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是九歲那年和顧玨認識的。

當時林安是班里最矮的男孩子，每次按身高排座位的他只能和女孩子做同桌，在那個性別意識剛剛萌芽的時期，林安自然成為了遭其他男孩子嫌棄攻擊的對象。

而顧玨就是在那個時候轉校過來的。

他也不高，卻有一種林安都害怕的狠勁兒。

在一次林安日常被眾人戲耍的時候，顧玨雖然落得了眼青鼻腫以及被叫家長的下場，但他的確是一邊護著林安，一邊一個人單挑了四五個比他高的男孩子。

那天是顧玨轉校來的第一天。

林安在辦公室門口等了許久，才將顧玨和他爺爺等來。

他早在門口想好了如何道歉，卻是見顧玨上來搭了他的背，對著自己的爺爺笑道：

“這就是我和你說的那個朋友。”

夕陽下，顧爺爺也摸著胡子笑了，甚至邀請林安到家中做客。

兩人就是在那個時候成為了朋友。

也是自那天之后，在顧玨的照顧下，林安也一步一步從自卑的陰影中慢慢走出，成為了現在的這個自己。

而隨著年紀的長大，高中開始林安便與顧玨不在一個城市上學，見面機會也變得越來越少，兩人的聯系也逐漸減少。

但林安深知一點，那便是兩人的情誼絕不會因為聯系次數的減少而淡薄。

卻沒想到這一次見面，竟是顧玨爺爺的葬禮。

而顧玨的爺爺，也就是那個佝僂著身子始終笑呵呵的白胡子老頭，便是教給顧玨武術及精神的老師。

對于顧老爺子，林安心中始終敬佩不已。

那個老人有著一種難言的魔力，就像一本褪去繁華，被擱置在角落里的古老書籍，即使再厚重的灰塵也無法掩蓋其身上的光輝。

去年春節時林安還曾去拜訪過顧老爺子，那時的他還是那副老樣子，一如那個夕陽下見的第一面，好像多久都不會再老了一般。

卻沒想到走得這么突然。

林安按著顧玨發來的位置導航，最終遙遙看到了他在遠方向自己招手。

汽車緩緩駛近，林安卻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那個披麻戴孝的青年。

去年春節時兩人還曾見過，那時顧玨圓潤了不少，臉上帶著笑意，看起來日子過得舒坦極了。

但現在的顧玨，不僅僅是肉體上的黯淡無光，更像是精神上的瘦弱衰竭。

林安把車停了，下去與舊日的好友相擁。

顧玨眼神暗淡，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來啦。”

便帶著林安進了院子。

這里是顧玨的老家，也是林安第一次來，但并非林安第一次參加葬禮。

院子里的人，太少了。

林安想去隨禮錢，卻是被顧玨拽進了屋。

“爸，媽，林安來了。”

跪在地上的叔叔阿姨立馬起了身。

“來啦。”

“節哀。”

隨后他們三人朝棺材跪下，并往盆里燒了紙錢。

林安也跪下行了一禮。

“你帶林安去臥室歇會兒吧。”阿姨紅著眼說道。

顧玨應了，卻是帶林安出了屋子。

兩人剛到院子，林安便先去隨了禮錢，轉頭卻發現顧玨已經在院子里的角落里抽著煙。

林安走過去，拍了拍顧玨的背。

“什么時候又開始抽了？”

顧玨左手拇指食指夾著煙頭，看著最后一絲煙身化為灰燼，他重重地吐了一大口煙霧，咧了咧嘴，“去年。”

“不是戒得好好的嗎？”

“嗐，還不盡是些煩心事。”

林安看了看自己腳下有些濕潤的泥，“怎么走的？”

“肺癌。”

“什么時候的事兒？”

“去年。”顧玨又開始摸兜，卻是摸出了一個空煙盒，他將其攥成了團，“一查出來就是晚期，只能等死。”

林安不說話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顧玨略微頓頓，又道：“老爺子心態也挺好，自己在家晃晃悠悠又活了近一年，直到昨天才閉了眼。”

他抬眉看向林安，笑了，“還好我見到了爺爺最后一面。”

“是啊，”林安也笑了，“你沒有像我一樣遺憾，真好。”

顧玨抿了抿嘴，“那天我不該讓你來我家玩的，不然你也不會錯過見奶奶最后一面。”

“奶奶走得突然，這誰也沒想到。”林安拍了拍顧玨的肩膀，笑道，“這話題我們十二年前不是談過嗎？是我記錯了還是你失憶了？”

顧玨搓了搓臉，“最近怎么樣？找到新工作了嗎？”

“年后就找到了，前兩天又辭了。”

“辭了？這次是因為什么？”

林安笑笑，“我說年輕貌美女老板明戀我，你信嗎？”

“信！當然信了！”顧玨給了林安胸脯一拳，“看看現在這身板，皮膚也越來越嫩了，眼睛也看起來精神明亮了，咋保養的啊？”

“少貧。”林安擺擺手，又問，“你呢？”

“我？還是老樣子，靠著我爸給我的小公司，混吃等死唄。”顧玨抬頭望天，語氣里充滿了迷茫和自嘲。

林安這次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羨慕嫉妒恨起來，不是因為顧老爺子的離世，而是因為顧玨的眼神---林安不敢確定，但絕對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樣了。

這時院子里又進了一位老太太，身旁還有兩個女人攙扶著，滿臉悲痛地向屋內奮力走去。

“我姨奶來了，你等我會兒啊。”顧玨說著，急忙忙迎了上去。

林安應了一聲，自己在院子里找了一個板凳坐了下來。

而幾乎是幾人剛一進屋，便傳來了悲慟的哭喊聲。

“姐夫，我姐她走得早，你怎么也這么早就走了啊！”

屋里哭成一團，林安別過頭不去看，但那哭聲卻無比清晰地落入了林安的耳中，他心中覺得憋得慌，便準備起身去外面走一走。

然而剛一起身，便又聽到了撞擊的聲音。

林安頓時扭頭看去，發現那位老太太應是依在棺材上慟哭，卻不小心把棺材撞歪了。

屋里的人們仍是沉浸在悲痛之中，上前把棺材扶正的顧玨卻是神色一變。

緊接著，在眾人驚恐的眼神注視之下，顧玨竟是直接將棺材蓋子掀了起來。

“顧玨！你在干什...”

顧叔叔憤怒的話語還未說完，屋里卻響起了尖叫聲，原本還哭作一團的眾人竟是蜂擁而出，仿佛見到了無比令人驚恐的畫面。

林安逆著人流進了屋，叔叔阿姨和姨奶已是癱軟在地上說不出話，顧玨則是站在棺前緊鎖眉頭面色凝重，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靠近一看---

那棺中竟是空無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