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濱海市舊城區像是一幅出自大師之手的油畫。
時一名一手托著相機,一手掐著快門,鏡頭對準十字路口正中央的那座石幢。
這石幢坐落在濱海市舊城區的地勢最高點,是古代濱海市八景之一。傳言石幢下有一個海眼直通大海,而這海眼里住著一條惡龍。
幾個小時前,邢素說他在短視頻平臺,看到某網紅在濱海市舊城區打卡的視頻,龍井就出現在這段視頻里。
視頻里那張與龍井十分相似的臉,勾起了時一名的回憶。
如果當初龍井說腰疼的時候,她稍微上個心,催著去醫院檢查,也不會拖到癌癥晚期才被確診,也不會在確診后沒幾天就溘然長逝。
甚至,在龍井說腰疼的前兩年,才有一位知名作者,因同樣的原因去世,當初她們兩個還為此惋惜過。
想到龍井的去世給她和他帶來的傷害,想到這幾年她一次又一次夢到,如果她沒有粗心大意,龍井還活著的場景,她決定與邢素一道瘋魔一回。
而且,這位“龍井”也許就是一個突破點,可以讓她搞明白,這兩天自己身邊發生的事情。
二人約好時間,定在石幢見面。時一名之前睡多了,天大亮后她就出發前往約定地點。
此時距離碰面還有一段時間,她閑閑地在舊城區的街上溜溜達達,在這里拍拍照,在那里觀察一下遛早的人們。
在外人看來,時一名對攝影有極大的熱情,并最終以此為生。除此之外,她是個對萬事萬物毫無興趣的宅,不善交往也不善言辭。
但事實上,時一名喜歡原始的大自然,也喜歡熱熱鬧鬧的人群,她只是不怎么把自己的喜好表露出來。
要學會隱藏。是時慫慫的行為準則之三。
似是應和著遛早大爺的鳥叫,手機在她的口袋里有節奏地蹦跶著。
她先以為是邢素,可來電顯示的卻是王啟明——她同母異父的哥哥。
“一名啊,有沒有想我?哥哥馬上就回家啦!想要什么禮物?啊不對,我還在鳥不拉屎的地方呢,這鬼地方修橋可真難?!彪娫捯唤油?,王啟明嘰里呱啦一通喊,“明天飛回濱海市,一起過節啊?”
“八月十五你不回家?”時一名挑重點反問道。
“那個家不需要我,而你需要我?!?br />
“不,我不需要?!彼裾J。
“不,你肯定需要。哥哥還不知道你嗎?寧可偷偷哭泣,也不直說自己要人陪?!?br />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總會把自己的需求說成是別人的,還會舔著臉問你感動不感動。
時一名撇撇嘴:“明天我與美人兒有約,你別過來搗亂?!?br />
她說謊的時候想到了齊夢寒。
不行不行,我得做個人。時一名搖搖頭,打散了這個念頭。
“真的嗎?我不信!就你這么宅,還能有約?還是美人兒?天大的笑話喲。”王啟明在電話那頭笑成了豬叫。
時一名不想說話,把手機拿遠了一點兒,但好像沒什么用。王啟明的笑聲大得,把十米外的狗都吵醒了。
電話那頭有人喊了一聲什么,王啟明應了一聲,跟時一名喊道:
“總之你別瞎跑,周邊景點也不要去,等我回家。就這樣,我先工作,明天見!”
時一名嘆了口氣,收起被掛斷的電話。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不小心拐進了大寺道,道兩旁彩旗飄飄,盡頭便是大寺。
大寺并不大,是一座規模很小的古寺。
它經歷了三個朝代的風吹雨打,是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祭祀場所。不管它曾經多么輝煌過,香火多么旺盛過,仍逃脫不了被人遺忘的宿命,如今門前可羅雀。
從她這個位置,可以看到大寺主建的正脊,以及正脊一端那個龐大的邸尾。
時一名從小就對寺廟、道觀有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感,攝影的熱情也不能驅使她進入其中。
在濱海市生活了十幾年,她第一次正眼打量這座寺。
大寺的邸尾造型很特別,最上端斜插著一把寶劍,邸尾的下端是一只張著大嘴的龍頭。如果從高空俯視,可以看到大寺正脊的兩端被兩只龍首銜著。
如果換一種角度來看,是大寺的最頂端用寶劍釘著兩只咬著正脊龍頭。
龍,古往今來都是本國的圖騰,龍作為災獸出現的次數幾乎等于無。至少在時一名的認知里,除了濱海市石幢那個有關惡龍的傳說外,她還沒聽過其它惡龍的故事。
她沉吟了一會兒,拉長了鏡頭,拍了一張邸尾的照片。不過她并沒有放下相機,而是把相機當做望遠鏡用,觀察著大寺的頂部。
一般情況下,檐上走獸大多是龍之九子。但大寺的九只脊上獸中她只認出來一只,就是正中央那只——一條倒立的魚。瓦角上也沒有仙人指路,而是立著一位甲胄武士。
時一名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暫且放下,把脊上獸拍了個遍。
寺門口,那兩扇朱紅色大門大敞著。
也許是距離帶來了安全感,她的目光越過正門,越過庭院,越過正殿門,大殿內懸著一塊匾,匾上四個鎏金大字“阿彌陀佛”,像被侵犯了領地一樣,化作光劍直指時一名。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刺進了她的喉嚨,一股股冰涼的氣息纏繞在她脖頸處,像是有人用粗重的鐵鏈勒住了她。
與此同時,濱海市范圍內,有些人抬頭看向了同一個方向,因為那里鐘聲悠長。
在三道鐘聲過后,塵世依舊喧囂,天地歸于寂靜。齊夢寒站在通天山山頂遙望天邊,一位戴黑色兜帽的女人與她并肩而立,有些猶疑:“那里是……”
“大寺?!饼R夢寒接道,沒給對方反問的機會,繼續道,“接三水來吧,讓她來回溯一下異動當時的情景?!?br />
兜帽應了一聲,走到山頂最邊緣,縱身一躍,下面是峭壁和山澗。
只聽她喊了聲:“輝光走啦!扶風市!”
兜帽呈自由落體掉至半山腰,一位板寸頭,戴著藍色護目鏡的人,才從山澗沖天而起,接住了她。
還好牛老爺子的棺材上,壓了大理石做的雕像。不然一定會震驚起身,來看看這是個什么東西,能違反萬有引力定律。
戴護目鏡的這位笑嘻嘻問道:“我們這算不算帶薪約會?”
兜帽沒言語,伸出手捏住了這位的耳朵。
他也沒喊疼,只笑得更大聲,一個加速就沖入云端。
山頂平臺又安靜了下來,齊夢寒遙望遠方,任由山風為她梳理頭發,白色大褂在風中獵獵作響。
大寺道上清風陣陣,三角形的彩旗被吹得與地面平行。
那窒息感來得快去得也快,時一名站在大寺道上,還保持著望向大寺的動作。
目光所及之處,根本沒有“阿彌陀佛”四個字。只有正殿檐下一塊方方正正的匾,上面寫著“三大士殿”。
出幻覺了?她摸了摸汗涔涔的脖子,那里什么都沒有。
就在她放松警惕的時候,一只手從她背后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