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而坐,臨風(fēng)對月。稍過片刻,鵪鶉餛飩、豆沙團(tuán)子、羊脂韭餅、蓮子頭羹等特色小吃緊著端上,末了又添上一壺好酒,名喚“雪腴。”
中天上的殘?jiān)陋q如半甌玉璧,將天幕映得銀白清澈。西湖化作了青黛色的銅鏡,靜靜地橫在這瑩澈的月輝下。皓月倒影嵌在湖心,圈圈光影如素絹般隨波輕顫。兩人望見平湖碧月,都覺心底如被清波洗過一般爽凈。
“這酒名別致,小月兒也來嘗嘗!”卓南雁給林霜月滿了一杯,“嘿嘿”笑道,“難得你爹爹伯伯都不在身邊啰嗦,便喝上兩杯又有何妨?管他勞什子的禁酒令!”因明教教規(guī)禁酒,林逸煙又三令五申,林霜月自是嚴(yán)守教規(guī)。這時(shí)她神色抑郁,但看了卓南雁狡黠頑皮的眼神,不知想起了什么,忽道“好啊,那便嘗嘗!”竟伸出纖纖玉指拈起酒盅,跟他碰了一杯,咬咬櫻唇,先自一飲而盡。這酒味道不醇,但她從來滴酒不沾,玉頰上霎時(shí)泛出兩朵桃花。借著月色,卓南雁見她星眸流波,分外嬌艷,酒還未飲,已是心魂欲醉,忙也將酒干了。
林霜月飲了一杯酒,眼中閃過一層薄霧般的惆悵迷蒙,忽地“格格”笑道:“再來,我要連著敬你三杯!”竟搶著給他斟了酒。卓南雁道:“小月兒敬的酒,自該來者不拒!”兩人酒到杯干,頃刻間便連盡了兩杯。
“霜月!”卓南雁這才覺出林霜月舉止間大有狂態(tài),不由輕聲道,“你怎地了?”林霜月癡癡地向他凝望片晌,黯然搖頭:“前幾日我思念你時(shí),暗中吹奏那曲《傷別》,哪知師尊忽然駕到。他一氣之下,折斷了我的簫”卓南雁怒道:“為什么?不許飲酒,還不許吹簫嗎?”
“不是!師尊聽出了我的曲意。他他什么都知道了”林霜月輕咬櫻唇,沉了沉,才道,“師尊命我不得再與你往來。不然,便”星眸中忽地漾出盈盈清淚,再也說不下去。
卓南雁冷哼了一聲,道:“不然便怎樣?”林霜月轉(zhuǎn)頭望了望映在湖心的明月,幽幽嘆了口氣,才輕聲道:“我曾發(fā)誓,再不跟你見面!哪知偏偏又在這千金堂碰見了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飲過酒,便跟你喝了這三杯吧!”又提起酒壺來時(shí),素手竟微微發(fā)顫,斟酒時(shí)點(diǎn)點(diǎn)滴滴地灑了不少。
卓南雁渾身一震,心中已浸滿無奈和惆悵,緩緩舉杯,把那酒一滴滴地啜入口中。他喝得緩慢無比,似乎要深深體味這股苦澀無比的味道。最后一滴酒滾落喉中,他再也抑不住心底的愁苦悲憤,將酒盅重重一頓,昂然道:“小月兒,我偏要跟你在一起!令師林逸煙若有本事,便讓他來殺我!”
“不成!”林霜月嬌軀一顫,倉皇地?fù)u著頭,“你的武功雖高,卻決不是師尊的對手!我我也決不能讓你冒這大險(xiǎn)!”卓南雁見她慌得如一頭受驚的小鹿,心底一痛,便只得悵悵地吁出一口濁氣。兩人都不言語,只是默然凝望眼前那靜謐幽深的湖面。
夜風(fēng)極輕極淡,無聲的湖水竟似凝住了一般讓人覺不出它的流淌,只有銀子一樣的月光在湖面上盈盈流動(dòng)。這悄然無語的一刻,竟是如此得寧謐,如此得難得,連身邊若有若無的晚風(fēng)都讓人無限留戀。
沉默了好久,林霜月眼望寧謐的湖面,忽地輕輕嘆道:“雁哥哥,有時(shí)我真看不懂你。你既非高官顯貴,更不想求取功名富貴,卻為了大宋朝廷幾番出生入死,到底圖的什么?”
