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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蕭縱的禁衛(wèi)和秦王親衛(wèi)終于尋來了。
灰黑不同裝束兩支隊伍混雜在一處,場面一時間有些混亂。各自找到自個兒的主子,秦王親衛(wèi)比之蕭縱禁衛(wèi)見到主子時的激動鬧騰,反應要冷淡許多。孟和領(lǐng)著一干黑騎軍士朝秦王見禮,冷冷靜靜請罪,再有條不紊扶秦王上馬,另一邊禁軍鬧哄哄擁著失而復得的皇帝陛下上御輦。秦王在自個兒親兵擁簇下回過神來,蕭縱已經(jīng)走遠,他看著落荒而逃的天子御輦片刻,領(lǐng)著部眾回了東行館。
秦王回到行館寢房,已有醫(yī)官躬身候命,他撲著蕭縱滾下陡崖,崖壁上多尖銳碎石,皮肉之傷在所難免,這會兒衣袍一脫,衣飾之下的光景暴露出來,精悍身軀上磕磕碰碰青紫瘀傷不提,后背劃痕交錯,一片赤紅,看著有些觸目。
秦王側(cè)躺在小榻上,微微合眼,任由醫(yī)官診治傷處,自個兒則撐著頭,陰著臉不知道在尋思什么。
他身上的傷,最重兩處在右臂和右腿膝蓋。臂傷在樹林子里蕭縱已幫著包了包,但當時傷患情緒太激動,隨后又發(fā)了通獸性,胡亂使勁兒愣是用一條傷臂制住了某人的掙扎,于是,此刻橫在醫(yī)官面前的已經(jīng)是一條除了血淋淋還是血淋淋的長臂。
醫(yī)官拆下黏糊著血肉的布條,咽了口唾沫,瞧了瞧秦王微蹙的眉頭,小心翼翼道:“殿下,小人給您收拾傷口。”說罷,顫巍巍握著匕首在油燈上拭了幾個來回,湊近那猙獰傷處。
“抖什么!”秦王倏地睜眼,神色陰沉兇悍,口氣不善,可見心情不怎么樣。
孟和默然垂首站在一旁,心道,這是遷怒。瞥了一眼榻上半邊身子遭罪,經(jīng)后幾日顯然行動不能利索的秦王,他的主上自打年少上陣殺敵,還真沒幾回如眼下這般狼狽的。
在獵場里追捕那頭黑獸的時候,他其實就感覺有哪里不對勁,依著西北戰(zhàn)狼往日里的本事,斷然沒有讓獵物從手里逃脫,跑出林子四處亂竄的道理。看到那兇悍的畜生朝毫無防備的皇帝猛撲時,他一瞬間曾頓悟,以為主上終于下定決心要弒君,借著狩獵中的“意外”,結(jié)果了窩囊皇帝一條小命。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下一瞬就看那打算弒君的主上一劍把黑獸劈成兩截,他尚來不及反應,主上又丟來的暗令,命他牽制禁軍,自己則抱著嚇傻了的皇帝滾山崖去了。他愣了半天緩過神來,由始至終打獵就是個幌子,那個除了皮囊能看一無是處的皇帝才是秦王殿下這回要獵的獵物。
只是,這位爺從獵場回來一路到現(xiàn)在陰氣沉沉,基本沒怎么開口,孟和不由想起一眾禁衛(wèi)親衛(wèi)沖入樹林那會兒,皇帝那一臉的別扭和寒霜,再看此刻主上渾身散出來的陰鷙和憋屈,他估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好事沒成。
孟和在一旁暗自琢磨,醫(yī)官那廂拿著匕首剔去秦王臂上傷處壞死血肉,清理敷藥重新包扎。秦王微瞌眼,眼皮都沒掀一下,跟傷得不是自己手似的,想他不久前中了“封魂”,爛內(nèi)腑之痛都忍得下來,這等小傷確實不算什么。
右腿膝蓋上那處傷似乎更重些,該是滾下崖時撞上了某處銳石,醫(yī)官診治一番后道,膝蓋骨裂了,囑咐秦王最好能在榻上躺幾日,這便收拾了藥箱,退出房去。
孟和看著醫(yī)官逃跑似的退走,猶豫了片刻,也跟著退了出去。他今日本來是準備了幾句肺腑之言冒死也要在主上面前進言的,可就眼下這氣氛,實在不適合去觸霉頭。
秦王在行館里靜養(yǎng)了幾日,手腳傷勢頗有起色,這日午后,正當他在行館水榭里休憩,孟和請見。
孟和在幾丈外朝著半躺榻上的秦王叩拜,得了秦王漫不經(jīng)心一個手勢,起身,往前靠了幾步,卻依然保持著距離。
臣下與主上的距離。
□□等級嚴苛,野旗族到底是馬背悍族,治府如治軍。□□里每一個人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大到軍務政事,小至出府走哪個門,皆有法度。孟和身份雖特殊,亦不能例外。他記得兩三年前,秦王還不是秦王,曾有個士族出身的年輕人搏得了西北戰(zhàn)狼的賞識,青云直上。那青年勇冠三軍膽色過人,是那種為帥者必惜之的悍將,他為此一度心生危機,第一心腹的位置搖搖欲墜。只是沒多久,那青年就失去了跟他爭的機會。他被斬首,被賞識他的主子當眾正法,因為他私自跨了戰(zhàn)狼的坐騎。孟和永遠不會忘記,秦王下令斬人時那冷冽的毫無轉(zhuǎn)圜余地的眼神,如同處決戰(zhàn)犯,毫不留情。那個時候他就知道,“舊情”這種東西有些人是注定沒有的。西北戰(zhàn)狼的心腹,那也只是別人眼中的心腹,他跟西北軍里任何一個兵將沒有不同,如果犯了禁,一樣罪無可恕。
