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ript> 來到這個時代轉眼一月有余，羅用有心想要出去走走，感受一下這里的風土民情，所以當那牛大郎提起讓他去城中幫自家盤炕的時候，羅用想都沒想答應了。</br>
天公作美，羅用他們進城這一日并無風雪，天高云清，遠近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路面上的雪水昨夜里結了凍，白日里氣溫也低，這時候并未化開。</br>
羅用穿著一件深藍色交領長袍坐在牛車上，外面還裹著一件兔皮襖子，只是坐在車上被那小風一吹，依舊是冷，兩只耳朵凍得仿佛快要掉了一般。</br>
牛車后面還跟著林興樂、田勇、田崇虎三人，那田勇是田崇虎的堂叔，跟林興樂交情不錯，這一次林興樂喊田勇一起進城給人盤火炕，田崇虎得了信兒，死活鬧著要一起來。</br>
牛大郎的這一輛牛車上，這時候已經裝了不少豆腐豆干和腐**，牛大郎自己坐在前面趕車，后面勉強也還能再塞下一個人，這幾人都說叫羅用坐。</br>
羅用也知道自己現在的體質跟他們還沒得比，便把幾人的行李都拿到車上，找個地方放好，還跟他們開玩笑：“等一會兒我在車上坐累了，換你們上去坐會兒。”</br>
這一路上，眾人也是有說有笑，那牛大郎三十多歲的年紀，見過不少市面，為人和氣，也很健談。</br>
他們牛家是離石縣的商戶，在城中有個商鋪，主要經營糧食買賣。每年秋里，他們除了在縣中收糧，也會到下面的村子收糧，收來的糧食一部分轉手賣給外地來的糧商，一部分囤在自家糧倉。</br>
像眼下這種時節，他家糧鋪的生意要差些，快到年底，北方到處都在下大雪，也沒什么糧商會在這時候過來收糧，本地人這時候也不怎么買糧，秋天過去沒多久，這會兒家家戶戶都還囤有不少口糧。</br>
等到明年開春以后，生意才會漸漸回暖，那時候糧價也會提高。像今年秋里，在他們離石縣，粟米最低一石只得三十余文，最高的時候也不過四十文，現在的話，在縣城里，一石粟米差不多要五十文左右，年后還會再漲一些。</br>
這時節買糧的人少，糧食生意不好做，牛大郎他們在自家鋪子里賣起了豆腐豆干這些東西，多少也能增加一些收入。等羅用的腐**做出來，他們拿貨一拿是一整缸，賣不出去也不怕，他們還能自己吃。</br>
做生意的人是不一樣，手里頭有錢啊。</br>
聽說這年頭的生意人地位比較低下，商人的兒子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羅用倒是不太在意，反正他這輩子也不打算娶妻生子，沒有子孫后代可以給他禍害。</br>
至于羅用自己，他壓根沒想過要去參加那個勞什子科舉考試，考得上考不上先不說，算考上了又怎么樣，官場生活太復雜太拘束，他不喜歡。</br>
“我聽人說，哪里若是遭了災，會有別處的糧商運糧過去賣。”羅用還是對做生意賺錢比較感興趣。</br>
“那樣的買賣，可不是人人都做得了的，要么是附近的商戶，要么得是大糧商，這山高水遠的運糧過去，耗費許多人力物力不說，還得提防山賊水匪，若是去的晚了，也無甚油水，若是外地的糧食一下子去得太多了，弄不好還得倒貼錢糧。”</br>
“今夏山東河南發大水，我們沒有去。”牛大郎坐在車轅上跟羅用說起了生意經。</br>
“有跟你們相熟的糧商去那邊的沒有？最后怎么樣了？”羅用好奇道。</br>
“好歹賺回來一點辛苦錢。”牛大郎說道。</br>
“那也比沒有強。”羅用呲牙。</br>
“那是。”牛大郎也笑了起來。</br>
看他的笑容，羅用心想，今夏跑山東或者湖南去賣糧的那個商戶，該不會是他們牛家的死對頭？</br>
待車子駛入離石縣城，已是下午時分，看天色約莫兩三點鐘的樣子，城中也無甚行人。</br>
進了城門，是一條寬敞的土路，土路兩邊有不少土坯房子，很少能看到木頭房子，大多都只有一層樓，偶爾見著一棟二層樓的，仿佛鶴立雞群一般。</br>
看到這樣的縣城，羅用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實在太蕭條了。</br>
