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的確不是一個人來，他身邊還有一個侍衛(wèi)。這樣的出行架勢放在一座城的主人身上委實有些簡陋了，可實際上以葉孤城的性格來說，他可能更愿意獨自一人出門。
    隨葉城主出門的侍衛(wèi)也是謝琬的熟人，對方進門來看到謝琬后也是一愣。
    “阿琬姑娘？”
    謝琬微微一笑：“侍衛(wèi)小哥，好久不見。”
    在旁的李尋歡臉色更奇怪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就連白云城主身邊的侍衛(wèi)也知道謝琬一直不肯告訴別人的名字。
    侍衛(wèi)下意識看了他們城主一眼，只見城主他佇立在不遠(yuǎn)處，下顎微收眼睫低垂，不知在思索著什么。
    注意到他的目光，葉孤城抬起頭瞥向那名侍衛(wèi)：“廿五。”
    只一聲，叫廿五的侍衛(wèi)立刻就知道這是城主讓他不要多話的意思。廿五立刻挺直脊背，站到了葉孤城身后。
    之后，謝琬與鐘叔介紹了葉孤城主仆的身份。不需她稍加提醒，既已得知葉孤城對自家小姐有過救命之恩的鐘叔自然把葉孤城的食宿打點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廿五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實在想不到當(dāng)初城主從海邊救上來的姑娘，實際上會是鎮(zhèn)海樓的謝老板。
    葉孤城不是個會與人寒暄的人，在店伙計為他帶路后，他便轉(zhuǎn)身上樓，并未和謝琬他們再有過多交流。
    原地只剩下了謝琬和李尋歡兩人。
    李尋歡觀謝琬表情，她臉上是一貫的三分笑意，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外露。李尋歡并非一個好奇心重的人，他飽讀圣賢書，亦懂得與人相交再親近尚且該留有幾分距離的道理，雖然對于謝琬和白云城主之間的事有幾分好奇，但他并不打算拿這來問謝琬。
    方才在屋頂上，他因謝琬的動作猝不及防地嗆了口酒，他本想詢問謝琬是怎么了，可接下來便被葉孤城的出現(xiàn)打斷，等到了現(xiàn)在，李尋歡才找到機會問謝琬。
    “謝姑娘，你剛才拍我那一下是？”
    謝琬輕咳了兩聲：“……我那時看到葉城主太過驚訝了。”
    這種說法并非解釋不通，李尋歡點了點頭。他本還有諸多話和謝琬說，可白云城主出現(xiàn)的時機實在太巧，讓他不得不把此事暫且擱置。等此刻再提及，空余滿腔寂寥和惆悵。
    “所以……當(dāng)初真是你救了我？”李尋歡問。
    他的問話很輕，謝琬見他這番神情，知他下意識里仍有些不敢相信龍嘯云會做出這種事。沉默良久，謝琬倏然悵意地笑了笑。
    “我當(dāng)初雖救你，可龍嘯云也護了你一路，算來他自然是救了你一命的。”
    李尋歡看見謝琬的表情，頓時語塞，明白他說錯了話。
    錯認(rèn)救命恩人的是他，舊事偏要重提深究的也是他，可真相大白后他又潛意識里不敢相信。
    “我……”
    謝琬搖了搖頭。
    “我寧愿此事翻篇揭過。當(dāng)初我所做一切都出于本心，你不欠我什么。”
    “可你想過林姑娘嗎，你雖未欠我，可你欠了她。”
    謝琬的話一針見血，令李尋歡慘白了臉色。
    【系統(tǒng)：阿琬！你這么說，李尋歡他對你還會像當(dāng)初對龍嘯云那樣嗎？】
    系統(tǒng)指的是剛才謝琬反而對李尋歡說龍嘯云當(dāng)初也算救了他的那句話。李尋歡對龍嘯云這“救命恩人”有多好，無人不知。謝琬當(dāng)初引李尋歡從關(guān)外回來，為的就是讓李尋歡自己發(fā)現(xiàn)三年前真正救他的人是誰，震驚之余，謝琬好在他松懈防備的時候伺機捅他一刀。可如今謝琬反而為龍嘯云說話，系統(tǒng)擔(dān)心他們這次恐怕很難完成任務(wù)。
    【謝琬：放心吧統(tǒng)兒，事情還不算完。】謝琬自有打算。
    系統(tǒng)雖為謝琬無數(shù)次答疑解惑、知曉萬千世界數(shù)不清的秘密，可它還不懂人心人情。世上從不缺聰明人，可身處其中時又有多少人能真正看透。既然已錯失了最好的時機，如今再一昧強求反而適得其反。謝琬索性以退為進。
