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君和涼微到了西支,便分路行事。涼微負責此次農桑選拔,先是回到圣河城國學院見了長輩,又去朝堂見了西支國君,便開始在西支選人。
至于凌君,揣著一張紙在懷里,前往泉城的建樓去了。
西支泉城,便是建樓的總部,整座城都是一座戒備森嚴的城,只因這里是原煙雨皇朝的兵器之所,后來三分天下,西支還因為建樓而遭到東臨和南曳的圍攻,不過終究是護了下來,這才有西支如今在三國的地位。就算如今兩國也有了自己的建樓,但論天下兵器之利之巧之強,當屬西支建樓。
而凌君,便是建樓的少主。
只是天下無人知道罷了。
在世人眼中,他只是西支國學院的翹楚,享譽天下的天才,如今可能還頂著個定天下之才的名號,可是這個名號并不是他想要的。輕攬的到來,讓這個名號帶給他的影響和壓力小了許多。父親和國君倒是很生氣,他們或許沒想到,一個北荒的小小女子,竟然將這份謀劃輕巧地化了去。如今在天下,輕攬的名號只怕比凌君的名號不差哪里去。
凌君想著,便笑了,笑意里,想著那個仿佛從天而降不斷帶給他驚喜和快樂的小小女子。
他懷里揣著的,是輕攬想要的那把匕首的原圖。
好不容易哄了她畫了出來的。
凌君步履穩健,回到建樓,是一種回家的感覺,但此刻他心里的想的腦海里畫的,卻是臨行前,握住輕攬手的那一段路。
若說一開始是好奇而去靠近,此時或許早已經是情根深種。
凌君笑著,建樓的門一扇扇為他這個少主開啟,帶著好多希望和敬仰。
但他此刻,只想在這重重建樓中,為他心儀的女子鑄一把她心心念念了許久的匕首。
涼微在西支大選農桑之才的時候,凌君一直建樓里。
西支國學院院君凌復看著屬下的匯報,將手中的消息化為了灰燼,“查!”
然而屬下的回報,只讓凌復的怒意更甚,“一個小小的北荒女子,不但憑空出現,壞了我等的謀劃,還把君兒迷得如此神魂顛倒?我兒豈不是要被她毀了?”
“院君,息怒,我們且看看太師如何說吧,他可是收了那輕攬為徒,總是有原因的。”一位謀士分析道。
“也好,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他不會出賣我們吧?”凌復懷疑道。
“這不好說,畢竟卜卦一事,還是院君當年救了他一命,因此才答應的。”謀士道,“至于以后,他還受不受咱們控制,就不好說了。”
“我想也是,以后還是得堤防著點,但他有此把柄在我們手上,不涉國爭是太學院存續的命脈,他想置之度外,怕是不能了,”凌復道,“去吧,問清楚他為何收那女子為徒。”
“是,那少主那邊?”謀士問道。
“先不讓他知道,本來就固執,一旦心里有事,也很難說通,”凌復想起自己的兒子,就無可奈何,這些年,越發跟他說不上話了,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如何想,從小雖聰明過人,精通諸事,但如今把那醫道看得卻越發重了,凌復嘆了一口氣,“去吧,去太學院一趟。”
“是。”
陸文淵看著手里的消息,站在宗學閣,陷入了沉思。西支那些人顯然已經有所籌謀,輕攬的出現確實讓之前的籌劃有所波及,或許也是自己故意為之,也是輕攬這樣的人來得恰到時候。但后來知道她是師兄的徒弟,自然更是必然為之,輕攬一定是未來的太師,這一點,他一定會保住。至于太學院的未來,他笑了笑,西支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了。不過看西支那邊的消息,這是要查清輕攬背后的勢力和來歷。陸文淵想了想,便交代了幾位館長和院師,出發去了北荒。
再不讓見,終究是要見一面的。
西支的謀士秘密入了鹿城后,得到的便是這個消息,當下決定讓西支的勢力也去了北荒,找到太師的行蹤并查清輕攬的來歷。
