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jiān)姓王名貴,年齡不大,二十多歲,入宮時間不長,不過,此人頗受皇上喜歡,入宮才七、八年,便已是少監(jiān);雖少年時經(jīng)歷閹割之痛,入宮后卻算得上平步青云,骨子免不了偏激幾分,沈爻如今并無官職,許慎只是六品小官,他自然不放在眼里,出了御書房,王貴走在前面,頭也沒回,冷冷說道:“皇上命大家為沈先生開路,大家自然得聽從皇上,沈先生希望大家如何開路?”</br> 沈爻神色如常,絲毫不在意對方狗仗人勢的惡心姿態(tài),淡淡問道:“公公可知十九年前婧妃娘娘遇害之事?”</br> “婧妃娘娘?”</br> 王貴止步,扭過頭,眉毛一挑,回道:“大家聽說過,婧妃娘娘乃是被水鬼所害,這水鬼攪的宮中不得安寧,后來找了位大巫師,才滅了水鬼,使得宮中恢復(fù)安寧。”</br> “在下想閱覽婧妃娘娘的卷宗。”</br> “卷宗?記載、典籍都在天章院,大家?guī)壬ァ!?lt;/br> “多謝公公。”</br> 沈爻答謝了句,與許慎一同跟著王貴前往天章院,走在路上,沈爻不動聲色的繼續(xù)打探道:“公公,你可知道婧妃娘娘死后,她娘家人都怎么樣了?他們又住在什么地方?”</br> “好像都死了。”</br> 王貴淡淡的回了句,詳細說道:“大家聽說,好像十七年前,蠻遼來犯,陳國丈請命領(lǐng)軍迎擊,與其子陳象龍雙雙戰(zhàn)死沙場,婧妃娘娘母親得知此消息,傷心過度,不久也去世了,一家人就這么沒了,陳家的宅子就在京城,現(xiàn)在都成荒宅了,就在束流街,先生打聽一下就知。”</br> 去世了?</br> 沈爻聽聞此消息,頗為意外,沒想到陳十六母親這邊的親戚竟全已故去,那誰還最有嫌疑?如此想著,沈爻三人已來到天章院,王貴向管事人交代一番,管事人帶著沈爻三人進了天章院,只見里面一排排填滿書籍的高聳書架整齊排列,實在壯觀。</br> 管事人邊在前帶路,邊回頭說道:“婧妃娘娘?小的從未聽說過,宮中卷宗每年都會歸檔,若是十九年前,卷宗應(yīng)都收藏、塵封起來,大人先喝茶等會,小的派人為大人查找。”</br> “恩。”</br> 王貴高傲的冷哼了句,管事人將沈爻三人帶進房間,吩咐小太監(jiān)沏茶,待沈爻幾人用茶,他才退了下去;不到兩盞茶的時間,管事人又回來了,身后跟著幾個懷中抱書的小太監(jiān),管事人邊進屋邊激動的喊道:“大人,找到了。”</br> 書,至少上百本,全是與婧妃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她何種出身、何時入宮、何時誕下十六皇子、何時故去等等都詳細記錄在內(nèi),不僅如此,幾乎與婧妃相關(guān)之人也都有所記錄,上到與婧妃有血脈之緣的親人,下到服侍婧妃的下人;如此眾多書籍對沈爻、許慎二人來說任務(wù)量實在龐大,不過,越是這般,越不會遺漏線索。</br> 沈爻、許慎一目十行般快速翻閱著記錄,不到半天時間,二人已將上百本書閱覽了一遍,最令二人關(guān)注的便是婧妃遇害的經(jīng)過,上面如是寫道:天宗帝十七年十月初三夜,婧妃娘娘誕下十六皇子之后,身子虛弱,一直用藥調(diào)理,不常出寢宮,當夜興致來潮,便出去走走,走到宮中未央河附近,丫鬟浣靈覺得天氣過涼,去寢宮為娘娘取衣,回來之后便找不到娘娘,告知侍衛(wèi),一同尋找,直到次日寅時,侍衛(wèi)在未央河中發(fā)現(xiàn)身上纏滿頭發(fā)的婧妃娘娘已斷氣而亡。</br> 沈爻又在另一本記錄中找到當年服侍婧妃的太監(jiān)、宮女的動向,其中兩名分別叫蕓衣、紫蘭的宮女已死,記錄是死因不明,其他宮女、太監(jiān)已年邁離宮;沈爻抬頭望了一眼管事人,問道:“這宮女死了,怎么就一句死因不明?”</br> 管事人臉上泛著尷尬笑容,陪回道:“沈先生,宮中每年死的宮女、太監(jiān)沒有上千也有幾百,哪能一一查證?”</br> 沈爻沒心思感慨人命賤如草芥,繼續(xù)說道:“那麻煩你查一下服侍過婧妃的太監(jiān)、宮女離宮之后的地址。”