“何事?”秦王躺在軟榻上,悍氣不減。
孟和躬身稟道:“臣昨晚密會京師幾個老臣,那幫老家伙反水了,歸順□□一事個個閉口不提。”
秦王微閉著眼,并沒有發(fā)話的意思。
亂世之中,不單良禽擇木,禿毛老鳥也會削尖腦袋給自己找個好一點的窩,人人審時度勢。秦王顯然是根降龍木,□□乃是最牢固的窩,若能得到庇佑,那便安枕無憂了,故此,朝中官兒曾經(jīng)暗地里向戍邊王示好的不乏其人。
秦王一直懶得跟那些個軟骨頭老臣做過多牽扯,對投誠之事素來不屑,直到最近才突然有了跟那些想要琵琶別抱的老臣接頭的心思。
孟和接著道:“當初搖尾乞憐偷偷摸摸向您示好,爭著祈求當條狗的機會。現(xiàn)在給他們,他們倒矯情起來充忠臣,真是連做條狗都讓人瞧不上。他們對□□出爾反爾,總該給些教訓,不知王作何示下。”
秦王似乎心不在焉,仍然一言未發(fā)。
孟和久不見主上示下,默然片刻,咬了咬牙,道:“王可知那些老家伙因何膽敢出爾反爾,不懼□□之勢?”頓了頓,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可笑之事,“因為他們都以為您和皇帝站在了同一條船上。王中毒之時,皇帝沒有袖手旁觀,之后您又一直住在皇宮直到前幾日,京師之中早有傳言,您與天子君臣和睦。就前幾天在獵場,您斬獸救駕,當機立斷,眾人皆目睹。這兩天便傳出了王與天子上下一心的謠言。所以臣昨日密會那幾個老臣,要他們做內(nèi)應,他們只道是皇帝借您之手試探他們?nèi)チ耍粋€個指天頓地,對著臣表示對皇帝的赤膽忠誠。”
秦王皺了皺眉,面色微沉,銳利的眸光挑了挑,“孟和,你想說什么?”淡淡的語氣,凌厲地質(zhì)問。
孟和垂下眼,半晌,咬牙道:“天下都懼怕您,眼下這情形,皇帝顯然借您之勢得了便宜,臣前日得到消息,兵部……新相李繼似乎也因此有意交出手中抓了多年的十萬兵權(quán)。如此,加上五萬禁軍和驃騎將軍任不悔正在整編的各地州府十萬人馬,皇帝手中就握著大軍二十五萬……”
“那又如何?”秦王狹長的利眼劃過一抹冷厲,冷笑:“十幾年沒上過戰(zhàn)場,都是一群草包。”
孟和聞言明顯松了口氣,他跟在秦王身邊將近十年,實在不想看到西北戰(zhàn)狼哪一朝會鬼迷了心竅,因為一個扶不起的阿斗忘了王圖霸業(yè)。斟酌了片刻,又道:“話是這么說,不過,皇帝若是調(diào)不動軍隊,朝廷兵權(quán)能四散,于王的霸業(yè)更為有利。”
秦王淡淡掀了掀眼皮,“他就是不借助本王的聲勢,那二十五萬人馬,遲早盡收掌中。”冷冷睇了近臣一眼,“孟和,你這般極力貶低他,把人說得一無是處,可不是你往常作風。”口氣冷硬,顯然相當不悅。
這是回護?
孟和尚且不知道自己曾經(jīng)被最不待見的軟柿子皇帝捏在手掌里玩了一把,蕭縱在他看來仍然沒用得無可救藥。
“王……倒是很看得起他。”一時沒止得住,回駁的話脫口而出,孟和面色一僵,隨即屈膝,“臣失敬。”
秦王面上隱隱騰起一股怒意,冷冷剮了孟和一眼,忽然道:“楚王那邊情形怎樣?”
孟和一愣,有些不解其意,思忖了一陣,才道:“楚王那老狐貍,狡猾得很,仍然閉門韜光養(yǎng)晦,楚王府諸事還多是他兩個兒子在打理。他跟燕趙兩王依舊不清不楚,燕趙想結(jié)盟連勢,司馬庸既沒回絕也不答應,還是耗著。對皇帝也一樣曖昧不明,前段日子特意差人送了幾株千年靈芝進宮。”
秦王眉峰微蹙,司馬氏對龍座的渴望早就滲進骨頭里,一條毒蛇盯著一枚蛋的貪婪執(zhí)著,不是裝個樣子就能欺瞞過海的。
“京師里的情形司馬庸該有所耳聞,他怎么看本王和……他之間的傳言?”
孟和愣了許久,才有所反應,那個“他”指的正是蕭縱,“楚王對此倒不完全信服,不過,據(jù)細作傳來的密報,他十分上心,似乎煩躁難安。”
秦王點頭了點頭,沉吟片刻,“本王的書函可已發(fā)往楚地?”
“五日前已經(jīng)發(fā)出,想必此刻已經(jīng)到了楚王府中。”
秦王望著腳邊水池里翻滾的錦鯉,捻了把魚食撒進池中,深刻的五官挑起一抹薄笑,映著銳意如刺的眼,鋒利逼人。
皇上,由不得你不來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