涼微好不容易選拔完農桑之才,一百多人都聚在圣河城等最后的選拔,到了圣河城,有朝中之人主試,涼微便抽空來到了建樓。他與凌君并不是一起長大,是凌君在十二歲到了鼎城行醫的時候,救了涼微的父親,兩人才相識,涼微乃鼎城涼家人,涼家人有天下最大西牧馬場,更是西支江湖的世家,實力、財力雄厚。而涼微父親涼望,還是泉城軍的主帥。
兩人都是大家之后,興趣相投,自從相見,便多在一塊,涼微視凌君為兄長,事事也多聽他安排。
建樓的人見是涼家少爺,開門讓入。
建樓監制墨承見到涼微更是開心,說道:“涼少爺來了?快去勸勸少主,這次也不知道要做出個什么青玉匕首,花了不少心思,還沒大成了,一天天廢寢忘食的,熬壞了身子可不好。”
涼微笑了笑,說道:“放心吧,凌大哥心里有數,你別擔心,我去看看。”
可是等涼微到了凌君在建樓的書房,也嚇了一跳,那桌上竟有數十把相同的匕首,而那手中的匕首還是鑲嵌的青玉,甚是好看。
“凌大哥,你這是?”涼微走近,拿起幾把匕首打量起來,都可以稱得上上好的兵器了。
“都還差一點,在薄度和硬度中間,總是差那么一點,”凌君頭也沒抬,搗弄著手上的另一把匕首,“但是快找到了。”
“你不是向來不喜歡打造兵器嗎?每次都是做些行醫就診的器具,”涼微試了試其中一些,都已經是極其精巧的匕首了,“怎么突然做起匕首來了?”涼微聽他說過,小的時候也設計過不少兵器,而且都還被投入使用了。所以才小小年紀,執掌建樓。不過后來,不知為何,凌君就不再設計兵器。涼微嘆了口氣,雖然凌君沒告訴他,但到底是能猜到一二的。
凌君戴著奇怪的面罩,抬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說話。
涼微卻突然懂了,說道:“是為了她吧?她想要的匕首?”
見凌君依舊埋頭,沒有回答,涼微嘆道:“凌大哥,自從相識起,你就不瞞我任何事,如今,她的事,你卻從來不跟我說,我也知道緣由,你怕我口不牢,把她的事透露給西支這邊。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從來不會背叛你,那你連我還瞞著,”涼微見他還是低著頭,繼續說道:“是不是說明,輕姑娘在你心中,真的很重要,重要得這么小心翼翼,連我也瞞著?”
凌君這才抬起頭,先是若有所思,然后說道:“是也不是,并不是瞞你,只是不知如何說,至于西支這邊,能瞞些就瞞著些吧。”
涼微點了點頭,“院君的性子,只怕還是會堅持讓你娶郡主吧?”
凌君什么也沒說,繼續低頭造起匕首來,對他說道:“你幫我把這些匕首都重新融掉吧。”
涼微看了看滿桌的匕首,詫異道:“我覺得挺好的啊,這些都可以算是上上兵器了,很多人求之不得的,融掉了多可惜。”見凌君抬頭看著他,涼微就適時閉嘴,幫著銷毀起來,說道:“我懂我懂,給她的東西自然沒有第二份的,得是獨一無二是嗎?”
見凌君終于露出點贊賞的笑容,涼微搖了搖頭,“凌大哥,你都沒對我這么好過,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烈焰鞭也是你故意的吧,說服君上賞了輕攬烈焰鞭。”
凌君不置可否。
“可是你這樣,君上會起疑的,誰不知道,烈焰鞭是你最得意的設計,而且天下只此一根。”涼微說道。
“君上不會起疑,起疑的是父親。”凌君點道,“不過,終究是瞞不住的。”
“那你不怕院君從中阻撓?那輕攬可是北荒的人,北荒的人,怎可和郡主相提并論?”涼微擔憂道。
凌君但笑不語,他凌君也絕對可以護輕攬周全。
“你別這樣笑,你這樣笑我很沒有安全感。”涼微知他甚深,突然想到如果院君對輕攬下手,他還真不知道眼前的人會作出如何回應,“對了,你可有派人暗中保護著?”
凌君這才抬起頭,有些擔憂,本來是有,但是到了東臨,就被東臨立給擋住了。
“我猜,是沒有?東臨立?”涼微也有些無可奈何,“人家那是國君,又是東臨的地盤,你要如魚得水還是很難的,你不擔心她被拐走嗎?”
