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城依舊是那寂靜的模樣,輕攬站在山道上,看去,太過寂靜。
“華明,派人去探虛實!”輕攬吩咐道。
華明早已經派兵去探,此時已經回來報道:“君上,城內并無一兵一卒?!?/p>
“什么?”輕攬有些詫異。
“君上,是空城!”
“就地休整片刻,派兵往城外探查!派一隊精銳前往城內再次搜索!務必探清敵方虛實!”輕攬下令道,凌夷她了解,最善偽裝,此時空城,怕是有什么計謀。
不過回報的消息,還是出乎她的意料:
“君上,城外二十里,無兵甲!”
“君上,城內確實無兵!”
輕攬立在馬上思索,末了看著一旁的華明,問道:“華明,許是他已知是我帶兵?!?/p>
“一路前來,是太容易了些。”華明也認同,“我與東臨君上打過交道,與玉漠更是師徒,能讓他們都只能困守的人,我們一路行來太過容易。”
“華明,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計謀,但是我還是想進城看看?!陛p攬看著那城,神色悲戚。
“小舞就是在這里······”華明的聲音里有哽咽。
“······”輕攬最近太過容易流淚。
華明對著身后道:“就地休整,北漠三百禁衛,隨我和君上前去一探虛實!”
“是,大將軍!”
……………
“華明!”輕攬驚呼出聲!
但是華明拉滿的弓上,那支離弦的箭勢如破竹,臨空而去,朝著大殿前長身而立的人飛去!
那人卻沒有躲!一步也沒有移動!
“讓開!”輕攬大喊。
那人只是看著輕攬,還是沒有躲開!
輕攬很生氣,但是卻又無可奈何,這就是他,一直用她的愛,把自己逼到一次次回到他身邊。輕攬手掌聚力,朝著那箭襲去,化了那箭尾的力道,劍尖險險掠過他的臉側,插在了他身后的墻上。箭身一半入墻!
華明的這一箭,是要取人性命的。
那人的臉上,展開一個溫暖的笑。
凌君的笑,任誰不動心?
輕攬卻絕望地閉了眼!
凌君無視華明身后的三百滿弓的禁衛,無視身后凌夷的阻止,朝著輕攬走去!
“你走!”輕攬看著他一步步走來,絕望地喊出聲,是華明,是華明的箭,她護不了他!
“攬攬!”凌君癡癡地看著眼前的女子,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
回答他的是隨著華明的揮手而發的北漠的羽箭,幾百只羽箭朝著他射去!
凌君絲毫沒有阻擋的意思,憑著他的實力,他絕對可以擋住的!
輕攬睜開眼,飛身而去,瞬間到了他的前面,動用玉族的靈力擋住了身后的羽箭,那些羽箭撞在虛空里,落在了地上。
“君上!”華明的聲音里,是堅決。
輕攬看著眼前的人,心里卻一點點冷下去,在他的癡情和詫異里,轉身,看著華明跪了下去。
她在東臨就說過,此生不跪,可是,是華明,是玉舞,“華明,算我求你,放他一次,算我求你,好嗎?”
凌君看著背對著自己跪下去的人,驚詫悲絕,是他的攬攬,是他一直傷害著她,而此刻,自己卻連扶起她的勇氣都沒有。
華明早已上前,扶起了他的君上。
“君上,我萬般聽你的,唯有玉舞,我不甘!”華明一把將人護在身后,拔刀出手。
凌君身后的凌夷擋了上去!
“凌夷,你若傷華明,我必傷他!”輕攬的聲音冷冷的,聲音也不大,但是凌夷還是聽見了。
因此只是見招拆招,不敢傷對方,華明擅長領軍,修為雖然已至上乘,但是在凌夷面前,還是不足。
“攬攬·····”凌君伸手撫著她的容顏,仿佛重獲珍寶。
輕攬卻低下了頭,往后退了一步,“我與東臨立,已在一起,他,我很喜歡!”
凌君閉上眼,忍著心里的痛楚,再睜開時,還是溫暖的模樣,“攬攬,回到我的身邊,好嗎?”
輕攬搖了搖頭,“我們,回不去了?!?/p>
“回得去!”凌君堅定地說道。
“我不要你了,你不明白嗎?”輕攬冷冷地道。
“攬攬!”
“你不要叫我攬攬,我是北漠女君!西支君上,你知道嗎?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你知道我想明白什么嗎?”