</br> “好,小的這就命人去查。”</br> 管事人應(yīng)了聲,命人去查,大約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派去的小太監(jiān)便帶來消息,這些宮女、太監(jiān)有的已回祖籍,有的留在京城,留在京城的有兩名宮女,其中之一是浣靈,另一人叫紅纓,沈爻記下這二人地址,見無其他收獲,便告辭離開。</br> 沈爻、許慎各懷心思的朝宮門外走,一路無話,許慎一直在猶豫,最終忍不住說道:“沈先生,在下對先生懷疑馮太醫(yī)拋尸案與婧妃娘娘有關(guān)頗為贊同,可覺得先生這般查法如大海撈針,不如直接從馮太醫(yī)身上入手。”</br> “許大人說什么?”</br> 沈爻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一時沒聽清許慎說什么。</br> “哦!”</br> 許慎一愣,不好意思重提對沈爻的能力心生懷疑,隨口問道:“沈先生可有發(fā)現(xiàn)?”</br> “沒什么發(fā)現(xiàn)。”</br> 沈爻淡淡回了句,繼續(xù)說道:“先找到這兩位宮女再說。”</br> 許慎聽聞沈爻安排,剛剛壓制下去的懷疑想法又浮上心頭,不由止步,糾結(jié)的片刻,喊道:“沈先生。”</br> “恩?”</br> 沈爻注意到許慎留在后面,也停下腳步,不解的望著對方;許慎快跑幾步迎了上去,認真說道:“沈先生,在下對先生懷疑馮太醫(yī)拋尸案與婧妃娘娘有關(guān)頗為贊同,可覺得先生這般查法如大海撈針,不如直接從馮太醫(yī)身上入手。”</br> “許大人認為如何從馮太醫(yī)身上入手?”</br> 沈爻淡淡反問了句,繼續(xù)說道:“之前府衙、刑部都查過,馮太醫(yī)死前收到過神秘東西,可何人所為,什么東西,無法查到,這條線已斷,許大人打算如何查?”</br> “確實很難,可這是直接的線索,查下去說不定有所發(fā)現(xiàn)。”許慎激動的回道。</br> “許大人說的沒錯,可皇上給我們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br> 沈爻淡淡回了句,撇了許慎一眼,見對方似乎未被說服,笑著說道:“不然這樣,你我分頭行動,許大人去查馮太醫(yī),我去查這兩名宮女,這樣能節(jié)省不少時間。”</br> “沈先生真認為能從這兩名宮女身上查到線索?”</br> 許慎激動的問了句,繼續(xù)說道:“沈先生,我們之所以懷疑馮遷被人拋尸至云水河與婧妃娘娘的案子有關(guān),是因此事皇上命我們查證,我們懷疑到宮中,又查到馮遷死狀與婧妃娘娘的死狀一致,將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可仔細一想,拋尸者若是為了給婧妃娘娘翻案,僅靠這點,如何能翻案?”</br> 這是沈爻一直想不通的問題,也是他想查清婧妃案的原因,婧妃娘娘乃是先皇妃子,身份何其尊貴,若是當年之死存有問題,祖父沈復(fù)怎會沒查出來?若是查出來未曝光,可見幕后黑手何其厲害,僅靠馮太醫(yī)死狀與婧妃死狀一致就想讓婧妃案大白天下,實在妄想,拋尸者難道不惜以卵擊石?傾其全力而為?</br> 沈爻一時無法給出答案,淡淡回道:“這是條線索,許大人,我們是查案者,并非施暴者,我們盡可能去想象施暴者行兇的動機,卻不一定做出十足的肯定,只能一步步查清案件,最終才能知道施暴者真正的動機。”</br> “若先生錯了呢!”</br> “在下于大人說了,你我可分頭行動,你查馮太醫(yī),在下查兩名宮女。”</br> 沈爻臉色不悅,冷冷回了句,不理許慎,邁著步子朝宮門外走去。</br> 許慎佇立、凝望著沈爻逐漸遠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內(nèi)疚,可他實在不希望沈爻錯下去,剛剛皇上口中之言,他聽到幾分,婧妃娘娘乃陳十六生母,他懷疑沈爻堅持查婧妃娘娘的案子是在感情用事,這才不顧沈爻生氣口吐真言。