卓南雁的目光驟然一閃,苦笑道,“不錯(cuò)。我不是官兒,也不想做什么官兒,我的父母還給大宋的那些狗官害過,但有一樁事,卻一直窩在我心底”說著忽地凝眉沉思。
林霜月抬頭望著他,見他眼中少有的端凝肅穆,忍不住輕聲道:“那是什么事?”卓南雁緊盯著與幽暗的天宇泯成一色的深青湖面,緩緩地道:“我幼年時(shí),便在我離開風(fēng)雷堡的前一日,聽得易伯伯說了家父創(chuàng)建四海歸心盟的往事。那時(shí)我便想跟父親一般,做個(gè)頂天立地的英雄。”林霜月愣了一愣,忽地笑道:“怪不得你在大云島上,口口聲聲說要做大丈夫!”
卓南雁也破顏一笑,接著道:“但什么是英雄,我那時(shí)全然不知,后來才漸漸明白了父親的真心。金兵鐵蹄所及,生靈涂炭,千萬條性命朝夕間便在烽火中灰飛煙滅。父親苦心孤詣地聚集天下豪杰追隨岳帥抗金,為的便是使百姓免遭蹂躪。這等行徑,才配得上英雄二字!”
他的目光悠遠(yuǎn),昂然道:“眼下完顏亮南侵在即,又不知有幾萬家百姓骨肉離散,慘遭屠戮。我好想有朝一日,能重拾家父之愿,再聚四海豪杰。”
林霜月明眸中驀地一陣潮濕,道:“只是大凡英雄,都是遺世獨(dú)立,心底苦痛更多。”忍不住凄然一嘆,幽幽地道,“更可怕的,是你要抗金護(hù)宋,但我偏偏是明教的圣女,教主卻遲早有一日要反!”
卓南雁望見她臉上清淚滾落,不禁沉聲道:“小月兒,不要信那些明尊出世的胡言亂語,你若不愿做那圣女便不做!天下決沒有一個(gè)高高在上的明尊,會(huì)降下災(zāi)禍,會(huì)給誰福祉!”林霜月花容煞白,伸手掩住他的嘴唇,顫聲道:“不,不!你萬不可胡言亂語,觸怒明尊!”
便在這時(shí),忽聽得一道陰冷如冰的哼聲傳了過來。兩人一驚抬頭,夜色中只見一個(gè)白衣文士背向二人,凝立在青萋萋的湖邊,舉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這人身量極高,雙肩極闊,只看那挺峻如劍的背影,便給人壁立萬仞般的沉渾之感。最奇的是二人只片刻沒有凝望湖面,這人便神出鬼沒地現(xiàn)身在他們所在的湖邊,連卓南雁都未覺察到。這等武功,當(dāng)真駭人聽聞。
林霜月的玉頰霎時(shí)變得沒有一絲血絲,顫聲道:“教主!”不用說,卓南雁也料到眼前之人便是洞庭煙橫林逸煙,連完顏亨、羅雪亭都深為忌憚的明教教主、三十年來江南武林近乎神話般的人物。
林逸煙緩緩轉(zhuǎn)過身來。便在這一瞬,柔媚的西子湖畔忽然起了一陣風(fēng),天上片云飛動(dòng),將素月遮得忽明忽暗。
風(fēng)生水起、云掩月昏之際,卓南雁頭一次看清了他的臉。令他吃驚的是,武林中人聞風(fēng)喪膽的林逸煙居然生得頗為俊朗,棱角分明的臉上潔白如玉,隱隱有寶光流動(dòng),那雙眸子則一如從前所見,深不可測,冷漠如刀。
“林教主好!”卓南雁直視著他凌厲的眼神,心底萬分矛盾,但看在林霜月的分上,仍是起身規(guī)矩行禮。林逸煙嘴角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霜月退下!”林霜月嬌軀微抖,央求道:“師父,全是月牙兒不對,求您”
“退下!”林逸煙目光緊緊鎖住卓南雁,冷冷截?cái)嗨脑挘拔腋涎阌性捯f!”林霜月眼內(nèi)珠淚瑩然,脈脈秋波無助地望了一眼卓南雁,只得向那門戶半掩的小酒肆退去。林逸煙袍袖輕拂,那把椅子給一股勁氣帶動(dòng),倏地轉(zhuǎn)到了卓南雁對面。林逸煙穩(wěn)穩(wěn)坐下,卻并不瞧他,提起酒杯,用酒涮了,悠然道:“我已三十年未曾飲酒,今日便也破一回例!”卓南雁不卑不亢地笑道:“榮幸之至!”拎起酒壺,給他將酒滿上。
“我只問你三樁事!”林逸煙舉杯含笑,聲音竟也柔和清朗,“當(dāng)年令尊曾為我明教月尊教主,又是我的異姓兄弟,眼下你武功大成,何不子繼父業(yè)?你若入我明教,令師青陽長老之位便是你的,他日重登月尊教主之位,也為時(shí)不遠(yuǎn)!”