    救命之恩能在李尋歡這被看得如此重要，歸根結(jié)底是他本人重情義。所以，只要能達(dá)成目的，換一種方法也是一樣的。
    何況謝琬有預(yù)感，接下來也會有其他人推動這件事的走向，她只需把局面扭轉(zhuǎn)到有利她的一面就好。
    【謝琬：說來葉孤城怎么會來這？】
    既然剛才葉孤城始終沒有說，那么應(yīng)該是沒有看到她捅李尋歡的那一刀吧。雖有驚無險，可謝琬被這位白云城主弄得小心謹(jǐn)慎起來，生怕之后再有什么意外。
    而且除了之后他與南王密謀的時候他來過中原一趟，葉孤城根本不會輕易來中原。如果不是因為這次世界融合，謝琬的任務(wù)對象本該是他。謝琬對這位前任務(wù)對象尚且還存留著幾分上心。
    或許這就是葉孤城命軌里偏離原本走向的地方？
    謝琬不太確定。
    系統(tǒng)很快就把答案告知謝琬。
    實際上葉孤城所謂的經(jīng)過燕北，是因為另一個絕世劍客西門吹雪的住處——萬梅山莊就在燕北一帶。葉孤城此行，本是想與西門吹雪比劍的。
    可陰差陽錯，也就是一兩天前，陸小鳳請動了西門吹雪來對付峨眉掌門獨孤一鶴。葉孤城與他們剛好錯過。
    無論是陸小鳳、還是西門吹雪，這些名字對謝琬來說都只有一點零星的印象，僅僅是在當(dāng)初她了解葉孤城生平的時候聽過。之后任務(wù)變更，她也就沒把注意放在與自己任務(wù)無關(guān)的人與事上了。
    可她還是記得葉孤城與西門吹雪的那場曠世對決的，時間絕不是現(xiàn)在。
    如今葉孤城卻在萬梅山莊山腳下遺憾折返。
    在葉孤城開口向西門吹雪下戰(zhàn)書前，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時候在內(nèi)心里產(chǎn)生這個念頭的。或許早在這個時候，或者更早之前。
    葉孤城是個很孤傲的人。他在劍法上的造詣和成就，使得絕大多數(shù)人一生都只能仰望而不可攀登他這座山峰。
    傲視群雄，一覽山小。他很厲害，卻也命中注定不得不與孤獨和寂寞相伴。
    這份孤獨不是血肉之軀的相擁可以溫暖的，它只有在生死一間的對決時才能被滿足。是以，才會讓這位天外飛仙般風(fēng)姿卓然的人物選擇謀反，并把與西門吹雪的決斗也巧設(shè)為局中的一環(huán)。
    葉孤城這份對劍的狂熱和追求令謝琬佩服，卻也敬而遠(yuǎn)之。
    【謝琬：我現(xiàn)在就希望葉孤城他快點離開燕北。】
    令謝琬遺憾的是，第二日一早，她并沒有看到葉孤城離開。但他也并不下來用飯，而是讓侍衛(wèi)廿五把一日三餐端到房間里。
    謝琬想了想對方那冷淡至極的性子，倒也覺得平常。
    不過主人雖宛若個冰雕石像，他的侍衛(wèi)廿五卻不像他那么不喜言談。
    廿五覺得能在偌大中原碰到熟人是一件頗有緣分的事，在不涉及自家城主有關(guān)的事時，廿五還是很樂意與溫柔的阿琬姑娘多聊聊天的。
    在得知了謝琬的姓后，廿五就不好意思繼續(xù)稱呼她為阿琬姑娘，也改口和別人一樣叫她謝姑娘。
    從廿五口中，謝琬得知，原來昨天葉孤城會一個人先至鎮(zhèn)海樓，是他本人準(zhǔn)了廿五去逛廟會。
    白云城沒有花神信仰，因而也不慶祝花朝節(jié)，廿五對恰好碰上的花朝節(jié)心底里自然有幾分好奇。在確認(rèn)城主無需他在左右后，廿五便在廟會上逛了一小會。
    謝琬沒看出來葉孤城私底下是這么好說話的人，不由有些訝異。
    侍衛(wèi)廿五一瞥見謝琬宛若天仙的臉，就想起當(dāng)時城主雖然忍耐著情緒、卻依舊抱著她走在街上沒有把謝琬丟下來時的場景。
    廿五見謝琬對此似乎有些驚訝的樣子，不由地替他們城主說好話。
    “城主他雖性子淡，但待我們都極好。”
    當(dāng)然，這話廿五也只敢在葉孤城不在的時候講。在城主面前，他們這些人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謝琬輕挑了眉。
    看不出來，葉孤城還挺得人心的。