</br> ……</br> ……</br> 夕陽余暉,灑滿京城。</br> 馬夫駕著馬車在街上前行,行至狹窄的巷口,馬夫見難以前行,拉住韁繩令馬停下,扭頭說道:“先生,到了。”</br> 車簾掀開。</br> 陳十六跳下車,四處望了望,邊伸手扶沈爻下車,邊問道:“先生,咱們來這干嘛?”</br> “找人。”</br> 沈爻隨口回了句,目光四處望了望,見巷口石壁上寫著“烏衣巷“三字,邁著步子走進巷子。</br> 巷子狹窄,頂多六尺寬,地面臟亂、垃圾滿地,充斥著刺鼻的腥臊味,沒想到京城之中竟還有如此惡劣之地;沈爻面色不改、陳十六皺著眉心中猜想先生來此要見何人,二人在衣著寒酸的路人怪異的目光中前行,來到拾貳號門前,門沒鎖,沈爻朝里面望去,見庭院中一位大約四十歲的婦人正坐在板凳上縫補衣服,婦人咳嗽聲不斷,臉色憋的發(fā)白,卻沒放下手中的針線活。m.</br> 沈爻收回目光,示意陳十六敲門。</br> 陳十六上前敲了敲門。</br> 婦人扭頭,看到門口的沈爻、陳十六,問道:“你們找誰?咳咳咳……”</br> 沈爻走進院子,禮貌的問道:“請問,您是浣靈嗎?”</br> 婦人雙手忍不住一抖,右手捏著的針扎進左手拇指,她似乎不知疼痛,泛白的臉色毫無反應(yīng),只是悄悄垂下左手,用食指搓著拇指減輕疼痛,望著沈爻、陳十六,又忍不住咳嗽起來,過了好一會,才恢復(fù),開口問道:“咳咳……你們是誰?”</br> 沈爻將婦人反應(yīng)盡收眼底,盯著婦人,回道:“他是陳十六,婧妃娘娘的兒子。”</br> “婧……婧妃娘娘?”</br> 婦人滿臉驚訝,身子顫抖的站起來,目光死死的盯著陳十六,似乎想確定真?zhèn)危蝗绱硕⒘艘粫瑡D人搖起頭,苦笑著說道:“不,不可能,十六皇子十八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br> 沈爻解釋道:“他沒病故,當年皇上送他出宮了。”</br> 陳十六一臉茫然,他尚不知眼前這位婦人到底是誰?不過,先生說出自己的身份,婦人如此反應(yīng),定與母親相識,忍不住問道:“您認識我母親?”</br> 婦人緊盯著陳十六的雙目泛淚,聲音顫抖的問道:“你……你真是十六皇子?”</br> 陳十六點頭回道:“是。”</br> 婦人神情愈發(fā)激動,淚水從眼眶中涌出,自言自語似得嘀咕道:“娘娘,十六皇子他……他還活著。”</br> 婦人說完突然雙膝一彎,跪在地上,喜極而泣的說道:“民婦浣靈叩見十六皇子。”</br> 陳十六被民婦突如其來的大禮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問道:“您真認識我母親?”</br> “民婦當年是靜妃娘娘身邊的丫鬟,浣靈。”</br> 浣靈回了一句,才想起來二人都在庭院,連忙邀請道:“十六皇子,這位公子,屋里請。”</br> 沈爻、陳十六跟著婦人朝屋里走,剛到門口,撲面而來刺鼻的藥草味,沈爻不由想起婦人連連咳嗽,看來這婦人是生病了;如此想著,已走進屋子,只見里面放著不少衣服,想來浣靈離宮之后日子過的并不好,靠為人縫補衣服為生。</br> “皇子、公子,你們隨便坐,民婦給您沏茶。”</br> “不用如此麻煩。”</br> 沈爻話尚未說完,浣靈已進里屋去沏茶;陳十六對發(fā)生之事一頭霧水,見婦人離開,小聲問道:“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娘親身邊的丫鬟?”</br> “查的。”</br> 沈爻淡淡回了句,不想陳十六多問,目光打量了一番這簡陋的房舍,走到窗前,見窗臺上放著一包包的草藥,他打開、聞了聞,里面有桔梗、當歸、白前、甘草、百合、貝母、人參、二冬、生地,沈爻臉色不由一變。</br> 他對中醫(yī)有所涉獵,這是治療癆病的藥方。</br> 這婦人得了癆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