卓南雁也料不到林逸煙一上來非但不加苛責(zé),反而許以重任高位。他微一沉思,隨即搖頭笑道:“據(jù)我所知,家父當(dāng)年便已離開明教,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話未說完,林逸煙已揮手止住,酒杯推來,笑道:“好!且干這頭一杯!”兩人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酒杯輕碰,昂首飲了。
林霜月遠(yuǎn)遠(yuǎn)地倚門佇立,見他二人忽然間推杯換盞,不由滿腹疑惑,芳心七上八下。
“第二樁!”林逸煙的雙眸深潭寒泉般幽幽閃爍,一字字地道,“自今而后,不可再跟霜月往來!”卓南雁呵的一笑,想也不想地?fù)u了搖頭,道:“只怕不成!”林逸煙緊鎖在他臉上的目光熠然一蕩,驀地仰頭笑道:“好,十年來敢在本座跟前如此說話的,你是第一個(gè)!”
“砰”的一聲脆響,酒杯再次撞在一處。兩人再飲一杯,對望而笑,眼中都有精芒耀動(dòng)。“好明麗的月色啊,如此江山如此月!”林逸煙忽地翹首凝望天心被云絲羈絆的殘?jiān)拢L嘆道,“今宵對月人,明年還在否!”卓南雁聽他嘆聲寂寥,心底沒來由地便是一陣悲涼。林逸煙已將寒凜凜的目光凝在他的臉上,沉沉道:“無極諸天陣,當(dāng)真被你破了?”
卓南雁想不到他第三句話會(huì)問這個(gè),想到南宮修老人當(dāng)日的叮囑,嘿嘿一笑,搖了搖頭道:“我只在那大陣外溜了一圈,這威勝神劍乃是當(dāng)年父親贈(zèng)給故友南宮修老人,修老又轉(zhuǎn)贈(zèng)給我的”
林逸煙緩緩舉杯,眼神竟似又幽深了幾分,道:“你未曾進(jìn)陣,但那陣圖,可都記在了腦中?”卓南雁雙眉一蹙,驀地渾身劇震,叫道:“是你?原來那五通廟地宮內(nèi)的白衣人是你?”
當(dāng)日在五通廟內(nèi),那白衣人神出鬼沒,武功深不可測,卻讓眾人難窺來歷。但這時(shí)卓南雁聽林逸煙這勢在必得的一問,腦中靈光乍現(xiàn),登時(shí)明了:“那白衣人雖然身材略瘦,但他這等出神入化的武功,若是施展縮骨術(shù),豈不易如反掌?”林逸煙依舊平靜如水,悵然道:“自然是本座!本座久聞那無極陣中的天罡輪來歷非凡,早欲一見。卻想不到那價(jià)值連城的陣圖,竟被你這小子毛手毛腳地給毀去了!”卓南雁只覺他那兩道目光已化作要把自己吞噬進(jìn)去的幽潭,急忙凝定心神,呵呵苦笑:“什么天罡輪,那都是南宮家的胡說八道!”
“這小子心思狡詐,沒幾句實(shí)話!”林逸煙心念一閃,淡淡笑道,“多言無益,本座只得先將你擒下,帶著你這活陣圖去破陣!”
