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人敲了季家的門。</br> 毛豆正在練習寫字，季母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走出屋子來到院子開了門。</br> 沒想到站在門口的竟然是半年都沒再出現的阮母。</br> 阮母樣子憔悴了很多,也消瘦了許多。</br> 季母只在開門的那一瞬間詫異了一下,很快地便平靜下來，語氣生疏而冷淡,“有什么事嗎？”</br> 嚴格來說，季母跟阮母也打了十幾年的交道了,不過兩人不算投緣，也聊不到一塊兒去。</br> 阮母只是看了看她身后的院子,沒有見到她想見到的人，雙眸黯然了,她輕聲道：“素素沒在家嗎？我有點東西想給她。”</br> 她也是在之前那個小區的保安口中打聽到季家搬到這里來了。</br> 她手里緊緊地攥著從外地求來的平安符,想要送給女兒。這半年來,有很多次，她都想去找女兒，去體檢中心,或者來這邊,可每次她都打消了念頭，想到女兒說的話,她疼痛難忍,卻也不想再打攪女兒的生活。只是前幾天晚上,她做夢夢到女兒躺在血泊中,她嚇壞了，給兒子打了電話,確定女兒沒出事后,在別人的介紹下,她又去了有名的寺廟為的就是求這一道平安符。</br> 季母看了她一眼，“她沒在。”</br> 阮母有些失望，但還是將平安符遞了出去，語氣誠懇地說，“這是我在白云觀求來的平安符，聽說特別靈，麻煩您轉交給素素，讓她最好戴在身上，這樣可以辟邪避災。”</br> 季母的視線從平安符上掠過，“我不知道她會不會要。”</br> 阮母垂著頭，“她不要放在一邊也好，可以跟她說，不是我給她求的。這個戴著沒壞處的。”</br> 季母搖頭拒絕了，“她之前跟我說了，是真的不想再跟你們有什么聯系了，我不會幫她去轉交這個東西。你找錯人了。”</br> 季母本來就沒打算管這閑事。雖然阮母看著對素素有感情，也是真心想要彌補，可素素已經對那一家子寒了心，并不想再沾上什么關系，她又何必去當中間人傳遞東西呢。</br> 阮母身子一顫，嘴唇囁嚅，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br> 原來是季明崇回來了，他喝了點酒，想要去去酒味，便讓王堅將他送到路邊，他再走回家來，卻沒想到，在門口看到了阮母。</br> 季明崇一開始還沒認出她來，在看到她的眉眼時，只覺得跟阮素有一些想象，再看看他媽的神態，他便猜到了。</br> 他走了過去，對季母說道：“媽，你先進去，我送送阮姨。”</br> 季母愣住，又點了下頭，“不要太晚了。”</br> “恩。”</br> 阮母知道季明崇蘇醒這個消息也有半年了。</br> 她當然是高興的，作為當年看著季明崇長大的長輩，她知道這個孩子有多優秀，想到女兒的下半輩子有了著落，她不知道多開心，可后來又從兒子口中得知，季家認了素素為女兒，她這才反應過來季母當時說那話的含義。</br> “明崇。”阮母氣息不穩，“好久沒見你了。”</br> 季明崇淡笑道：“恩，阮姨，走吧，我送你到路口。”</br> 阮母猶豫了一下，點了頭。</br> 兩人隔著一點距離，一路沉默，直到快走到路口時，季明崇才說道：“阮姨，主要還是想跟你說一件事。之前因為一些消息，我懷疑阮蔓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了她不是阮家的親生孩子，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查，時隔太久了，很多信息都不好查了，直到前不久才有了一點眉目，十年前，也就是阮素跟阮蔓還在念初三時，阮蔓在一個親子鑒定的網站注冊過。”</br> 阮母猛地看向他。</br> “不確定她是不是那個時候就發現了，但她的確注冊過網站。”季明崇淡聲說道。</br> 正如季明崇說的那樣，一切都太久遠了，很多事情都無從下手去查。