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肉酸澀,食之乏味,葉思源強忍不適,幾口將老狗血肉啃食大半。
滋養血肉后,整只黑太歲的身軀又大了一圈,可以撐起整張狗皮。
甩不掉的野兔皮黏附嘴邊,捎帶著幾顆脫落的犬牙。
“黑子,今天給老李頭進好貨了啊,這么大一只兔子!”
葉思源扭過頭,觸手尖端的眼球將狗眼頂出,隨機望向一旁。
不知名姓的游牧人笑呵呵招呼著,嘴里不停發出“嘬嘬”聲。
這老黑狗居然有主?
葉思源扭過頭,狗爪子扒拉落地的眼球,將其藏于土中。
低沉嗚咽幾聲,便不去理旁邊的男人,游牧人自討沒趣,便不再駐足逗留。
借著夜色遮掩,黑狗撐裂的糜爛血肉和皮毛裂痕都看不真切。
不然這行尸走肉一樣的詭異模樣,肯定得將那人活活嚇死。
葉思源蠕動狗皮包裹的血肉,去河邊灌了幾口水。
北側不過百米,便是花團錦簇般擁在一起的帳篷,篝火的煙塵中捎帶了土腥氣和羊糞臭。
葉思源抬抬頭,凝視外圍脫群的一座矮小帳篷,一股心安油然而生。
那帳篷破舊,飽經風雨,布滿淺一道深一道的昏黃污漬。
內里明了一盞青銅豆燈,燭火搖曳,飛蛾不斷在周圍撲打火焰。
忽明忽滅中,一個拄拐的盲眼老人緩緩走出。
“黑子回來了?”
葉思源微微一愣,感覺眼前人無比親切。
他在吞食黑狗血肉的同時,連同記憶和情感一并吃掉了。
看樣子,眼前老人就是老李頭了。
“今天孫家那娃送了點米面,咱爺倆餓不著了,嘿嘿?!?/p>
“給,你一半我一半?!?/p>
老李頭彎腰摸索,將半塊米棒子餅捧在手心。
葉思源向前湊了湊,嗅到一股好聞的米香。
只是吃過了新鮮血肉,這點米面粗糠,早已無法撩撥食欲了。
“怎么,你不吃嗎?”
“你是不是又去糟蹋寧家的菜了?你當心被那小子捉去吃了肉!”
“寧妮兒挺好的閨女,怎么就攤上那么一個爹,我要是有那么一個好的閨女兒啊,咳咳……”
“我不是說你這狗兒子不好?!?/p>
“既然吃飽了就早休息吧,咱倆都老了?!?/p>
干硬雜亂的黑毛被一張老手撫過。
冷冰冰的死皮沒有半點觸覺,葉思源卻細致感受到了這枯皮老手掌心遍布的繭。
他默不作聲,望著老人眼睛流膿后凝固在眼縫中的垢,頓生惻隱之心。
本以為是一條喪家之犬,不想居然是老人家的心頭寶。
將老李頭唯一的精神寄托給吃了,多少有點愧疚。
“唔……”
“要是此地沒有大風大浪,有機會我來替你養老吧?!比~思源心想道。
他本想偷吃幾只羊完事,那些說來不過是用來買賣的牲畜,日后好償還。
可這條黑狗不同,黑子承擔的感情太過沉重了。
“好在此處距離服食教徒的住處不遠,只要小心不暴露就是了?!?/p>
幾條細絲般的肉須來回穿過崩開的血痕,將狗皮縫補得完整結實。
捋順黑毛,遮蓋起縫補的道道傷疤,離遠了看,除了凸起的眼球和嘴中叼著的兔皮,葉思源和尋常黑狗別無兩樣。
整備妥當,他便蜷縮角落,瞇眼休息。
飛蛾依舊奮不顧身撲向火焰,翅膀扇動火苗,帳篷內忽閃忽閃的,像接了臺接觸不良的電燈。
夜晚無人,更沒人理會外圈的一個孤寡老人。
床上老人鼾聲如雷,葉思源借著閑余,從漫長的苦熬中稍微喘了口氣。
“雖說是夏日,但這里的天是不是太長了點?”
“心理作用?”
觸手掐滅燭火,冷靜下來,葉思源有了思考的余裕。
危機關頭忽略的異常逐漸凸顯了出來。
老李頭屋內陳設簡單,沒有計時用的工具,葉思源心里打著拍子,一秒一秒的數。
“一,二,三……”
“三千七百八,三千七百九……”
……
天邊明月西移,看起來只是慵懶挪動了下屁股。
“不對勁,這個世界絕對不止十二個時辰?!?/p>
“時間太過漫長了?!?/p>
野兔皮向狗嘴縮了縮,擠在咽喉處,活像個大瘤子。
沒想出個所以然,葉思源兩只折耳忽的一豎,將視線轉移到紗門外。
有哭泣聲。
野草叢生的河邊淺灘,“黑粽子”懷抱大黑壇,赤腳向河流中央走去。
裸露地風化的碎石銳利如刀,在白得不像樣的腳丫子上撕刮出道道血痕。
流不盡的珠淚從香腮滑落,滴打進葉思源曾棲居的黑壇中。
她仿佛將一切都拋之腦后,如失魂木偶一般茫然前行,直至河水趟過膝蓋。
“不是,你干嘛呢?”
葉思源狗前腿相互一搭,趴在河邊看熱鬧。
聽見那聲熟悉的混沌低語,黑粽子猛的回頭。
“黑子……”
“不,是太歲大人,我還以為你把我拋棄了……”
“您送黑子逃離苦海,引渡混沌了呀,它命真好!”
“我連狗都不如?!焙隰兆有α诵Α?/p>
黑布縫隙中麻木空洞的雙眼又有了光亮。
“什么亂七八糟的?!焙诠访碱^一皺。
“你先上來,我有話問你?!?/p>
黑粽子見太歲有了棲身之所,便不再眷戀那口冷冰冰的大黑壇。
撲通!
黑壇沉入河底,黑粽子險些將自己一同甩了出去。
即便讀了四書五經,在葉思源眼中,這妮子依舊呆笨得同三四歲小孩一般。
“名字?”
“寧……寧璐?!?/p>
“我服食教現今教眾幾人?可有據點祭壇一類?”
葉思源問道。
倘若這群信奉黑太歲的二傻子們聚集起來,興許是一股不錯的力量。
寧璐思考片刻,扭扭頭。
“不知……就我一個?”
“那有沒有金丹教,薩滿教,長生道之類的?”葉思源仍不死心。
“沒了,歷史上的仙門,早在遂陽王朝建國后就銷聲匿跡了。現在西南有琉花谷,東海有陰山陽山,北部有齊物司,南邊有天工閣。”
“這些都是同王朝興起,但又絕不依附王朝的仙門。”
寧璐絞盡腦汁想道,這些故事聽李爺爺講過,后來又都忘了。
葉思源心涼了半截。
現在談論仙門還為之尚早,畢竟自己是一味煉丹藥材。
沒修出點實力前,根本不敢在修行者面前咋呼。
“這里的天是不是太長了?”葉思源回想起之前的怪異。
“夏天是這樣的,平日里勞作都能睡午覺呢?!睂庤凑UQ郏f道。
“我的意思是說……這里有幾個時辰?”葉思源突生一股不安之感。
“二十四個時辰?!?/p>
“那現在是幾時?”葉思源瞪大了雙眼。
“上戌時,馬上下戌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