“啪”的一聲,林逸煙手中的酒杯霍地碎裂成粉。他的手掌緩緩落下,兩人身前的方桌也似沙堆般地坍塌下去。卓南雁心中一凜,斜身退開。
“師父!”林霜月知道林逸煙殺心已動(dòng),忽覺渾身一陣無力,強(qiáng)撐著奔來,凄聲道,“求您放過南雁”林逸煙負(fù)手而立,目光牢牢罩在卓南雁身上,淡淡地道:“退下!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也該教訓(xùn)一下!”卓南雁雙眸熠熠躍動(dòng),挺胸笑道:“霜月,林教主要指點(diǎn)我?guī)渍校@千載難逢之機(jī)怎能錯(cuò)過?你也不必憂心!”
林霜月奔出幾步,陡覺一股強(qiáng)大的氣勁撲面涌來,便似撞在一面無形無相的墻上一般,寸步難行。她知道這是兩人渾身勁氣迸發(fā)所致,只得凝身站住。雖然卓南雁和林逸煙的語意輕松,但林霜月仍是芳心狂跳,驚急難言。
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如同陷身在大浪激流中的一葉小舟上,除了茫然和憂懼,再?zèng)]有別的。
卓南雁這時(shí)的眼中卻只有林逸煙。他臉上還掛著淡淡笑意,但忘憂心法已提到極限,身周萬物都納入心底.猛聽得鏘然銳響,威勝神劍挾著悠長的龍吟,竟獨(dú)自躍出鞘來。這把神劍似乎真有某種靈性,早跟他的心意神氣融會(huì)一處。長劍出鞘的一瞬,那股夜風(fēng)陡然大了起來,發(fā)出“嗚”的一響,湖畔老柳的萬千枝條齊齊搖擺起來。
“威勝神劍?”林逸煙冷峻的雙眸也不禁一縮,低嘆道,“不想十余年后,能重睹此劍!”他說著緩步踏來,悠然笑道,“你是后生晚輩,我便空手吧!你若能接得下五十招,便算明尊對你還有些照顧!”
他口中輕描淡寫,腳下卻一步不停地走來。要知高手對陣,往往先要佇足運(yùn)功,凝神聚氣,從沒有林逸煙這般談笑著漫步走向敵手的。而他這看似優(yōu)哉游哉地信步踏出,卻讓卓南雁生出一種難以捉摸的怪異感覺。他明明是循著直線走來,但他的每一舉步看上去都似要踏向不同的方位,玄之又玄,卻又占盡先機(jī)。
“好!那晚輩便勉為其難!”卓南雁口中嘻笑,心底卻生出一股難言的寒意,知道自己絕不能以靜待動(dòng),便腳踏八卦方位,如飛疾走。
林逸煙笑意不減,仍舊一步步地緩步踏上。但任是卓南雁如何轉(zhuǎn)動(dòng)游走,看上去林逸煙總是閑庭信步似的向他筆直走去。最可怕的是,林逸煙每個(gè)漫不經(jīng)心的落足,都能鎖住卓南雁將要騰娜的方位。
“批亢搗虛,步步為營,先機(jī)盡得,不戰(zhàn)屈人!”林霜月忽地嬌笑道,“師尊的鎖心步當(dāng)真精妙莫測啊!”她的笑聲有些僵硬,卻一句話點(diǎn)醒了卓南雁。這時(shí)他渾身真氣忽聚忽散,胸腔憋悶難言,聽了林霜月的話心頭一凜:“原來林逸煙施展的是一種搶盡先機(jī)的奇妙步法!我跟他這么耗下去,實(shí)是以短擊長!”