“不擔心。”凌君言簡意賅,除了和輕攬說話會多一些,一向都是言簡意賅的。
“果然是我凌大哥,”涼微笑嘻嘻地道,然后乖乖地幫著融化匕首。
凌君手上的匕首已經打磨完畢,涼微融了那些匕首,看著這把,都有些著急,緊張地看著凌君用內力和最鋒利的刀劍去試它的鋒芒。
這把已經很接近成功了,擋過了刀劍的測試,但是還是被凌君所施的內力折斷,涼微有些為那斷了的匕首不甘,“你要打磨一把什么樣的匕首?”
凌君抬頭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便繼續忙去了。
涼微不舍的看著這把匕首,“哎,難怪在建樓里待了快一個月了。”
東臨立看著突然不再局促,而且十分坦蕩的人,有些喜也有些憂,喜的是輕攬不會再因為自己的喜歡而委屈得哭了,但憂的是,輕攬這大概是把自己當做好友了。
東臨立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君上,不走嗎?”輕攬已經上了馬,看著還站在門口發呆的人,問道。臉上的傷早已經好了,也沒有留疤。
東臨立看著那自信美好的笑顏,心中的郁郁也突然煙消云散,“走!去臨城!”
韓文守和其他人也都策馬跟上。
一行人到了臨城,有東臨立在,自然又是民眾夾道歡迎,不過輕攬倒不像之前那的局促和不安,倒是認真看著東臨立和百姓的相處。臨城還算順利,這也是最后一城,選拔完便是圣都的終選。
東臨立和輕攬一行人便踏上了回城的路上,一路游山玩水,時間過得很快。
這天途徑了一座小鎮,鎮上溪流清澈,一條河流橫穿小鎮,清溪兩旁滿是青草花簇,人人安居樂業。東臨立見輕攬喜歡,便決定留下一日。
輕攬很是感激,幾人為了安全,都掩了行蹤,只是做行商打扮,因此便融入到尋常百姓中,賞起花來。輕攬特意說了想自己去走走,東臨立雖然答應,但自然是偷偷跟著。
輕攬生長在北方,這樣雅巧的風景,她是第一次見,閑步賞花觀水,甚是喜歡。走累了,便找了一家小店,吃了些當地的美食,吃得飽飽的,又在河邊走了很久,最后坐在一座橋上看著夕陽西下,旁邊也有不少人來往,看到輕攬都會多看幾眼。
“姑娘是第一次來清溪鎮吧?”也不知過了多久,輕攬的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男子,輕攬回過神來,見他面善,倒也沒反感,“是,你是?”
那人笑了笑,從懷中拿出一包東西,看著好像是點心,“凌君公子說,清溪鎮的綠豆酥,輕姑娘一定要嘗嘗。”
輕攬聽著,睜大了雙眼,有些不相信,“你是?”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輕姑娘一定要嘗嘗。”那人笑道,將糕點放在輕攬手中,然后就走了。
輕攬還沒回過神來,見那人已經不見了,輕攬看著糕點,有些猶豫,真的是凌君嗎?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哪里?這可是東臨啊!
“攬兒,你在看什么?”東臨立本來是跟著輕攬,但突然有些事耽擱了,所以此時才跟上,看她無事才放心,“你拿的什么?綠豆酥嗎?”
輕攬點了點頭,“據說很好吃。”
“本君也剛聽說,讓韓文守買了不少給你備著,你自己也買了?”東臨立說道。
“嗯,走吧,天也黑了,今晚休息一夜,明天出發去圣都吧。”輕攬怕他多問,便繞過話題。
“好,走吧。”東臨立便和她一起走回驛站。
輕攬拿著那盒綠豆酥,幾多思量,也還沒決定吃不吃,直到經過一個醫堂的時候,隱隱約約看著里面有一人對自己眨了眨眼笑了笑,不正是剛才給自己綠豆酥的人嗎?
輕攬沒忍住笑了,醫堂啊,真的是他送來的,是告訴她不用擔心是嗎?
到了驛站,輕攬到了房中,拿起綠豆酥卻怎么也舍不得吃,也有些不敢吃,因為畢竟不是他親自送的,也不知道那人是敵是友,就算是醫堂,也并不一定是他。留著吧,到時候見面了問他,要是不能吃了,便討了他給自己做吧。因此便拿了盒中的一塊綠豆酥,用好幾層紙小心翼翼包了,隨身帶著。
因為清溪鎮和圣都很近,所以第二日幾人離了清溪鎮不久,東臨立作為君上的儀仗便又回了來,輕攬笑了笑,騎了馬和韓文守站在了一塊。
東臨立看著,有一絲矛盾,什么時候才能讓她可以心甘情愿地坐在自己的身邊?