</br> 不過阮母聽到這么一件事，卻是整個人都差點崩潰了。</br> 十年前！</br> 十年前啊！</br> 那個時候，她的女兒還沒有遇到那么危險的事！如果那個時候，她就知道阮蔓不是她的孩子，會不會在女兒面臨那種事以前，她已經找到了女兒？當初季母跟她說的那件事，一直到現在，她想起來胸口還會發疼，她不敢想象，如果沒有季父幫忙的話，她的女兒……她的女兒會不會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br> 可是現在有人卻告訴她，原來阮蔓早就知道了……</br> 季明崇似乎沒有看到阮母的神情，他停下了腳步，說道：“這件事，阮素也知道。”</br> 阮母呆滯的看他，“那她……”</br> “她只說，知道了。”季明崇說，“并沒有在意。”</br> 也許，以前的阮素聽到這件事后，會很難過，可是，現在的她聽了以后，沉默了片刻，只說知道了，沒有在意。</br> 阮母狼狽的、失魂落魄的走了。</br> -</br> 阮母來過這件事，就算季明崇不說，季母也會說的。</br> 季明崇后來跟阮素說：“那件事，她知道了。是我的私心。”</br> 他見不得她受這樣的委屈，只恨不得讓所有虧欠過她的人，都低下頭懺悔。</br> 阮素輕點了下頭，“我知道。這樣也好，她以后應該再也不會來找我了。”</br> 看著這樣果決的阮素，季明崇突然發現，其實他并不是很了解她，她看似綿軟柔和，但骨子里比誰都堅強，也比誰都果斷，一旦誰傷到她了，令她寒心失望了，她就再也不會回頭。</br> 她向往家庭的溫暖，但是也適應得了一個人的生活，過去那么多年，她都是一個人走來的。</br> 不知道為什么，季明崇很想抱抱她。</br> 也是這時候，他才想起盛遠說的那些話，如果，如果她沒有為他停留，如果她跟別的人結婚，那個時候，他也會祝福她，為她感到高興，因為他知道，那個時候的她，肯定是幸福的。</br> 很快地就到了星期六，這個星期六有些特別，是阮素的生日。</br> 阮素的人緣好，自從上大學以后，每年都有人給她過生日，今年的行程尤其滿，中午她要回季家，季母跟毛豆要給她過生日，吃生日大餐，下午她跟同事朋友們約好了去唱歌聚一聚。</br> 一大清早，季明崇就醒來準備過去接阮素來家里過生日。</br> 他還沒出門，毛豆就纏上了他，在他口袋里翻了一遍，最后納悶問道：“叔叔，你沒有給素素準備禮物嗎？”</br> 毛豆很想比一比，看是不是他準備的禮物最好最酷。</br> 季明崇雙手空空，“準備了。”</br> 毛豆好奇地問，“在哪呢。我怎么都沒看到。”</br> 季明崇很神秘的說，“是一份好運氣。”</br> 現在的毛豆可不一樣了，他拿到了幼兒園文憑，馬上就要沖刺小學了，可不是那么好糊弄了，他不可置信地說：“運氣，那不就是空氣，虛的，不會吧不會吧，叔叔你什么禮物都沒給素素買啊？？”</br> 季明崇：“……”</br> 毛豆一邊嘆氣一邊搖頭，“太摳了太摳了，連我都把我所有的零花錢都拿出來給素素買了禮物！”</br> 季母走了過來催促季明崇，“哪來這么多廢話，快去接素素，這一大早上的長壽面可是要吃的，快接她來，免得餓著了。”</br> 季明崇來不及解釋，就被他媽催著走了。</br> 今天的生日宴，季母跟王奶奶一起操持。王家跟季家關系好，又是阮素的生日，他們一家三口都要過來。</br> 阮素早就已經準備好了，季明崇剛給她打電話，她就在小區門口等著了。</br> 一上車，季明崇就發現她今天格外不同。</br> 她很少會穿紅色，這次卻穿了一身紅裙，襯得皮膚更是雪白清透。</br> 被季明崇盯著看，阮素也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識地扯了扯裙擺。</br> 她想著今天是生日，總是要穿得好看一點，就換上了前不久跟馬雯去逛街時買的裙子，也穿上了閨蜜送的高跟涼鞋。</br> 今天，她早早地起床，給自己卷了頭發，又化了妝，臨出門前，看到柜子上的香水，又噴了一點在手腕還有耳后。