驀地他鼓氣長嘯,騰身躍起,劍吐紅芒,輕飄飄地點(diǎn)向林逸煙心口,正是忘憂劍法中的那招“太宗定唐。”那日他以威勝神劍會(huì)戰(zhàn)南宮參時(shí),忘憂劍法尚且運(yùn)使不靈,但日久之后,心神早與長劍合一,出劍圓轉(zhuǎn)如意,再無絲毫拘泥淤塞之感。
“好劍法,比之施屠龍也絲毫不差!”林逸煙長笑聲中,翩然轉(zhuǎn)開。他的步法看似舒緩,卻偏偏比長劍快上半分。卓南雁連環(huán)三劍刺出,但快如疾風(fēng)的長劍偏就差著半毫,始終刺他不到。兩人在湖畔星馳電走,瞬間便轉(zhuǎn)了一個(gè)圈子。卓南雁心頭狂喜:“你這么托大,先機(jī)全失,必輸無疑!”心念才動(dòng),陡見飛退的林逸煙霍地轉(zhuǎn)過身子,向他微微一笑。本來人在疾奔中轉(zhuǎn)身難之又難,但林逸煙這一回身,偏就毫無凝滯之感,而他勝券在握的詭異笑容和冷森森的眼神更讓卓南雁心底生寒。
白影閃處,林逸煙的袍袖已向卓南雁當(dāng)頭拂來。洞庭煙橫的首次出手,竟是疾退中轉(zhuǎn)身攻出,當(dāng)真出人意料。而他這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一拂,卻有種遮天蓋日之感,滿天的月色和滿眼的湖光全都消逝不見,只有這白茫茫的長袖當(dāng)頭罩來。
卓南雁避無可避,疾揮長劍向頭頂?shù)拈L袖刺去。陡聞砰然怪響,如中金石,林逸煙的手指陡地自袖中探出,彈在了劍上。這是內(nèi)家真氣的以硬碰硬,卓南雁渾身氣血翻涌,身子借勢飛退。林逸煙冷笑聲中,雙袖狂飛,水銀瀉地般地掃來。卓南雁的劍上驀地躍出一股陽剛澎湃的勁道,劍氣激涌,招變“周流六虛”,將無孔不入的鐵袖盡數(shù)蕩出。
“補(bǔ)天劍法?”林逸煙臉色也不禁微微一變,霍地凝住步子。他疾退中轉(zhuǎn)身,疾進(jìn)中停步,全是隨心如意,看得讓人嘆為觀止。
卓南雁卻疾退數(shù)丈,才得了一絲喘息之機(jī)。失傳已久的補(bǔ)天劍法正是他的殺手锏,他本想留到最后施出,乘著林逸煙震驚之際一舉求勝,哪知數(shù)招之間,盡落下風(fēng),不得不以此自救。
此刻生死相搏,卓南雁只得盡力摒棄雜念,瞬間心劍合一,笑道:“我是初學(xué)乍練,胡亂使上兩招,教主就看個(gè)熱鬧吧。”林霜月聽他在這關(guān)頭還敢跟林逸煙嬉皮笑臉,暗自倒為他揪心,黛眉又緊了數(shù)分‘
這時(shí)夜風(fēng)止息,碧波無聲,月輝脈脈地灑在寧靜的湖水上,萬千柳枝重又慵懶地垂下。兩人便凝立在清澄的夜宇下,相距十丈,森然對望。
“難得,”林逸煙終于咧嘴一笑,“真是難得!”笑容未斂,雄偉的身形便似從地下涌出般突兀地立在卓南雁對面,雙袖分從左右緩緩掃來。他這一沖快若疾電,這下雙袖合抱,卻舒展悠然。極快與極慢,卻在他這一下出手中銜接得天衣無縫,最奇妙的是他的雙掌從白云舒卷般的大袖中探出,隨著起伏抖動(dòng)的衣褶吞吐不定。
“赤火白蓮劍!”林霜月不禁驚叫出聲。原來林逸煙施展的正是明教奇門劍法赤火白蓮劍。這套奇門劍法號(hào)稱明教第一劍法,素來須得雙劍同使,但林逸煙以指化劍,雙手揮灑,威力更是非同小可。
“去!”卓南雁驀地奮聲大喝,反手劈出一劍。這一劍在退無可退的窘境中揮出,以攻為守,氣足神完。守到極致的弱勢中,迸發(fā)出最凌厲的反擊,正是補(bǔ)天劍法“剛?cè)嵯嗟郑冊谄渲小钡膭σ狻?br/>
兩人真氣交擊,紅光迸現(xiàn),林逸煙紋絲不動(dòng),卓南雁卻再次翩然退開。林逸煙看到卓南雁只退出三步,便即凝立如山,不由雙眉一跳,暗道:“天下竟有這等人物!不出數(shù)載,只怕天下再無制他之人!”他心底震驚,眼神愈發(fā)幽深,淡淡地笑道:“赤火白蓮劍和補(bǔ)天劍法今日終于有幸分個(gè)高下。接招吧!”