雖然在原主羅三郎的記憶中。離石縣城基本上也是這樣的一番模樣，只是親身經歷一遍之后，感受又更加深刻了幾分。</br>
這個地方除了糧食貌似沒有其他的出產了，可偏偏這年頭糧食的價格又十分低廉。</br>
聽說南方各地有造紙的有養蠶的，還有出產各種貢品以及高檔消費品的地方。他們這里的人要是不學人家搞搞副業，整幾樣特產出來，光靠種地，那要種到哪年哪月才能致富。</br>
商業區主要集中在城南，牛家宅院在那邊，臨街的一間大屋被用來做了商鋪，后面有幾個倉庫以及待客的地方，再后面才是他們自家住宅。</br>
牛大郎把牛車停在商鋪前面，招呼店里的伙計出來卸貨，自己則領著羅用等人到后院的客房中歇腳。</br>
當天下午，牛大郎讓店里的活計出城去挖了一車泥回來，又給羅用他們騰出一間屋子，讓他們在那里脫土坯。沒辦法，室外太冷，土坯一脫出來，還沒干先凍上了，只能脫在屋里，燒上火盆慢慢烤。</br>
那土坯倒也不用晾到十分干，差不多能定住型可以了，等砌成火炕以后，在炕里燒上小火烤一烤，比自然晾干快多了。羅用之前在自家盤火炕的時候是這么干，三間屋子一個草棚，總共盤了四個火炕，他現在也算是比較有經驗了。</br>
牛家的第一個火炕盤在一個待客的大屋之中，這地方看著像是用來談生意的，地方挺大，火炕也盤得夠大，一群大老爺們團團坐，坐個七八個十來個的，根本都不成問題，中間還能擺兩張小桌啥的。</br>
這個火炕一盤好，牛家老爺子請了一大幫親戚朋友過來，對著一群老伙計那叫一個顯擺啊。</br>
“你們瞅瞅，我兒子讓人整的這個物件，怎么樣，好使吧？往后我在這上邊過日子了，干啥也不下去。”牛老頭盤腿坐在炕上，笑得哈哈的。</br>
“是可以不用下去了，吃飯睡覺都在這上邊。”他的那些老伙計們都表示特別羨慕。</br>
“那邊那個灶臺看到沒有，還能燒點茶水啥的，餓了在那里煮粥喝。”牛老頭繼續顯擺。</br>
“嘖，真是暖啊，大冷天的，裹上寢衣往這炕上一躺，神仙也不換。”一個老頭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暖呼呼的炕面，感慨道。</br>
“想躺躺，不用客氣，躺多久躺多久。”牛老頭豪爽道。</br>
不久之后牛大郎走進這間屋子，見到的是這樣一番場景，一群老頭橫七豎八地在他們家新盤好的大炕上躺尸，炕頭最暖和的位置上，四仰八叉躺那兒的老頭，是他老爹了。</br>
“哎呀，暖啊。”</br>
“這把老骨頭總算能伸展伸展了。”</br>
“哎呦……哎呦……舒坦……”</br>
也不怪這些老頭太夸張，這年代的防寒條件著實簡陋。</br>
那些能用皮毛堆著睡的有錢人家不說了，一般人家里，被子里頭絮的，也是破衣舊布之類的東西，那些東西又能有多少保暖，更窮一些的，還有用蘆花的，那保暖性更別提了。</br>
有牛老頭幫忙打的這一回廣告，羅用他們也不愁接不到訂單了，在牛家之后，他們又去了張家陳家王家李家……</br>
這回也不按之前那樣先盤好一家再去第二家了，去了哪家直接把土坯脫好晾著，然后去下一家，等前邊的土坯晾好了，再折回去盤炕。</br>
這一天羅用他們正在一戶人家中盤炕，外邊有幾人探頭探腦，羅用看到了，招招手示意他們過來，反正盤炕那活兒有林興樂幾個行了，他偶爾溜個號也不礙什么。</br>
“怎么，想學技術啊？”羅用問他們。</br>
“是……瞅瞅。”那幾人抓耳撓腮，十分拘束的樣子。</br>
“你們都是城里人？”羅用又問。</br>
“是啊，我家在前邊，這里過去拐個彎到了。”</br>
“我們幾個都是本地人。”</br>
“我從前給人打雜的時候，在店里干活的時候還見過你呢，跟幾個縣學里的學生走在一起。”</br>
“三郎，你這火炕是怎么弄出來的，能不能教教我們？”</br>
“想跟著學也行，趁我這幾天在城里，倒是可以帶帶你們。”羅用很好說話的樣子。</br>
“果真？”果真能有這么好的事。</br>
“那是自然，其他也沒啥要求，只要能守住一條規矩。”羅用說道。</br>