</br> “很漂亮。”季明崇并不吝嗇，很用心的夸贊了她。</br> 阮素垂著頭，唇角卻慢慢上揚了。</br> 季明崇打開了車窗，夏天的風慵懶也溫熱，鉆了進來吹起了阮素的頭發。</br> 她身上的氣味也在他鼻間竄著。</br> 他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看到她穿婚紗的那一天，他們也是這樣坐在車后座，那時候，他感覺呼吸困難，想要下車。</br> 現在他只希望這條路長一點，車開得慢一點。</br> 哪怕跟她一句話都不說，他也很享受這樣的時刻，就這樣坐在她身旁，聞著她的氣味。</br> 車子經過一個廣場，還在閉目養神的季明崇開了口，“王堅，在前面停一下。”</br> 王堅應了一聲。</br> 車輛平穩的停了下來。</br> 季明崇側過頭看向令他心率加快、卻也樂在其中的阮素，“前面好像有刮刮樂這樣的彩票，聽說人在過生日的時候，運氣很好，要不要試一試？”</br> 阮素忙笑著擺擺手，“我運氣很差的，讀書時，朋友們買飲料都會中再來一瓶，我都沒有抽中。”</br> 季明崇鼓勵的說，“試試。”</br> 阮素：“……好吧。”</br> 季明崇跟她走到廣場附近的一家體彩店，他步子很慢，整個人氣定神閑。</br> 關于生日禮物，他有一點頭緒。</br> 就是好運氣。</br> 之前曾經看她發過一條微博，似乎在煩惱自己從小到大的運氣都不算太好。公交車趕不上最后一班，坐地鐵時緊趕慢趕，地鐵剛走，食堂排隊買飯，排到她時，她想吃的那個菜正好沒了，所以，那一次她在單位的活動中抽到了一個掌上游戲機，她開心了好幾天。</br> 他想給她獨一無二的好運氣。</br> 他在“一刮千金”中，選了一張遞給阮素，“刮吧。”</br> 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個退休賬戶，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錢，只要他愿意，他買彩票會中獎，買股票也會賺錢。</br> 如果以后有那個運氣的話，他跟她在一起了，類似這樣的驚喜，甚至可以安排到他們白發蒼蒼的年紀，不，準確地說，如果有下輩子的話，下輩子的驚喜也準備好了。</br> 當然，如果一直中獎的話，驚喜度會不會減少。</br> 他也該想點別的生日禮物才對。</br> 阮素接過他買的刮刮樂，從包里找出一枚硬幣，屏氣凝神的開始刮。</br> 這種刮刮樂，最高獎金是三十萬。</br> 阮素在刮了一排后，眼睛都瞪圓了，詫異地看向季明崇。</br> 是她的錯覺嗎？她有一種她要中獎了的感覺……就是不知道是多少了，不過生日這天，就算中個五塊十塊也是值得高興的事！</br> 季明崇笑了一下，“繼續，還沒刮完。”</br> 等阮素右手顫抖著將刮刮樂的中獎區域全部刮開，她一個一個的數著，最后后退著叫了一聲。</br> 杏目圓睜，樣子可愛極了。</br> “我、我我我……”阮素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她將那張刮刮樂從桌子上撿起來，遞給季明崇，“我是不是看錯？？”</br> 天啊！</br> 她、她怎么就中了獎，還是三十萬！！</br> 這怎么可能啊！！！</br> 季明崇畢竟是快穿過的人，演技還是過關的，他看了一眼那張刮刮樂，神情也震驚極了，“不會吧？真的？”</br> 阮素湊了過來，跟他頭挨著頭，一起盯著那張彩票。</br> 季明崇的心跳慢了半拍。</br> 他看她，她的皮膚很白，臉上沒有瑕疵，五官精致，她離他很近，近到他的眼睛里只有她。</br> “居然是真的。”阮素轉過頭來，他們離得很近，以致于，這一刻，只差一點點，也許她的唇就要從他臉頰擦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