他掌上一直屈著的三根手指同時(shí)伸出,指甲上竟全有白芒躍動(dòng)。雙掌疾飛,十根手指便似化成了十把利劍,飄然舞動(dòng)之間,白光縈繞,疾向卓南雁身上卷來。林霜月看得又驚又佩:“我只當(dāng)赤火白蓮劍本是雙劍功夫,哪知師尊使來,一根手指就能化成一把利劍!”
卓南雁斜斜踏上一步,長劍抖動(dòng),反向空處劈去。這正是“無往不復(fù)”的補(bǔ)天劍意,看似全無用處,實(shí)則順勢而變,反而獨(dú)占先機(jī)。這一劍劈出,搶先將林逸煙要涌動(dòng)的劍勢占住,四下里飛涌變幻的指劍果然勢道一窘。
自交手以來,卓南雁費(fèi)盡心機(jī),終于搶得半分先手,忍不住振聲長嘯,劍芒閃爍,大哉乾元、無往不復(fù)、生生不息的補(bǔ)天劍意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
“痛快痛快!”林逸煙身形游走,驀地仰天長笑,“這十年間,逼得本座盡展赤火白蓮劍的,你是第二人!”卓南雁笑道:“第一位是誰?”林逸煙振聲長笑道:“便是禪圣大慧上人!”隆隆的笑聲中,十指間白光陡燦,道道白芒盤旋飛舞,猶如萬千銀絲般纏來。
補(bǔ)天劍法講究盛衰剛?cè)嵯嗷マD(zhuǎn)變,劍意時(shí)刻都在變中。但林逸煙的變卻更勝一籌。他的劍招、劍氣、劍意,甚至整個(gè)人都在激蕩不定的疾變之中。卓南雁只覺眼前白芒閃爍,無數(shù)劍氣縱橫來去,急切間只得將勝負(fù)生死之念盡數(shù)拋開,以一股搏命之心,全神抗?fàn)帯?br/>
林霜月在旁更是看得眼花繚亂,心內(nèi)煩悶,幾欲暈倒。她茫然抽出雙劍,怔征走上兩步,卻不知該不該再行上前。
猛聽得鏘然勁響,激戰(zhàn)中的兩人劍、指再交,內(nèi)氣激撞數(shù)次,疾轉(zhuǎn)的身形終于分開。卓南雁再退出十余步,哇地吐出一口鮮血。林霜月顫聲叫道:“雁哥哥!”她在林逸煙身前,一直對卓南雁故作冷漠,但這時(shí)忽然見他吐血,芳心刺痛之下竟叫出聲來。
林逸煙掃了一眼林霜月,眼耀神光,又死死盯住卓南雁,冷冷地道:“我說的話,你若答應(yīng),今日便就此作罷!”卓南雁卻揚(yáng)起慘白的臉孔,笑道:“你若讓霜月不再作那勞什子圣女,今日我也放你一馬!”
“狂生之名,果然不虛!”林逸煙冷哼聲中,臉上驀地騰起一股逼人的寒意,十指齊發(fā),陡向卓南雁當(dāng)頭罩來。卓南雁揚(yáng)眉吐氣,不避不讓地橫削一劍。這一劍劍氣剛猛,正是大哉乾元的劍意。
威勝神劍的紅芒才閃,林逸煙的身形已驟然退去。滿天揮舞的白袖霍然不見,林逸煙竟似鬼魅般地憑空消失了。卓南雁長劍勢不可擋,卻劈在空處,霎時(shí)全身氣血倒撞,一口熱血又自口中涌出,身子突突發(fā)顫。林逸煙的淡淡白衣才又凝立在適才站立的地方,這一下疾進(jìn)疾退,純是以高明的心法和閱歷擊傷了卓南雁。
林霜月踉蹌奔出,橫身擋在卓南雁身前,哭道:“師尊,求您求您讓他走吧!”林逸煙森然道:“非是我不放他,而是他膽大妄為,不知進(jìn)退!”林霜月玉腕疾翻,猛地將青日劍橫在頸下,顫聲道:“師尊,月牙兒最后一次求您,讓他走吧!不然月牙兒便死在您身前!”