    一天下來，似乎葉孤城還是沒有退房離開的打算。
    這讓謝琬愁得只覺她最近又要開始掉頭發(fā)了。可她又總不能沖到葉孤城面前問他：你什么時候走。
    老實說，謝琬也不敢。
    葉孤城和從前謝琬接觸過的任務(wù)對象都不一樣，他整個人就像沒有劍鞘的寒鐵利劍，光是劍光就讓人心里生畏。謝琬在他面前，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壓力。
    “唉。”謝琬手里拿著筷子，嘆了聲氣。
    小桃和阿棠不知道她在嘆氣什么，便問：“小姐，今天的菜色不合您胃口嗎？”
    謝琬搖了搖頭。
    “沒有，就是想嘆氣。”
    兩個小丫頭聽了，不贊同地勸道：“好好的可不能嘆氣，他們都說了會把運氣嘆走的。”
    “好好，都聽你們的。”
    謝琬和兩個小丫頭說笑了幾句，卻見到鐘叔臉帶憂色地跑過來。
    “小姐。”
    “鐘叔怎么了？”
    鐘叔回稟道：“今日李公子他特地囑咐過我，說他去一趟李園，但若是晚飯前還沒有回來，便讓我一定要和您說一聲。現(xiàn)在……小姐你看？”
    謝琬唇角的笑意收斂了起來，她往門外望去，天上連最后一點霞光也被吞沒干凈了，只剩下各家亮起的隱隱燈火。
    李尋歡怕是出事了。
    【謝琬：統(tǒng)兒？！怎么回事？】
    【系統(tǒng)：龍嘯云找了胡不歸做幫手，李尋歡現(xiàn)在處境不妙。】
    【謝琬：這胡不歸用的是什么武器，厲害嗎。】
    【系統(tǒng)：用的是一柄竹劍，很厲害，深不可測。】
    【謝琬：竹劍？知道了。】
    謝琬豁然站起身，讓阿棠和小桃留著等她，她自己疾步走出院子，邊問跟上來的鐘叔：“葉城主的晚飯送了嗎？”
    鐘叔不解，不該問他李探花的事嗎，但他還是照實回復(fù)：“方才就正準(zhǔn)備著呢，現(xiàn)在該在裝盤了準(zhǔn)備給葉城主身邊的那名侍衛(wèi)小哥了。”
    謝琬點頭：“那好，拿給我吧，我親自給葉城主送上去。”
    鐘叔：“……啊？”
    李園中，燈火通明，廳堂內(nèi)卻只坐著一個人。
    龍嘯云靜靜坐在椅子上，手中握著一只茶杯。可靠著桌面卻仍舊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他的內(nèi)心其實并不平靜。
    他甚至覺得有些煎熬。
    倏然，林詩音沖了進來。龍嘯云看見她，神色愣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他抿了抿唇角，本想扯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柔聲詢問她怎么了，可當(dāng)龍嘯云看到林詩音臉上的憤怒和冰冷時，他渾身僵硬了。
    “龍嘯云，你原來只是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他怎會錯信你這種人！”
    龍嘯云沉默了很久，緩緩問林詩音：“你知道了？”
    當(dāng)他慢慢走近林詩音時，林詩音皺著眉往后退，似乎厭惡極了龍嘯云，不愿與他靠近。龍嘯云默默看在眼里，倏然逼近，死死抓住了林詩音的手腕。
    林詩音一個閨閣女子，吃痛地叫了一聲。
    “龍嘯云你放開我！”
    龍嘯云輕嘆了一聲，可抓著林詩音手腕的力道卻沒有絲毫減弱，像是一把鉗子死死地攥住她。
    “方才李尋歡去冷香小筑時，你偷偷去看他了？”
    “詩音，下個月就是我們的婚期，你怎么能去見他呢？”
    林詩音被他眼中極深的暗色給駭住了，片刻后，怒視著他一字一字頓道：“我不會嫁給你。”
    這一次，龍嘯云沒有說話。他壓著林詩音的肩膀讓她坐在椅子上，雙手交于背后凝視著遠(yuǎn)方，忽然說道。
    “那你想嫁給誰？李尋歡？”
    “可今天過后世界上再也無李尋歡這個人了。”
    “是么。”門外傳來一道朗聲，“可上天卻不怎么想讓李尋歡死。”
    背著月色，李尋歡臉色有些慘白，想來他身上有傷。他先是安撫地看向林詩音，而后目光落在了屋內(nèi)的另一人身上。
    李尋歡苦笑。
    “我以為，我并沒什么對不起你的地方。”