“什么?”凌君問道。
“你并不愛我,你覺得你心里有我,你也喜歡我,喜歡我的有趣,喜歡我的自由,喜歡我對你的投懷送抱,你只是喜歡我是你懷中的一只貓,但其實,這份情愛,在你這里,從來不是第一位的?!?/p>
“攬攬,不是!”
“是,憑你一人之力,擋三路兵馬游刃有余,這段時日一步步玩弄我于股掌之間,難道還護不了我一個小小女子?憑你醫宗的實力,你查不到你父親的籌謀?你查不到阮秋水的手段?你解不開西支的困局?在你這兒,我是可以退一步的,比不上你們的父子之情,兄妹之誼,兄弟之義!比不上你的醫宗堂!”
“我三次走,你從來沒有一次追過來,你總是等著,等著我終究舍不下你,終究會回到你身邊,可是我也告訴過你,告訴過你,我會累,會再也回不來!”
“攬攬,我只是太過內疚,你萬般好,我不值得你如此待我,是我不夠果決,總是等你來,總是害你受傷?!绷杈呱锨叭?,將人攬入懷中,“攬攬,我總是太晚?!?/p>
輕攬凄然一笑,眼淚劃過眼角,“是啊,我不問,你從不說,我走,你從不留,即使你···但在我這里,為什么總是選擇沉默?即使我早已把一顆心敞開,給你看,凌君,你知道,我很愛很愛你嗎?”
“知道,”凌君趕緊答道:“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與東臨立的大婚,是告訴你,我真的不要你了,你知道嗎?我不要你了,所以你不要守著西支了,就算你把東臨立打敗了,那又怎樣?我不要你了,就算你得了天下,那又怎樣,我還是,不要你了?!?/p>
“攬攬······不許!”凌君的淚,滑落。
“那日,若是你來找我,或許我會忍不住,再棄了一切,隨你去!我記得,我喜歡看你策馬前行的樣子!”
“攬攬!”
“可惜不是你,是東臨立!我走過去,揭開他的面紗,都希望是你,可是不是你,終究不是你,若是他,也好,至少他不讓我猜,不讓我等,不讓我受委屈,不讓我覺得前路無望?!?/p>
凌君低頭俯身想要吻住她,想止住她一句一句錐心刺骨的話。
輕攬使勁推開他,退后了幾步,冷冷地道:“西支君上,若是為我,那勸你早日放下西支,記得當年你為何要與凌復反目,記得你為何要辭了建樓,記得你的醫宗堂。但若是為君臨天下,隨君便?!?/p>
輕攬手一揮,將凌夷逼退了數步,華明得空,還要打去,被輕攬喝止:“華明,就這一次!”
“君上!”
“就這一次,若再見,我生死不阻!”輕攬看著他,承諾道。
“好!”華明點頭,“撤!”
輕攬剛要走,就覺身后一團靈氣襲來,輕攬差點忘了,他也有溫婉而的血脈,有靈氣在身。輕攬手中化了一把短刃,于那靈氣間刺去,正是靈氣的命門,若無幾日休養,只怕很難再運轉功力。
凌君果然吐了一口鮮血,站立不穩。
“宗主!”凌夷喊道,又冷冷看著輕攬,這世間,只有她能傷宗主至此,前段時間,宗主遭受怎樣的折磨,在西支的軍隊里又是如何經受非議,又殺了多少主戰的將領,去北漠的人又被東臨立擋住,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她,還是這樣的結局。
“帶他走!”輕攬冷冷地對著凌夷道,無視他眼里的悲憤,“我與他之間的虧欠,旁人如何算得清?”
“攬攬,跟我走!”凌君忍住痛楚,被傷命門,痛苦可見。
“帶他走,城外是東臨大軍,我不一定攔得住!”輕攬并未看他,而是看著凌夷。
凌夷扶了人,很快消失在眾人眼前。
輕攬看了華明一眼,華明低頭。
輕攬又對著那三百禁衛說道:“霜城無人!”
“是,君上!”
“華明,暫時駐扎霜城,等李景來接手?!?/p>
“是,君上!”
輕攬在城外軍帳住下了,那霜城,自己已經沒有勇氣再進去。
不過兩日,李景已經帶了人馬前來接應,從輕攬手中接應了霜城,但是卻告知她,霜城自有韓文守過兩日前來接應,李景要將輕攬帶回鹿城,大婚。
輕攬一聽,在軍機圖前,呆滯不動,沉默半晌。
李景一旁看著,笑了,“你不會又要逃婚吧?”