卓南雁這時(shí)真氣翻滾,眼見她窈窕的嬌軀纖弱卻又堅(jiān)定地?fù)踉谧约荷砬埃牡谉崂思び浚虢幸宦暋靶≡聝洪W開”,但氣凝胸臆,偏偏難以開口。柔紗般的淡淡月輝當(dāng)頭灑下,卓南雁恍然覺得她的背影竟生出一抹純凈的雪白光華,美得不可方物。
“這小子乃是你心內(nèi)的魔障!”林逸煙眼中寒氣越來越盛,緩緩搖頭,“歷代明尊在上,今日林逸煙實(shí)是迫不得已!”話音才落,他指上白光乍閃。林霜月只覺玉臂酸麻,青日、新月兩劍齊齊脫手飛上半空。她“啊”的一聲驚呼,竟呆愣在那里。
卓南雁這時(shí)已將一口真氣調(diào)勻,只道林逸煙不分青紅皂白,要對林霜月橫下殺手,大喝一聲:“小心!”左臂攬住她的纖腰,將她遠(yuǎn)遠(yuǎn)送出。
“孽障!”林逸煙心底怒火更盛,厲喝聲中,十指上白氣暴漲,直向他心口剜到。卓南雁這時(shí)才將林霜月推開,門戶大開,要待閃避,已然不及,情急之下,只得奮起真氣,橫劍封擋。劍上那一抹耀眼的紅光在月色下頑強(qiáng)地亮起,挾著低沉的龍吟,向白芒撞去。
凌空飛退的林霜月卻看得心膽皆寒。她知道卓南雁這一劍倉促而出,要抵擋林逸煙的全力一擊,無異螳臂當(dāng)車。霎時(shí)她俏臉慘白,竟連叫喊的氣力都沒有了。驀然間一股柔和的勁力斜刺里涌到,白芒紅光都是驟然一燦,隨即消散無影。
卓南雁踉蹌退開數(shù)步,林霜月急忙搶上來扶住。二人呼呼喘息,這才見到林逸煙的對面數(shù)丈開外,端坐著一個(gè)高瘦的老僧,灰袍臨風(fēng)飄舉,神態(tài)自在祥和。卓南雁雙眸一亮:“大慧上人!”想來適才正是禪圣出手,擋開了洞庭煙橫的凌厲一擊。
大慧呵呵笑道:“一別數(shù)載,教主風(fēng)采如昔,但脾氣卻還如此剛大!”
“上人好!”林逸煙傲然挺立,冷冷地道,“你來做甚?”大慧笑吟吟地道:“老衲本是在追趙祥鶴,找他要人,哪知他偏偏要帶老衲去看那勞什子的天地賭局。賭局散罷,趙祥鶴這老狐貍倒乘亂跑了!老衲閑極無聊,本想來西湖賞月,不想?yún)s碰上教主!”
林逸煙眸綻異彩,冷冷地道:“上人當(dāng)真要橫插一手?”大慧上人拂衣站起,淡淡地道:“三年之前教主曾與老衲在飛來峰上定下一戰(zhàn)之約,教主難道忘了?”
林逸煙點(diǎn)頭一笑:“那時(shí)你我在飛來峰論道,上人辯才無礙,批駁我明教尊典之語,至今言猶在耳!”
大慧仰頭凝望明月,道:“三載時(shí)光,彈指而過!難得你我再會(huì)于臨安,今日正好了卻一段公案!”林逸煙的長眉突地一跳,道:“好極好極!今日正好再見識(shí)下大師的無上禪功!”
卓南雁和林霜月對望一眼,聽他兩人對話,再想到林逸煙適才說的第一位逼得他盡展赤火白蓮劍的人便是眼前這位禪圣,看來洞庭煙橫和大慧禪圣當(dāng)年曾有過一場斗法,卻不知誰勝誰負(f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