃案卷宗之時，之前徹查此案的前大理寺卿沈復(fù)在卷宗中寫道：婧妃娘娘門齒缺失一塊，現(xiàn)場并未找到。那就說明那塊缺失的門齒可能在婧妃娘娘咬兇手之時被掰斷，牙齒竟被掰斷，想必所咬之物堅(jiān)硬無比，若是人，必定是骨骼，那缺失的門齒就留在兇手的骨骼之中，曹大將軍也說自己身上有道牙痕，為證清白，曹大將軍敢否檢驗(yàn)一番？”</br>　　曹睿一時沉默不言，表面波瀾不驚，可心中已翻江倒海，袖中的手不由緊握成拳，他自信當(dāng)年之事沒留下任何證據(jù)，知道內(nèi)情之人盡數(shù)被殺，面對沈爻的指控才毫無顧忌，卻沒想到沈爻掌握如此至關(guān)重要的證據(jù)。</br>　　不。</br>　　沈爻并非證據(jù)確鑿，這僅是他的推測，此事已過去十九年，當(dāng)年為自己療傷的大夫已被滅口，沈爻只是憑借沈復(fù)卷宗上留下門齒缺失一塊做出的推測，他是用他的命與自己的命賭，而他一開始道出牙痕只不過是讓自己進(jìn)入這場賭局的陷阱而已！</br>　　若是沈爻一開始提出驗(yàn)骨，曹睿完全有理由拒絕這荒唐的提議，可如今自己口中說出身上有牙痕，如若不驗(yàn)，便有畏罪嫌疑。如此看來，皇上已從皇太后口中得知當(dāng)年之事，皇上是在借沈爻之手除掉自己，面對皇命，沈爻無法選擇，才想出如此陷阱，逼迫自己就范。</br>　　如今，這場賭局已定，曹睿也沒了選擇，他唯有賭下去，贏了，這條命便保住了，輸了，皇上便開心了。</br>　　既然要賭，便不能輸了氣勢。</br>　　曹睿氣定神閑道：“清者自清，有何不敢？”</br>　　沈爻見曹睿鎮(zhèn)定自若，心中忐忑，極力穩(wěn)住心神，向皇上懇求道：“懇請皇上傳召太醫(yī)。”</br>　　趙權(quán)向王貴眼神示意，王貴心領(lǐng)神會，高呼道：“傳太醫(yī)覲見。”</br>　　……</br>　　……</br>　　大殿之內(nèi)，百官齊聚，然而，此時卻靜的出奇，無人敢妄發(fā)一言，似乎連呼吸聲都極力壓低；殿內(nèi)之臣皆是人中翹楚，如何看不出這已不是一宗命案，而是一場對決、一場生死，皇上與曹睿的對決、沈爻與曹睿的生死。</br>　　“踏踏踏。”</br>　　方正踏著急促的步伐進(jìn)了大殿，一入大殿，便跪拜道：“微臣參見皇上。”</br>　　“起來吧！”</br>　　“謝皇上。”</br>　　“開始吧！”</br>　　“皇上。”</br>　　禮部侍郎左世英見狀，高呼出列，苦口婆心的勸阻道：“皇上，此乃朝堂之上，圣潔、光明之地，如何能沾污穢血腥？這與禮法不合，不如轉(zhuǎn)至他處，再行此事？”</br>　　趙權(quán)狠狠瞪了左世英一眼，冷冷說道：“愛卿也說這大殿之上乃圣潔、光明之地，此乃證明曹大將軍清白之舉，怎會與禮法不合？方太醫(yī)，動手。”</br>　　“是。”</br>　　方正應(yīng)了句，走到曹睿面前，曹睿深知已無退路，只好卷起袖子，露出牙印的胳膊，方正從藥箱中拿出刀子，輕輕在曹睿胳膊上的牙印處剌開一道口子，頓時，鮮血直流，曹睿痛的直冒冷汗，卻不吭一聲，方正聚精會神的在傷口處查找。</br>　　群臣屏住氣息目光齊齊望向曹睿胳膊，趙權(quán)、沈爻心中緊張，二人都知道若找不出那塊門齒，二人一個計(jì)劃落空、一個命喪黃泉。</br>　　“皇上。”</br>　　突然，方正大喊一聲，血粼粼的手指捏著一物舉起，說道：“找到了。”</br>　　王貴連忙端著盛著清水的盆子下來，方正將血物放在水中。</br>　　血水散去，盆中留下一塊牙齒。</br>　　趙權(quán)望著盆中殘破的牙齒，會心一笑，臉色瞬間又凝重起來，望向曹睿，問道：“曹睿，你作何解釋？”</br>　　“皇上。”</br>　　兵部侍郎萬學(xué)友插話，上前，說道：“皇上，縱然曹大將軍身上有殘破的牙齒，可如何證明就是婧妃娘娘的？曹大將軍之前所言，與敵人搏斗之際被敵人咬傷，這牙齒可能是敵人之物，或許有人故知此點(diǎn)，以此來陷害曹大將軍，請皇上明察。”</br>　　趙權(quán)不動聲色，可心里早已恨不得將這萬學(xué)友亂刀砍死。</br>　　沈爻見狀，出列，說道：“皇上，婧妃娘娘雖已故十九年，可尸體存于皇陵并未焚燒，牙齒堅(jiān)固，不會腐爛，一入皇陵，對比便可知曉微臣是查明真相還是陷害曹大將軍。”</br>　　“好。”</br>　　趙權(quán)心里頓時踏實(shí)下來，忘記控制喜悅之緒的應(yīng)了句，感覺情緒激動，立即恢復(fù)常態(tài)，正要命人去皇陵檢驗(yàn)，只聽曹睿突然開口道：“不用了。皇上，微臣認(rèn)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