輕攬瞪了他一眼。
“或者是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終于要成婚了?”李景繼續猜道。
輕攬長呼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
李景在一旁搖了搖頭,“我倒是希望你逃婚,君上都能等到,或許我也能?!痹捓飵追謶蛑o幾分認真。
“你要如此說話,這一路就別跟著了?!陛p攬終于緩和了心緒。
“行,不說了,”李景立即偃旗息鼓,“你和狄儒也真過分,這么多年,一起干了那么大的事,為何不帶著我?”
“為何要帶著你?你當時在南曳······”輕攬說完意識到不妥,看著他,道歉道:“對不起。”
“無妨,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不是輕攬當時在太學院說過的話嗎?”李景嘆了一口氣,“最重要的,是為臣民計,為天下計?!?/p>
“東臨立就一定是比凌君更好的選擇?”輕攬問道,雖然她自己知道答案。
“是,”李景回答得毫不猶豫,“如今天下之士,多歸東臨,民心之所向也?!?/p>
輕攬沉思良久,想起自己的計劃,才道:“你剛到,和華明好好交接一下,我要去梧州看看耿樂和孫樂樂,你要去嗎?”
“好,”李景答完,便道了別,出了軍帳,和華明安排好了霜城的布兵。
華明被輕攬留在了霜城,因為韓文守還有一日才到,也是華明自己想在霜城多待一日,輕攬知道他的意思,便沒有強求。
輕攬和李景帶了人往梧州趕去,到了梧州,是玉諾來接。
“君上!”玉諾看到輕攬,幾步上前,迎到,“華明呢?你怎么又帶這么少的人?”玉諾看著后面的李景還有十名護衛,顯然頗有意見。
“玉諾,無妨,耿樂怎么樣了?師姐到了嗎?”輕攬收了烈焰鞭在手,看著手里的烈焰鞭,突然停下了腳步,還了他攬月,但是這鞭子······
“君上?”玉諾看她突然停下,有些詫異。
“什么?”輕攬回過神來,問道,剛才仿佛聽得玉諾回答,但是沒聽仔細。
“耿樂雖然傷重,但不至于要了性命,已經好了大半了,師姐昨日剛到,此時正在守著了。”玉諾答道,北漠的人都隨了輕攬,喚孫樂樂師姐。
“藥材都齊全?”輕攬問道。
“都全,亂世里,那醫宗堂還開著,我打聽了一下,而且藥材都還是半價售賣,對于無家可歸的人或者是受傷的軍士,更是免費就診?!庇裰Z說起醫宗堂,臉上滿面崇拜的光,“當年右相是不是就是讓我參照醫宗堂,建立了我北漠各地的診部?”玉諾是北漠國醫診部管事,兩耳只有醫和毒,不聞窗外事,所以他并不知道此時自己話里崇拜的對象,偏偏是君上的心結。
輕攬又停了腳步。
“君上,你沒事吧?是腿疼嗎?”玉諾見她停了兩次,擔心道。
“你家君上只是思緒太多,無妨!”走在后面的李景倒是幾分心疼,感情眼前這位還不知道自家君上和凌宗主的事情。
“哦,”玉諾撓了撓頭,“君上也別太擔心了。”
“無事,走吧!”輕攬瞪了李景一眼,安慰玉諾,繼續前行。
到了耿樂房間,就見孫樂樂從另一側端了一碗粥過來,見是她們,高興道:
“輕攬,李景,是你們!”
“表嫂好!”李景向來嘴貧,大概是改不了了。
一句話喊得孫樂樂一愣,接著便是朗朗一笑,眼里光華暖人,看得幾人都是一怔,“都進去吧,他已醒了好幾日了?!币妿兹诉€是發著呆站著,笑道:“傻了?”
李景和輕攬搖了搖頭。
輕攬說道:“不是,是想起當年,我和他還有狄儒三人,趴在競技場的城墻上,看著你舞樂的場景,當時只覺此人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見?”
這句話倒是把孫樂樂說得臉上起了紅暈,“進去吧,怎么就跟長不大似的,拿這些話打趣我。”
“表嫂,是真的!”李景在一旁附和。
“孫師姐,是真的好看!”玉諾更坦誠!