“甚規矩？”幾人忙問。</br>
“進別人家的宅院，幫別人家盤火炕，不該看的一眼都莫要多看，不該取的一根草都莫要多取。”羅用說道。</br>
“……”那幾人先是一愣，然后馬上有人生氣道：“三郎何出此言？我等又豈是孟浪之輩？又豈會行那竊賊之事？”</br>
“先不要急著生氣。”羅用說道：“我定的這個規矩雖低，要守住卻也是不易。”</br>
“待學會了這盤炕的手藝，今年你們在這離石縣中幫人盤炕，明年可能要去往太原府甚至更遠，到時候我們離石縣盤炕的手藝人也會被外縣人所知，這中間若是出了一兩個敗壞名聲的，將來誰還敢讓我們離石縣的盤炕人進自家宅院？”</br>
那幾人聽了羅三郎前面那些話，馬上有些心潮澎湃起來，到太原府甚至是更遠的地方去替人盤炕啊，那可是大片的空白市場，按羅三郎他們現在的工價，一個土炕兩斗米，那么一個冬天下來，他們該得要掙多少糧食。</br>
然后羅三郎后面那些話，也讓他們明確了名聲這個東西的重要性，怕被一顆老鼠屎給攪了一鍋粥啊。</br>
“三郎此言有理，我等定當謹記。”馬上有人大聲說道。</br>
“我等定當謹記。”</br>
“不該看的不要看，不該拿的不要拿。”</br>
“這是規矩，誰要是壞了規矩，是跟我們所有人過不去。”</br>
……</br>
見這些人好像都已經下定決心的模樣，羅用點點頭，說道：“那你們幾人先隨我去下一家脫土坯吧。”</br>
第二日，羅用他們這個盤火炕施工隊分成了兩個小隊，林興樂田勇田崇虎一隊，另外又給他們安排了兩名學徒，羅用自己帶著幾個新招的學徒工自成一隊。</br>
林興樂他們幾人這幾日干活都十分賣力，甩開膀子盤火炕，想著多掙幾斗米回家過年，這一個火炕可是兩斗米啊，盤那十個火炕，一畝地的產出有了，平日里上哪兒去找這樣的好事。</br>
羅用干活比不上他們幾個，帶徒弟卻很有一手，他一個人領著幾個新手，干活也不見得比林興樂他們那邊慢，等這幾個徒弟都成了熟手，那速度嗖嗖上去了。</br>
從一個組分成兩個組，從兩個組又分成四個組八個組，后來羅用干脆都不用干活了，只要背著手在城里四處逛逛，看看他那些徒弟勞動成果行了，剛開始的時候還能提點意見，到后來盡表揚了。</br>
這些天離石縣中著實熱鬧，家家戶戶都在盤火炕，有錢的人家從挑夫那里買幾擔泥，請羅用他們的盤火炕小隊上門施工。</br>
沒錢的自己到城外挖些泥回來，按羅用他們盤出來的火炕的模樣照著做，實在做不出來的，找羅用拜個師，去替他摔幾天土坯，再給他打幾天下手盤幾個土灶，技術立馬出來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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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廿八，太原府，陳宅。</br>
剛剛得了快腳的仆役來報，說去歲出門游學的小郎君回來了，這會兒已快到城外，家中眾人聞訊，忙出城去迎。</br>
這可是他們家的獨苗苗，兩代單傳，如今指著他開枝散葉了，可他偏學人家要出去游學，這會兒聽說人終于回來了，這還哪里坐得住，趕緊出城接人去了。</br>
在城外順利接到了人，一家老小久別重逢，大家都很高興，那剛剛遠游歸來的小子跟他爺爺奶奶說：“阿翁阿婆，我這回替你們尋著了一個好物件，料想你們見了必定十分歡喜。”</br>
“是甚物件？”老太太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問道：“可是從別處尋來的特產？”</br>
“也是趕巧了，在離石縣剛好被我給遇上。你們幾個過來一下。”那小子說著沖他身后隨行那幾人招了招手，人群中立刻走出來兩個黝黑黝黑的漢子，給錢的是大爺，這位爺說讓過去，他們自然過去了。</br>
“……”老太太眼里尤還掛著淚水，臉上表情僵住，這是……什么地方的特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