君上,萬人之上,也是孤寂和不自由。
東臨立回頭,看著進圣都的路,嘆了一口氣,希望圣都王宮那些人,不會給自己添亂。雖然不太可能,但是東臨立還是希望著。
圣都的景象和別城又不一樣,處處透著圣都的底蘊和磅礴大氣,井然有序的樓,寬廣平坦的入城道,輕攬被眼前的景象所折服,真不愧為三朝圣都,千年神都,也難怪東臨是三國中實力最強的。
東臨立的馬車一路進了圣宮,韓文守帶著輕攬到了圣都國學院,住進了最好的院子。輕攬照常沐浴完畢,本來是要趁著還沒天黑看看圣都的國學院,再逛逛圣都的夜市,看看圣都的繁華,但是一道旨意卻直接將輕攬帶去了圣宮。
進了圣宮,本來已經沐完浴的輕攬又被從頭到尾重新收拾了一遍,還穿上了華麗的衣裙,厚重得很,臉上的妝容也厚重的很,輕攬忍著心里無名的怒火,自己不是個不知禮的人,生氣是知道這打扮衣著,絕不是臣下之禮。輕攬知道此時發作無用,因此任由這群人折騰,等到見到正主再說。
還沒歇腳的剛到君臨殿里的東臨立一聽說,就著急地趕去了承德殿,承德殿里,果然都在,但卻不見輕攬。
東臨立看著座上之人,拜道:“兒臣見過母后。”
那婦人看到甚是歡喜,“起來起來,立兒,你可終于回來了,還把你的君后帶回來了?”
東臨立忙說道:“謝母后掛念,至于君后,兒臣還在努力,還請母后不要嚇到人了。”
“什么?難道那輕攬不愿意?”王太后有些詫異,她的兒可是堂堂東臨君上,那女子居然還看不上?不愿意?
“母后,”東臨立求饒道,“你將她宣了來,放在了何處?”
那婦人笑道:“你別著急,放心,母后幫你,你看,幾位太妃都在,都是來幫你的,你堂堂君上,那輕攬怎能不愿意?要不今日就大婚?”旁邊華衣錦服的幾位太妃連連點頭。
東臨立哭笑不得,正還要說什么時,只見女婢宣道:“君后到。”
眾人回首,就見一華服美人出現在門口,只是步伐豪爽英氣了些,不像尋常宮閨女子那樣嬌柔,但卻別有一番氣質,將那身君后的禮服穿出了絕代風華的氣韻。王太后終于見著了自己傳說中的兒媳,甚是滿意,果然是她的兒子看中的人,果然是人中翹楚,樣貌也英氣動人,就是稍微纖瘦了點,但沒事,在東臨王宮,一定能養得白白胖胖的。
就在王太后和太妃們欣喜的時候,東臨立卻一個頭兩個大,一邊喜歡著她這傾世的容顏和清朗的氣韻,一邊又看著輕攬的表情,嘆了一口氣,母后啊,要是能用強的,我用等你出手嗎?
輕攬已經走到了東臨立的身邊,看著他,淡淡地笑著,東臨立只覺得這笑里,很冷。
輕攬同他一樣,拜了下去,“太學院少師,北荒輕攬,拜見東臨王太后,愿太后福壽天齊。”
“快起快起,讓我好好看看。”王太后見她聲音清越,談吐得體,更喜,“立兒,你也快起來,讓母后一起看看。”
“是,母后。”東臨立起身,見輕攬還跪著,便要去扶她,輕攬卻從袖中拿出了牡丹令,堅定地看了他一眼,才回頭對王太后道:
“輕攬自到東臨,見東臨國強民安,君上勵精圖治,是一位難得的君王,與之同行一月有余,感其行如君子,光明磊落,得君上親自護佑,一路平安坦途,輕攬感激不盡。”
“那是他應該的。”王太后見輕攬拿出牡丹令,也嚇了一跳,才想起兒子的叮囑,才意識到自己此番是不是過了。
“然,輕攬不過北荒之平民,微若塵灰,外無貌,內無德,也無意為一國君后,還望王太后代君上收回牡丹令,不至圣室蒙塵。”輕攬的頭,比當時鹿城時,低得更低。
那一刻,她決定,這將會是她最后一次如此行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