“進來吧,當我不在,就欺負她是嗎?”還是房屋內一道聲音解了孫樂樂的尷尬。
幾人對視一眼,更是笑得爽朗。
進去看了耿樂的傷勢,見他果然大好,這才放心,后來還是孫樂樂使了眼色,帶著玉諾和李景出去了。留下詫異的輕攬,和早已了然的耿樂。
“師兄有話說?”輕攬還在詫異。
耿樂看著她,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問道:“你和凌君的事情,我聽說了?!?/p>
輕攬手里還握著烈焰鞭,見問,低頭,不語。
“上次你們來,我看著,是一對璧人?!惫穱@道:“不可惜?真要走到這一步?”
見輕攬依舊不回,繼續說道:“他,挺不容易的,可能因為樂樂的關系,我倒與他走得很近,他不善言語,什么事情總是埋在心里。這西支,他本是不要的,我想著也是因為東臨立,他才猶豫著放不下吧?!?/p>
輕攬依舊不語。
“你可知,你若執意選東臨立,他真的可能顛覆這天下?他雖不說,但在他心里,你真的是他的命,他以前,更不輕易將心示人,只一頭扎進醫宗里,不過問其他的事,當年你來后,才常常看見他的笑容,后來你走了,我倒常常去找他談心,看到過他的絕望,當然自責更多一些?!惫伏c出道。
“我不知你們之間的事情,但或多或少,聽樂樂說過,他只是,只是,一直覺得你太好,你走,他擔著,你來,他珍惜著?!?/p>
耿樂見輕攬死死握住烈焰鞭,心疼不已,“凌復畢竟是他的父親,他不知他會如此心狠,何況其中還有阮秋水,涼微是他的兄弟,他也信過他,他的痛楚不比你少,你失了玉舞,他也沒了涼微,不是嗎?”
輕攬終于抬頭,“若我沒記錯,不是他害你如此受傷嗎?”
耿樂看著自己的雙腿,自嘲一笑,“是涼望傷的,凌君及時救了我,但他一走,西支守將就又把我扔回了大牢,百般羞辱······我想,他是少了些雷霆手段,終究不是狠心的人?!?/p>
“可是軍馬之前,仁慈會成為敵人手中的一把刀?!?/p>
耿樂聽著輕攬的話,半晌不語,也了悟,是啊,在戰時,他的仁慈終究成了別人手中的刀,因此寬懷道:“也罷,本是勸你,倒讓你一句話繞了進去,或許他是對的,是你太好,是他得不到?!?/p>
輕攬笑了,仿佛聽到了最好的笑話,“我一直覺得,是他太好,所以連靠近他,都滿身是傷,是我不配。”
兩人靜默半晌,最后耿樂問道:“冒昧再問,你和東臨立的婚事?”
“是?!?/p>
“你與他可有······”
“是。”
耿樂點了點頭,動了動僵硬的身子,嘆道:“那我知道了,少師這樣的人,做出了選擇,怕是回不了頭了?!?/p>
輕攬不語。
“你可會一首曲子?”耿樂問道。
“什么?”輕攬沒懂。
“可會什么樂器?”耿樂再問。
“塤算嗎?”輕攬想了想,好像就是跟著爺爺學過塤,倒是吹得還可以。
“這兩天跟我學首曲子吧?!惫诽嶙h道。
“為什么?”輕攬不解。
“當年你走后,他日日吹著這首曲子,我聽得多了,便也會了,你是他最后的執念,他若放下了,天下皆安,若是走不過去,或許也生靈涂炭?!?/p>
“他不會?!陛p攬堅定地道。
“那你是不知道他到底有多愛你?!惫返ǖ乜粗奥爭熜值?,學學也無妨,也不耽誤你大婚?!?/p>
輕攬便點了點頭,“那我先告辭?!?/p>
“去吧?!?/p>
“對了,以后太學院就交給你和師姐了!”輕攬托付道。
“多謝!我二人正愁沒個去處!”耿樂笑道,是時過境遷放下所有執念的灑脫。
輕攬走到自己的院子,讓玉諾找來了一只塤,放在手中把玩著,看著眼前風景,深秋落葉飄飛,仿佛那年她決定回北荒的時節。
輕攬一躍飛上了院墻,靠著那枝樹枝,看著遠處的晚霞,將手中的塤放在嘴邊,一首兒時的曲子,幽空悠揚飄遠,靜了多少煩亂繁雜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